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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兰芳先生对编剧的一些看法!修改台词的经验!(图 视频)

 顺其自然h 2022-09-01 发布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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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兰芳先生对编剧的一些看法



许姬传



   《剧本》月刊在一九五九年六月号上,以《梅兰芳谈编剧》为题,摘录了《舞台生活四十年》一二集里有关剧本的一些看法。接着,编辑部特约梅先生写一篇谈剧本的稿子;他答应了,但没有组织成就逝世了,现在只能把他平日对于剧本创作和整理修改的一些经验看法写出来以供参考。



剧作者和演员的关系


    剧本从执笔者在辛勤伏案的构思中写好后,由登场演员在观众面前表演出来,经过不断演出,不断修改,有的得到观众拥护,成为保留节目,有的因为不受欢迎就束之高阁,无人问津。这里的甘苦得失,只有身历其境的“案头人与场上人”才能得清楚。梅先生就这方面谈了一些体会,他说∶“剧作者与表演者,应该能是最亲密的战友,但双方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写剧本的对于结构、词采、音律、格局……方面是当行,但未必全面通晓表演(包括歌唱、音乐、动作……),而演虽能够刻划人物,体现剧本精神,也未必有一定的文学修养。像过去'三庆班'的老艺人卢胜奎先生写了连台轴子“三国”戏三十六本,汪笑侬、欧阳予倩先生等演的新戏,大半是自编、自排、自演,他们以案头人兼场上人,当然最为理想,但在旧社会里,演员受文化程度的限制,这种例子是并不多见的。所以剧作者与演员的关系,必须是截长补短,互相发挥,才能产生站得住脚的戏,一些流传有绪的保留节目,并不是一开头就那么紧凑精炼的,那是通过许多名演员在舞台实践中不断修改加工,才逐渐完善定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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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本、善本的抉择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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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先生指出∶古本也可能是善本,善本却不一定是古本,要善于辨别精粗,抉择取舍。今年七月间,他在述说《漫谈运用戏曲资料与培养下一代》时,也对这方面作了分析,我和朱家溍同志曾把他的话记录下来,他是这样讲的:

  “关于刊行戏曲剧本,十年来也取得了空前的成绩。郑振铎同志主持影印的《古本戏曲丛刊》已经出版了四集,现在还继续选印。这是演员、编剧和研究版本校勘的珍贵资料。还有京剧和其他剧种,各种选集、汇编不胜枚举。北京市编辑出版的《京剧汇编》对于京剧传统剧目搜罗丰富,都是演员们的家藏本,并且除了讹音错字外不加修改,保存了原来面貌,有些还是名演员的准纲准词,非常可贵的。我建议今后还可以多刊行一些标准的演出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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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印行老本子有它一定的价值,但老本子不一定是最标准的演出本,举个例子来说∶“《京剧汇编》里的《青石山》,我看了'卖符’一场,就知道这是一个老本子,但不是最好的演出本。我曾看过名丑罗寿山先生扮演《青石山》的王老道,'卖符’一场,语言生动幽默,并且每次演出,都有准纲准词,决不随便'抓哏’,内外行都认为他演的好,当然,这是由于罗先生的冷隽神情和幽默台词密切配合起来才能收到这样效果的。以后王长林先生等都宗这一派,现在戏校教员罗文奎是罗寿山先生的侄儿,他从前在我的剧团里和名武旦朱桂芳合演《青石山》,就是根据他伯父这一派,所以罗文奎肚里的本子,应该说是'卖符’的标准演出本,但他家里未必有写在纸上的本子,这种情况是很普通的。我的本子,和我演出的台词,也不尽同,有的并且出入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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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例如我家里的抄本《霸王别姬》是我和杨小楼先生合作时期,演了多次以后的一个修改本,到一九三六年我们在天津合灌《别姬》唱片时,早又和这个本子不一样了。常唱的戏,在实践中逐渐修改提高所以时刻有变动,但这些变动往往没写到纸上去,一直到解放后,中国戏剧家协会编印我的剧本选集,由几位同志组成一个小组,特为此事在演出时录音,从录音写到纸上,经过仔细核对磨勘,才又有了《别姬》的演出本“。

