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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榆林 / 文占祥 【散文】/《乡愁的碎片(三)》

 九州作家 2022-09-01 发布于山东

作者简介:

     文占祥、陕西定边人,中学化学教师,偶尔写点文字。

乡愁的碎片(三)

—老帅哥“荣”哥的平凡小事

 “荣”哥今年七十有三,精神矍铄、红光满面,风采依旧!宽阔晶亮的眉宇间透彻着智慧的光芒,见人依然喜笑哈哈,老远就伸出他那双饱经风霜的大手,一下子就拉近了距离感,熟悉、亲切、故旧……一一扑面而来。

“荣”哥的家世虽不显赫,却方圆闻名。“荣”哥的父亲小时候就在自家的私塾中真的喊出了流传至今的名言:“咱们家那么多伙计,为啥不让他们念书,就让我念书?”成年时出奇的豪爽、仗义,人缘特好,是周边方围出了名的大孝子。“荣”哥的爷爷更是智慧超群,精明过人,理财能力传奇,留下了许多佳话。老掌柜既是山硌硓里的小财东大乡绅,也是大众公认的开明人士。看开世事的老掌柜,一出手便拱让出600多亩土地供乡邻们分享,也为新生的革命政权开启过藏在田地里的糜谷窖,有意无意地为生逢盛世的孙男们铺垫了道路,少了些曲折。

年轻时的“荣”哥是当时村庄中的风云人物,十五、六岁开始当生产队会计、接着干生产队副队长、生产队长、大队长,一直到80年代末。

七十年代中期,在我们那个的封闭小山村,“荣”哥是最早穿粗面牛皮鞋的社员。一米八三的帅气“荣”哥,天生一副大家公子哥的气质、身架和派头,配上紫红色翻毛皮牛皮鞋,可想而知有多么抢眼!

那段羞涩的岁月中,本村连同周边的邻村,在我的记忆中,穿粗面牛皮鞋的社员还有一人,就是我们村的老队长,那是他的大儿子去县城开“群英会”时买的,也可见老队长家风的传承。不过那是粗面的土色翻毛皮牛皮鞋,并不怎样抢眼!

“荣”哥时常还有一个标配,就是装有算盘和红色木表尺的黄帆布挎包,其中的大号“英雄牌”钢笔和一些复写纸、表格纸张是必不可少的。特别是挎包门面上“为人民服务”五个红油漆大字熠熠生辉、闪闪发光,更增添了神秘和向往的色彩!当时,这些都是很少有人能驾驭了的物件,它是知识分子的代表与象征,它是党对人民公社好社员的奖赏,它是毛泽东时代积极分子的标志!

每年秋后分粮或“决算”的时候,人们仰望“荣”哥如同夜晚仰望星空一般,都希望自家挣的工分多一些,能分到的口粮多一点!至于分钱,当时好像没有听说过。

“荣”哥的“算盘”,当时在周边也大有名气。在那个好多人不会写姓名的年代,会打算盘的人很少,会双手打算盘的更是凤毛麟角!“荣”哥的双手算盘既快又精准,行书字写得也不赖,条据签名还会签横式反写体,既防伪又新潮,“荣”哥最拉风的动作自然是分粮食时的“量升子”了!

在那个食不果腹的年代,每逢集体场上分粮食,人们都死死的盯着“荣”哥手中的大木升子,只怕轮到自己家时,盛粮食的升子不满,自己家的口粮少分了一星半点。

“量升子”既是个力气活,也是个细心活、良心活,稍有不慎,便会招来不满或责骂。

“荣”哥“量升子”时,一手托着大木升子狂舞,一手拿着红色木表尺飞快地拨平,口中不断重复着一升、二升、三升……

“荣”哥只看口袋不看人,与记账的出纳配合的十分默契。多天的铺晒、碾压、扬畅、掠扫、滤筛……得到的一大堆粮食,经过“荣”哥的手,一小会儿就进入了各家的毛口袋,家家户户又能有几天“稀变稠”了,又能给老人和小孩改善改善生活了。

