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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曼菱与任继愈的“隔代亲”

 hab图书馆 2022-09-02 发布于河南

文/侯爱兵

作家张曼菱与国家图书馆前馆长任继愈,有一段珍贵而又神奇的“忘年交”。张曼菱说:“我像对父亲一样对他。”任继愈说:“我们有缘。”两人究竟有着怎样的缘分呢?

张曼菱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是西南联大研究者,著有《西南联大启示录》《西南联大行思录》《西南联大人物访谈录》等。任继愈是北京大学1934级学生,曾就读和任教于西南联大。西南联大是抗战时期由国立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私立南开大学在云南昆明组建成立的综合性大学。

张曼菱出生于云南昆明,从小就从父母嘴里听到过很多西南联大的故事,当她考入北大后,那些西南联大的传说与眼前现实奇妙地结合起来了。这也是她毕业后致力于西南联大研究的最大动力。从1999年至2009年,张曼菱毕十年之功,共计采访联大人物约200位。在所有采访对象中,年纪最高的为任继愈。

任继愈在第一次接受张曼菱采访时,就喜欢上了这个性格率真、学识渊博的才女作家。任继愈说:“你的笔法有点野,我很喜欢。你就野下去,不要拘泥于条条框框。”任继愈还对她说:“你以后到北京,就到家里来。”从此,张曼菱每次与任继愈聊天,都无拘无束,备感轻松。而任继愈也很乐意和她交流。

当年,抗战开始后,北大先是南迁长沙,后又迁往昆明。从长沙到昆明,任继愈与240多名师生选择了徒步前往,称为“湘黔滇旅行团”。这次“旅行”行程 1300多公里,历时两个月。任继愈向张曼菱解释步行入滇的原委:“师生本可以全部采取借道国外、辗转入滇的安全方式,但如果全体都从海外转移,那是一种耻辱。必须有一支人马代表这个学校,从未沦陷的国土上走过去。当年国弱,而民气依然不可被征服,是当时鼓舞和支撑师生们的一个精神源泉。在步行入滇的途中,我看到中国的民气始终不衰,穷困是穷困,志不穷,人穷志不穷,每一个人都不甘当亡国奴。正是通过步行,我对这个苦难中的民族产生了深刻的理解与信心……”张曼菱感慨说:“任先生代表着那一代 '生于忧患’的学人,坚持着这条'接地气’的道路。我发现选择步行的联大学子性格都比较刚烈。也许是步行练就了他们的性格,也许这些人本就与众不同。”在西南联大,任继愈前半段是学生,后半段是教员,与这所大学相始终、共命运8年。

张曼菱摄制电视纪录片《西南联大启示录》,从开始拍摄到央视播出,历经5年。其间不断补充添加细节,在有关任继愈的内容上,张曼菱又三次率摄制组采访,临阵填空,但任继愈不厌其烦,从来没有说过:“为什么不准备周全了,一次问完?”张曼菱说:“其实,他是有理由这么说的。但任先生从来没有以'大人物’自居,而是把自己当作是西南联大的一砖一瓦,随时可以添上。这部纪录片制作完成后,任继愈先睹为快,高度评价说:“集腋成裘,蔚成大观。”

然而,这部纪录片由于一些史实上的异议播出突然遇阻。在一次应对“播出遇阻”的校友理事扩大会议上,任继愈第一个发言说:“《启示录》是很有意义的好片子,应该大力宣扬。张曼菱是用西南联大的精神制作这片子的。”此后,张曼菱回到昆明,过几日给任继愈打电话。任继愈第一句话就迫不及待地问:“咱们的《启示录》怎么样了?”任继愈把这部作品称作“咱们的”,让张曼菱深感勉励和温暖。在诸多老校友们的大力争取下,《西南联大启示录》最终成功播出,进而获得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

有一次,张曼菱来看望任继愈,看到他喜欢喝绿茶。回到云南后,就买了一些给他寄了过来。但她没有想到,等见面时,任继愈对她大发脾气,批评她寄茶叶太多。张曼菱也很耿直倔强,回去就给任继愈写了一封言辞激烈的信表达不满。但再见面时,任继愈不但再也不提茶叶的事,反而对她更加热情,从此再没有对她发过脾气。任继愈还对张曼菱说:“我喜欢云南人耿直倔强的性格,这大概就是我们的'民族脾气’。”后来,任继愈还专门打电话给张曼菱,点名要她帮助找一个云南籍保姆。

谈到与任继愈的多次交谈,张曼菱说:“与任先生在一起,可纵情'高谈阔论’。他从不袭用古人的名言来说自己的观点,他总是说'大白话’,就像《菜根谭》,用最浅显的话。这使我想到老子的'大音希声’……任先生的'内养’达到了举重若轻的境界。他不用那些张扬的语言,也从不给别人以紧张感,总是淡淡的,轻言细语,时夹以'哎’,表达一种会意。与任先生的情谊,令我想起那句古话:'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任继愈的儿子任重对张曼菱说:“你每次来,他都特别高兴。他喜欢跟你谈话。你们俩的思想是一样的。”

西南联大70周年纪念日前夕,张曼菱将新编的光盘合订本《西南联大人物访谈录》面呈任继愈。他约略一翻,说“等一下”,起身出了客厅。他再回来,手心中捧着东西。到桌上一展开,是“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的两枚校徽。颜色有别,分别为学生和教师所佩戴。随后,任继愈将两枚校徽再拿到手上,他拉起张曼菱的手,将校徽放到她手中说:“我昨晚知道你要来,专门找出来送给你。这两件东西,送给你是最合适的。因为你有这个感情,你对西南联大有贡献。西南联大只有8年,像我这样上完了学,又留下任教的不多,所以这两枚校徽也很难得了。一枚是我当学生佩戴过的,一枚是我留校任教佩戴过的。”

这可是任继愈珍藏了整整70年的宝贵礼物,张曼菱感动地说:“给了徽章我就是你的弟子了。”任继愈马上接话道:“不仅是弟子,而且是入室弟子。”后来有朋友既羡慕又不无调侃道:“张曼菱,你也真够贪心的,拿一个得了,还两个都拿了!”张曼菱说:“老和尚把衣钵传给小和尚,小和尚敢不接吗?”其实,张曼菱直到现在还在自问:“大家都知道两枚校徽代表的是任先生最珍爱的岁月,是任先生生命的一部分,我承受得起吗?任先生的哲学与宗教,门下自有高足。我只不过是'跨界’的一名'晚弟子’。”

2009年7月11日,任继愈因病逝世,享年93岁。谈到与任继愈的“忘年神交”“情谊甚笃”,张曼菱将此称之为“隔代亲”。(发于《做人与处世》 2022年第1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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