   “名演员的演出本,好处是唱词上口响亮,对白紧凑顺适,场子安排得当,但也不是尽善尽美,完整无缺的。前年,我看到一本光绪年间的抄本《长坂坡》,总的看来没有后来的演出本精炼,可是其中词句内容,也有比后来演出本高明的地方,例如糜夫人中箭一场,我当时根据王瑶卿先生的本子唱∶'随定难民往前进,不想中了箭雕翎,怕的是阿斗无有命……’。老本这几句是'指望军中逃性命,谁知受伤步难行;勉强抱子来扎挣……’假使用幻灯打出台词,请观众来审定,谁都会说这几句唱词要比那个'箭雕翎’一类的水词好一些,这种例子在古本与名演虽的演出本之间,可能还不是太个别的,所以剧本的校勘、甄别、鉴定是一项很重要的工作,拿《长坂坡》来说,当年经过杨小楼、王瑶卿两位前辈大师的不断修改、加工、创造,直到今天还流行在舞台上,那肯定是比光绪年间的古本要精炼集中,但上述的几句唱词,就有恢复古本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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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台词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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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关键性的地方,一句台词,甚至一个字的更动,都能起到提高剧本思想性,突出人物性格的作用。譬如《宇宙锋》“金毁装疯”一场,秦二世皇帝命武士架起刀门后对赵女说∶“再若疯癫斩头来见。”赵女不怕杀头还向他作尖锐的斗争,梅先生以前唱的老词是∶

   “哎呀呀,我也不知道这位皇帝老官有多大脸面,动不动就要斩头来见,你可知道,一个人的头,若是斩了下来,就长不上了。”这几句台词的涵义是骂秦二世暴政害民,残杀无辜,但梅先生觉得劲头还不够,同时太嫌平直,也不像疯子的话。一九五四年筹备拍摄《宇宙锋》等影片时,他打算修改这句念白,这时,我的弟弟源来从上海来京,谈起在上海碰到一位戏曲教师郭圣与,他曾向老艺人德珺如学过《宇宙锋》,①德珺如早年唱青衣,后改小生,当时的习惯,小生是不敷粉的,德珺如的皮肤黑,就用了点粉彩,谭鑫培和他是女亲家,常跟他开玩笑,说他有脂粉气。就背诵了金殿一场的台词,“就长不上了”郭圣与念作“他还能长得上啊。”梅先生听了拍手叫“好”。几天后,恰好有一个晚会,他主动提出演《宇宙锋》,他把念了四十年的这句老词,改为∶

   “……你可知道,一个人的首级若是斩了下来,他还能长得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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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兰芳、刘连荣、朱桂芳《宇宙锋》

   那天马彦祥同志和我坐在一起看戏,听到这一句,他对我说∶'这句改得比老词有力量,梅先生的意思是说,杀了一个赵女,还有第二个,第三个继续向皇帝斗争。但结尾'啊’字的语气,带有问号的意味,不够清楚,这里要用斩钉截铁的肯定字眼。”当晚,就把这番话告诉了梅先生,他认为很对,就把'啊'字改为'噢'字。噢字是肯定语气,用在这里非常恰当。

   《宇宙锋》“修本金殿”的台词,梅先生从四十年前就开始修改,例如老本中赵女对赵高说不愿改嫁的理由是“自古道嫁鸡随鸡鸣,又道是嫁狗随狗眠”,他当时觉得把女子比作“鸡狗”,实在太不像话,就请王瑶卿先生修改,王先生改作“嫁乞随乞转,嫁叟随叟眠”。从鸡狗改为乞丐和老头子,虽然提高了一步,但字面不显豁,唱起来也不响亮。

梅兰芳《宇宙锋》
“金殿装疯”片段

   解放后才改为“想当初嫁儿身已从父愿,到如今还教儿争宠君前。”其他个别字句的修改,一直没有停过,一九五五年拍《字宙锋》影片时,还把“随我到红罗帐倒凤颠鸾”改为“随我到红罗帐共话缠绵”,以后,梅先生在舞台上演出时,又把“红罗帐”三字改为“闺房内”才作为定本。但他认为德珺如先生口授的本子里那句念白的思想性,就比一向流行的演出本要高,而彦祥同志对一个字的推敲,也是不可忽视的。

   从上面一系列的修改例子里,使我体会到梅先生广搜博采,扩展见闻,从比较分析中判断出古本与流行演出本的优缺点,择善而从。而“学无止境”的道理,也正能明了艺术需要不断钻研,精益求精。如果满足于眼前的一些成就而沾沾自喜,就会故步自封,往后倒退。(未完待续)【来源:《剧本》1962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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