|
老张是我个很早以前学生的家长。他比我大二十多岁，今年至少该有七十了吧。 三十多年了，我俩还时不时地在街上能见几面，见面就亲切如故，热情如初。我俩之间，他一直很显亲切地叫我名字，我一直颇怀敬意地称他“老张”。 老张的孩子是我工作的第一批学生，女孩儿，班长。不只学习好，其他方面也很优秀。老张来过学校几次，都是作为家长礼节性探访，主要问问孩子学习情况和表现情况，然后顺便跟我坐一下聊聊别的。老张这个人很有修养，他跟学校老师的关系就是纯粹的尊敬与信任。这让他在所有的家长之中，颇为独特，大家对他的印象都很好。 老张那个时候在外面跑着做生意。九十年代初期，能满世界跑着做生意的，都是能行人。老张做生意时间长了，走的地方多了，经的事情多了，见的人多了，他明显跟一般家长的见识完全不一样。我记得很清楚，他的孩子初中毕业的时候考上了初中专——北航。那个时候，考初中专比考高中难度大的多，考上了初中专就意味着已经是铁饭碗了，属于国家的人了。可是，老张那一次来跟我坐了一下午，他说他决定不让孩子上初中专，要叫娃上重点高中，将来考大学。 不要说其他人，我当时都对他的这个做法很不理解。前边的路是个黑的，而且还远着呢，谁也不知道会是个啥样子。按照一般人的想法，先叫娃上个初中专，端个铁饭碗心里稳定了再说，哪怕将来继续考呢。可是，老张的主意很坚定，他就是让孩子上了县一中，后来高考考到了南京航天工业大学，又读了研究生。 老张把孩子考到南京航天工业大学的消息告诉我的时候，我的确是对他极度佩服了。因为也就是七八年的时间，初中专和大学的差距就明显不一样了，这一点在工作分配上和待遇上体现得非常有差距。所以，很多当年考上了初中专的学生，不得不加紧学习继续考大专考本科。细想一下，如果他们当初直接上重点高中考大学，难度不是相对小一些嘛，也完全不必受此麻烦了。 “老张，你老哥还是厉害，眼光看的远！” 老张笑了一下，他说其实他心里也没底儿，不过就是觉得大学肯定比中专的出路要好嘛，毕竟多学了那么多年，要多学很多东西的。“知识这东西，不比其他啥，还是越多越好，起码不会吃亏！” 老张这个话说的，简直是太有水平了。当然，这都得益于他走南闯北做生意的缘故。 我当时工作的地方是一个镇上。镇上做小生意的人很多，家家都做，经济情况不错。一般的家庭，有个三五十万的，很普通。在九十年代的那个时候，这样的经济状况的确算得上是很有优越性的，但同时也滋生了对子女教育不严格的习气。家长不重视了，不抓紧了，很多孩子，也就把念书不太当回事儿，他们的意思，反正我们家做着生意，将来不念书了咋都能混活。“而且还会混活得差不多。”——这是孩子们中间普遍流传的一句话。 这样的状况，就导致班上的学生，好好学习的人不太多，少数学习好的就特别好。比如，老张家的这个孩子，就属于特别特别突出的。 由于地理位置的优越感，加之经济状况的优越性，镇上的人说话口气就有点大。他们都把周围村子里来的人称为“乡下人”，明显带着一点儿瞧不大起的味道。 老张家就不在镇上，他家是附近扶托村的，离镇上二三里路。但是，用镇上人的叫法，他还应该是“乡下人”。可是，老张这个“乡下人”的见识，显然比镇上人的见识厉害多了。他不只看到了明天，看到了后天，还看到了三十多年后的现在。看来，人跟人的差距，不是住在镇上跟住在乡下的差距，而是见识的大小。 八月中旬的时候，我的一拨学生来坐。他们也都是四十岁的人了，男男女女的一伙儿。他们说的最真切的一句话，叫我觉得他们算是真的长大了： “老师，当时家庭经济状况还算不错的情况其实害惨了我们。” “什么意思？” “因为家里都做生意，经济上宽裕，所以我们就不太想好好念书，家长也懒得管。到现在，我们终于发现没好好念书没学到东西多么悲惨了：电脑电脑不会，写啥写不了认啥认不得。出去打工找活儿干光剩下给人在饭店端盘子或者在门口当保安了！最要命的是，自家孩子也到了读初中的时候，自己连辅导个作业都不会。娃都管我们叫十足的废物呢！” 他们说的很真诚，明显是发自心底的。 “可惜你们醒悟的太迟了。”我说，“当初人家老师在课堂上管你们的时候，你们还跟人家老师顶嘴，说不要老师操闲心，将来你们挣的钱肯定比老师还多的多。那一次老师来给我告状，我都替你们的家长害羞。” 他们都不说话了。社会现实，给了他们当初的荒诞不经送上了一份冷冰冰的大礼。这真是，社会现实教育人，连招呼都懒得给你打。 我跟他们讲了老张孩子的事情。他们也都知道人家这个娃，羡慕得不得了。“人家现在工作好的很，在上海呢。——把咱这也叫跟人家同学呢，同样在一个班学了的，如今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 他们那天走后，我深有感慨：遇到一个知事明理的家长，真是孩子的幸运和福份啊。世界上最沉重的教训就是，小时候的无知，要你长大后为它买单。 前几天，我在街上又见到了老张。他跟他老伴儿出来散步。隔着大老远，我们俩就彼此认出了对方，而且打了招呼。这一次，等走到跟前我终于发现，老张有了点变化，老了，背有点驼了。老张说我咋还没有一点变化呢？我说瘦还是那么瘦，到底也老了么，都剩六七年就退休了嘛。然后，我们像往日一样，“哈哈哈”一笑挥手作别。 老张是跟我成为“老师-家长”这样的众多朋友者之一。彼此尊重，互相信任，它就像一根纽带，在我们俩之间修通了一条友谊的管道。三十多年了，我们一直以如此邂逅模式地交往着。 君子之交淡如水，绵绵无期矣。  |
|
|
来自： 新用户3134eDv6 > 《待分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