那时候生产队集体场上分粮,大都是按人口分粮,谁家多少,心里都清清楚楚,更何况家家户户的代表都急不可待地站在一块,相互监督着。

红色木表尺是当时各级各类会计的标配之一,村中仅有一把。有时因故没有那个独一无二的红色木表尺,“荣”哥就用手代替了木表尺。这个时候的议论声,明显就多了些,人们的眼睛盯的就紧了点,有时候也会出现复量的现象,最后都会得到很好的解决。当时我们的小村庄,已经很好地“融”为一体,像一大家子人一样,并没有太突出与过分激烈的矛盾。

1975年,村两届班子换届时,在当时社员群众心目中,如果不是“成分论”的影响,“荣”哥会计后直接干队长,是最合适的人选。当时的人民公社党委,大胆破格选用人才,一个十七八岁的回乡知青当了生产队长,一个同龄的生产劳模做了会计,“荣”哥落了个生产队副队长。一年后,因绩效突出,回乡知青被推荐继续求学深造,“荣”哥自然过渡为生产队长。

1977年的冬季,一场“最后的批斗会”后,大队长的人选空缺, “荣”哥被推选为村委会主任,从此连任多届,期间兼任过多年的信贷员,群众口碑很好。后来乡党委有意让“荣”哥再干一两届村支书,“荣”哥考虑到年老体衰的老母亲,身边需要有人陪伴,几次推辞,才从村主任的岗位上退下。

“荣”哥完整地见证参与了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始终站在时代的前列,走在时代的前列,时不时还要经受住时代风口浪尖的考验。每逢大小批斗会,别人批斗他那三个近亲,他可以强作镇静,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如果让他表态发言,倒还罢了!如果让他事实批斗,就是放在火上烤“荣”哥,那是一种怎样尴尬的境地,简直无地自容!

农村改革开放,生产队大化小,土地责任制承包,村集体由有形变为无形、由无形变为有形……大大小小,是是非非,“荣”哥完整地参与过、调解过、理顺过、领导过。为了村庄整体的利益,为了平衡村民的利益,“荣”哥出过力流过汗,也挨过骂流过泪,最终还是得到了村民的理解支持和肯定。

“荣”哥见证了农村土地的“私”与“公”, 见证了农业生产的“合”与“分”, 见证了阶级斗争的“是”与“非”, 见证了许许多多的“兴衰”与“兴旺”。经一事、长一智,智慧的“荣”哥现在更加睿智了!

我上初中以后,与“荣”哥见面的机会就少之又少了,只是偶尔有些零星的道听途说,也大都忘记了。但早先的一些传说,依然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中。

1958年前后,也即合作化初期,当时我们村所在的生产合作社(后来的生产大队或村)很大,包括徐硌硓子、白土坬子、柳崾蚬、王彪台、康庄等多个自然村,后来一个生产合作社分成了三个生产大队(村),可见当时的空前盛况。

为了扶植新生的合作社集体经济,合作社组建了由几十头牲口组成的规模庞大的集体运输队,主要负责咸盐、皮毛等日杂的运输与买卖,为新生的人民集体积累经济、稳固政权做保障。

“荣”哥的祖上就是靠“驮队”起家发家的,所有的门道路道都是熟悉的,“荣”哥的父亲自然就担任了当时生产合作社运输大队的队长,带领一帮人马,把运输大队搞得风生水起、生机繁荣,使人们看到了新生人民集体的锦绣前程。

1960年冬季的一天,运输队在王彪台的郭弯弯队部休整时,多时没有回家的“荣”哥父亲,抽空回了趟家,到家后就径直去了小窑的老母亲处,伸手揣老母亲的炕不太热,方知自己出门已多时,家中的柴火早已捉襟见肘,老母亲的热炕都难以维持。

