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有个亲戚，我叫他大哥，他的爷爷和我的姥爷是亲兄弟。 正如《隐入烟尘》中说，每个村里都有一个疯子，每个大家族里好像也都有一个不太灵光的成员。 大哥小贺就是那个不太灵光的人，我妈总说，宁和精人打一架 ，不和愣人说句话，那个愣人就说的是他，他好像既不灵光，脾气还倔。 大哥和他父亲关系很不好，因为他父亲先给弟弟娶了媳妇，不给自己张罗。 大哥四十多岁的时候，娶了另一个脑袋更不灵光的婆姨，据说是车祸后遗症，饭不做，什么家务也不会，过了好几年家里也没有个一儿半女。 亲戚们就给张罗从邻村抱来个女孩，夫妻俩凑和着养活了这个孩子。 没想到三年后，大嫂竟然怀了孩子，生了一个男孩。 虽然脑子不灵光，但是竟然能分辨出哪个是亲生的，家里容不下了这个女娃娃，每天非打即骂。 家里的老人看不下去，也实在没办法，就把女孩接到自己身边，孩子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帮着爷爷奶奶跑个腿，洗个碗，慢慢长大了。 那年我陪着父母回老家省亲，看见了那个可爱的小女孩在爷爷家玩，已经九岁了，还没有上学，爷爷奶奶给口饭吃，要教育就无力供给了。 我父亲气得大骂我大哥：“TMD小贺，把这么好的孩子给耽误了！” 又过了八九年，据说大哥的媳妇死了，死于中风。 女孩的爷爷奶奶也先后去逝，女孩回到了大哥家，那年她16岁了，才上六年级，和弟弟一起上的学，好像是同一个年级。 大哥不想让她再上学了，村里有用缝纫机砸活的，再过两年嫁个婆家，给弟弟挣个彩礼……… 我见到这个孩子，16岁的孩子身体佝偻着，驼着背，手握得紧紧的。 家里没有能拿出手的行李，从她叔叔家借了一套黑乎乎的被子。 先来的我家，我给她介绍哪里是卫生间，孩子从来没有用过抽水马桶，我洗拖布的时候，发现墩布池里有大便…… 孩子脸上有伤疤，后背有伤疤，有疯妈妈打的，有弟弟打的，有村里的孩子打的。 她不停地咬指甲，有功夫就用指甲刀把指甲剪得鲜血淋漓。 ……… 孩子就是一株小苗，没过多长时间，她就白白净净，胖胖乎乎的，上了学，也自学了好多课程，甚至拿到了大学文凭，有了自己的工作。 …… 那年我家里要来好多亲戚过年，我请她爸爸帮我喂一头吃粮食的放心猪。 年前我们开车去她家去取猪肉，大哥怕我们不放心，当着我们的面杀猪，放血，收拾。 我看不了那么血腥，就去他家院子里看看，院子里养着十几头猪，大哥住的屋子，透过天花板糊着的破报纸能看到外面天空，炕上胡乱地堆着像棉花套子一样的行李，锅台上有一口铁锅，黑乎乎堆着些碗筷…… 走的时候，我多塞给大哥了五百元钱，大哥生气了，死活不要，说猪肉按市场价给我的，已经很贵了，不肯收额外的钱……… 大哥舍不得吃，舍不得喝，一个心思给儿子攒钱盖房，娶媳妇。 儿子上学也不是很用心，早早就辍学了。 2017年，突然听说大哥给一个商贩用无照的三轮摩托拉货，半夜和一个汽车撞上了，当时就人事不醒，亲戚们马上给他女儿打电话，女孩请假回家在病床伺候，亲戚们也忙着和肇事者打官司，肇事者答应经济赔偿。可是大哥已经人事不知，医生说，即便醒过来，身边也离不开人了，得长期卧床…… 两个孩子不敢拿主意，孩子的叔叔痛定思痛：放弃治疗吧，即便好了，家里没人伺候…… 大哥就这样在医院走了，留下了车祸赔偿款，留下了十几头猪，留下了给儿子还没完装修好的房子，留下了给儿子攒的结婚的钱…… 过了这些年，他坟上的草也应该很高了，我不知道还有谁会思念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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