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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怀明:记郭志刚教授和他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课——为北师大120年校庆而作

 古代小说网 2022-09-08 发布于江苏


一直准备为母校北京师范大学的一百二十年校庆写点文字,想说的话很多,但迟迟找不到适合的切入点。正好这几天自己的老东家南京大学也在欢度一百二十年校庆,灯光秀、音乐喷泉、无人机图案等等,各种乡村大舞台级别的表演技巧不断变换,让人眼花缭乱。

北京师范大学校训

眩晕之余也就想到,校庆对校友们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是一台大型晚会吗?是一次才艺表演吗?是一场点赞大会吗?是一次学校财力的展示吗?应该都不是,否则我们可以在大剧院里欣赏到更为专业也更为精彩的演出。

进而想到,一个大学校庆的庆典如果不能与地方政府举办的各种草莓节、火锅节、桃花节之类区别开,如果不能与其他兄弟院校的校庆庆典区别开,这样的庆典意义又何在?

在笔者看来,华丽包装的形式和仪式固然需要,但更为需要的是,通过校庆这个契机重新审视母校的种种过往,细数成败得失,总结母校独有的特色,寻找未来的发展之路。

一所百年学府与其他院校的区别,不能仅仅体现在地理位置和建筑风物上,更应该体现为其独有的校风和传统,这是其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其灵魂所在。说起来,这是一个宏大的叙事,但它通常可以通过具体可感的细节体现出来,比如老师的一门课。

郭志刚教授手迹

说到这个话题,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一位慈祥的老者形象:身材微胖,衣着朴素,面目和善,说话慢声慢语,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他就是郭志刚教授。我选修他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这门课程是在1988年,那一年自己在读大三,刚满20岁。

查了一下资料,这一年郭老师55岁,和我现在的年龄差不多。按说这一年郭老师还没到老者的年龄,但他留给我的印象就是如此。也许现在自己留给学生的也是这种形象,只是没有察觉到而已。

郭老师所开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课是门选修课,开给中文系三年级学生,当时我们已经上过现代文学课,都是刚毕业的年轻老师讲授的。虽然郭老师在学界名气很大,但我们都是初生牛犊,对这些并不了解,因而选他课的人并不多,印象中只有十来个。

之所以对这门课印象深刻,主要是郭老师的讲授方式。那个时候和现在不同,开设的讨论课并不多,即便是课堂讨论也多是偶一为之,但郭老师的这门课不同,他除了第一次上课时简要介绍了课程的安排和要求外,全部采取讨论的形式。更让我们惊讶的是,课程讨论的材料全部都是郭老师本人所写的论文,也就是说整个课程都是围绕着郭老师的文章进行。

《中国现代小说论稿》

郭老师每次都提前告诉大家下次课讨论的文章题目,让我们到图书馆阅读,做好功课。上课的时候他先介绍自己的文章。印象中,他语速较慢,声音也不大,但语气亲切,也很有条理。介绍完之后,就让我们每个人谈谈自己的看法。

毕竟是讨论老师本人的文章,起初大家比较拘束,挑好话说,不敢说不同意见。郭老师呢,则不断鼓励我们提出不同的看法,让我们以提意见为主。

经过郭老师不断的提醒和鼓励,大家渐渐也就放开了,开始给他的文章挑毛病,他多数时间笑眯眯的认真听着,偶尔做一些解释。即便有的同学说得不对,连我们都能听出来,他依然给予鼓励。

毕竟郭老师和我们有三十多岁的年龄差,不同年龄的人成长背景不同,对很多问题的看法肯定不一致,再加上现代文学本身就有不少争议性的话题。既然让我们放言无忌,大家就开始给鼻子上脸,不再满足于给郭老师的文章挑小毛病,而是开始从观点、选题、方法上和郭老师进行商榷,其中不少同学包括我的言辞相当激烈。回想起来,即便是在现在,那场面也是相当火爆的。

《孙犁传》

郭老师是研究孙犁的专家,有一次讨论他论孙犁的论文,有的同学不喜欢孙犁,干脆连他的文章带孙犁一起否定。郭老师呢,还是一如既往,笑眯眯的看着我们,很认真的听着每个同学的发言,一点都没有尴尬乃至生气的表示,任由我们大放厥词。

他的宽容是发自内心的,连我们发言后都觉得自己过了,感到不好意思。他在课堂上说的话越来越少,因为每次一上课,我们每个人都抢着发言,相互论辩,吵得面红耳赤,还没争几下,就到下课时间了,都想不到给他留总结的机会。一个学期的课程就这样在激烈争论中结束了。

四年大学学习,上过的课程很多,不少让人印象深刻,比如韩兆琦老师的史记研究课慷慨激昂,令人热血沸腾;谢思炜老师的杜甫研究课新意迭出,让人拍案叫绝;朱小健老师的古代汉语课风趣幽默,让人捧腹大笑。至今回想起来,历历在目。

但如果要说上得最为酣畅淋漓的,首推郭志刚老师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课。虽然我们那时的知识积累相当有限,高谈阔论的东西非常幼稚,但所说的都是真心话,都是经过认真准备的话。我们被郭老师用这样的方式带进了学术殿堂。

《中国现代文学史》

郭志刚老师讨论课程体现的自由、开明精神也是那个时期北师大学术风气的写照,是母校学术传统的重要组成部分。那个时候的大学氛围和现在有很大的不同,条条框框的约束没有现在这么多,人们也没有现在这么功利和浮躁。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无论是教学还是科研,都比较单纯。

就我们这些学生而言,除了课堂、讲座上的辩论,大家私下里也经常很认真的讨论问题,无论是国际形势还是鸡毛蒜皮,都在讨论之列,颇有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劲头。

笔者至今还清楚的记得,当年临睡前躺在床上和同屋的房华高、王云清等兄弟激烈辩论的情景,有时候完全就是为辩论而辩论,常常一辩就停不下来,经常持续到凌晨,直到同屋或其他屋的同学出面高声喝止,才算是消停下来。现在想来,实际上也是在锻炼自己的思辨能力。

《中国现代文学书目汇要》

后来又陆续在母校攻读古代文学专业的硕士、博士学位,因所学专业不同,再没有选修过郭老师的课程,能见到他老人家的机会也很少,但就是本科三年级的这门课程让我终生难忘,深受影响。

参加工作后,无论是参加各类评审,帮刊物审稿,还是参加答辩,担任学术会议评议,自己基本做到直言不讳,坦诚说出自己的想法,从不遮遮掩掩,也不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废话,这固然与我个人的性格有关,也与当年在北师大接受的学术训练有关,尽管这样会得罪人,但自己已经坚持了几十年,这辈子也不准备再改了。

《中国现代文学史论》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三十多年过去,自己也到了郭老师当年上课时的年纪,回想往事,感慨颇多,感谢母校的培养,感谢郭老师当年的指导和示范,祝老人家健康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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