我的爷爷对周边的山山水水十分熟悉,第二天早上,“荣”哥的父亲便联系了我的爷爷一同去二里之外的四湾沟掏柴,并带上了十一岁的“荣”哥打下手,让老婆和女儿一同去拾地软软。“荣”哥的老奶奶怎么说服和阻止也没能挡住这次全家出行,下午便出了不幸。

据“荣” 哥回忆,那天天气不错,四湾沟的柴也好掏,他们在前沟,我的爷爷在后沟,相距并不远。不一会儿,“荣”哥的父亲就掏好了两捆子硬柴,我的爷爷也掏好了一大捆子硬柴,相互招呼着准备返回。年轻力壮的“荣”哥父亲麻利地捆好一捆柴送往了前沟,从半山腰扔下,准备从沟底背出。返回后又捆好了第二捆柴,按原路行进。其实并没有路,只不过是相对容易点的行动点,连羊肠小道都算不上。“荣”哥的父亲背着柴捆艰难地前行着,幼小的“荣”哥抱着镢头绳索吃力地跟进着。到达站点后,“荣”哥的父亲松开一直肩膀的绳索准备向下扔柴时,另一只肩膀的绳索没有及时脱落,“荣”哥眼睁睁的看见无奈的父亲打了好几个趔趄,还是无济于事,最终连同柴禾一同滚下了山沟。

“荣”哥一边哭喊着告知了我的爷爷,一边不顾一切危险的跑了下去……一切都为时已晚,“荣”哥父亲的后脑勺撞在沟底一泛水泉结冰后的冰棱子上。就这样,小有名气的大孝子英年早逝,留下了无穷的遗憾,换来了人们无尽的悲惜!

也有传说,前一天的晚上,“荣”哥的奶奶就梦见了儿子骑着高头大马、驾着五彩祥云回来了,事后人们都说,一些事情的出现,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征兆的,真真假假不得而知,估计是多次添油加醋后的口口相传。

我五六岁时跟着大人拾猪草,每在家乡凤儿弯子劳作时,歇工间隙,“荣”哥父亲的坟茔就成了人们议论的中心话题,还会夹杂着一些传说。人们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荣”哥的父亲是个好人,是个大孝子,“荣”哥父亲的坟茔地是个少有的风水宝地,坟茔的“靠山”大而厚实、“蹬山”稳而雄健,左右“扶手”或“福寿”,实实在在、稳稳当当。

还有人说,当时的刘阴阳老师傅选择的穴位就是个“聚宝盆”。还信誓旦旦的指着坟茔说,不信你们看,一年四季坟地的草木最旺盛、掩盖了坟茔。远处任何一个角度都看不到坟茔,即使到坟茔边上,不知道的人也不容易看清这里埋着一座坟。更有上了年纪的老年人说,那是要“出人”的茔地,不信你们等着瞧!

有没有“风水宝地”一说,不敢妄加评论,但阴阳看坟地与选 “阳宅”道理大概相通,都是看山看水看风光。“荣”哥父亲的坟茔距离我们不知年代的祖坟,上下只有几十步的距离,后来周边又添过好几处坟茔。只不过“荣”哥父亲的坟茔恰在山势回眸环抱的燕窝处,这里一年四季风不会过大,雨水都会向着燕窝集中,雨水蒸发量少,气温相对湿润阳光,得天独厚的小地理环境使得这里的土地更肥沃。多年后,坟头已融入山体,旺盛的草木显现了人们美好的愿望,也是生者对死者的一种怀念与痛惜。

由于世事的变迁、家庭的变故,“荣”哥读书并不多,仅仅读完了小学四年级,但“荣”哥一直把读书看得很重要。他的小男孩,小学一年级初始,就由家人陪读上了姬塬中心小学,之后定中、榆中、“985”名校,一路顺风顺水、心想事成。儿子现在是某省会城市一家控股集团的财务高管,人们更加坚信了那块“风水宝地”祥光瑞气的力量。

现在每年寒暑假,“荣”哥夫妇都要上儿子那里小住一大段时间,享受天伦之乐!

“荣”哥的孙男从小聪明伶俐,头角初露,现在是某知名名校的六年级学生。据说为了使这个小孙男从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一连贯就读这个名校,“荣”哥父子两人托了不少关系、耗费了不少的力气,前后置办了两次学区房,孩子推迟一年上学,才算妥当。儿媳为了照看她的小宝贝,放弃了优厚的待遇,已停薪留职多年,全身心投入到下一代的培养中。这里送上美好的祝福,祝愿小宝贝早日成为一棵参天大树!

“荣”哥的儿女们陆续有了自己的小家后,“荣”哥老两口又在自己的责任田中辛勤地耕耘了多年,村庄中的好多人都不理解,跟“荣”哥开玩笑说:“老先人留下的“老鼠咬不动的”,你一点都没有动,儿子又那么优秀,你还这样辛苦,干吗?”“荣”哥只是笑笑,十分熟悉的人,略作解释,不太熟悉的人,“荣”哥只咧嘴笑笑:“存银行”。现在我才有所理解,什么叫“故土难离”!

上了年纪的“荣”哥,先是在小县城和家乡来回跑,后来在县城较稳定地住了下来。再后来又在县城和儿子居住的城市来回流动,儿子为了留住年老的父母,单独买了房子让其居住方便,无论如何就是住不惯。

 “荣”哥在儿子那里居住的一个冬天,一伙不知来路的“探宝队”,将“荣”哥老宅的旧羊圈、烂猪圈、窑洞的土炕灶膛等地方,都挖了个底朝天。“荣”哥知道后,不得已雇佣铲土机也将老宅翻了一遍,结果不得而知,新的传说又一拨一拨又一拨!

1983年,我高中毕业要外出求学,父母为我准备外出的行囊时,看到我的衣服皱皱巴巴、破破旧旧,而且已经十分短小,父亲首先想到了“荣”哥有一套新买的灰色中山服,想借来为我送行,母亲不让,只好作罢。

那个年代,村庄中能买起套服的没有几个人。“荣”哥当时正值村主任,外出机会比较多,那套中山服一定是“荣”哥外出时的行装,一定还有一双黑色牛皮鞋和黑色的手提包。这些都是那个时代村干部的标配。

在小县城的街道旁,朴素的“荣”哥几乎按时按点、常和一帮新交玩老纸牌,俗称“掀花花”。输赢不大且是小事,图的就是个快乐高兴、心情畅快。

几十年来,“荣”哥始终保持着一颗平常心,踏实做事,低调做人。几次看到“荣”哥的着装,不破也不新,新潮一点也没有。唯有那副水晶墨镜还能找回一些当年的“派头”,还有那件“荣”嫂手工密织的红色毛背心,虽然有些年代感、依旧红润鲜亮,向人们述说着无尽的故事。

现代社会,人们的精神需求早已远远大于物质需求。看到“荣”哥,就似乎看到了几代人生活的缩影。“荣”哥的衣柜里一定有成套成套未摘吊牌的内衣外套,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随身自己的衣服就是舒适舒服,我也有同感!

近年来,“荣”哥又在老宅的院中盖了两间小平房,每年祭祖前后回来住住,短暂停留、小憩几天,也找找丢失的乡愁碎片。

改革开放中期,“荣”哥就在自家的几处坟茔墓地周边都植了杨树,后来又添了松树,现在的杨树颗颗高耸云天,松树也生长茂盛,特别是凤儿弯子和老头子湾那一片桃杏林,清明节前夕就粉红花一片,特别抢眼,使人想象无限、联想无穷……贫瘠的故乡、难忘的故乡,这里有捡拾不完的乡愁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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