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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盐都的结胎地—贡井(四)

 自贡人文 2022-09-14 发布于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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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祠堂:雍正大帝的经济特区

  今天我们上溯贡井千年盐业生产的历史,除了前文说到的大略东汉末年大公井开凿、北周武帝时期建公井镇、唐代在这里设置荣州、南宋宁熙元年陆游确认这里的卓筒井、明代工业开采应用天然气这些历史节点之外,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历史节点,这就是清雍正8年(一说7年,因下文中各处引用资料不同,故各有表述。笔者推论,可能是7年朝廷颁旨,8年正式设置。)设置荣县贡井分县,不能不详细地提及。

  说起历史上的这茬事儿,就不能不提到陈家祠堂。

  陈家祠堂,其名不大见经传,除了在老街、河街一带居住的贡井老人,其实没有多少人知道,也没有多少人进去参观拜访过。而熟悉并研究贡井盐业历史文化的人,却视它为一块瑰丽的历史珍宝。正因为它的珍贵,极具保护价值而又还未来得及维护整修,所以长期“铁将军把门”,锁在深闺,未能与更多民众谋面,所以才识者寥寥。

  这是一个处于老街顺岩碥33号小巷中的精美小院。

  院外小巷左手是现在贡井街席草田居委会的社区办公楼,一栋新新的贴瓷砖水泥小楼,刺眼地戳在黛瓦粉墙的一大片明清建筑群中;小巷右手则是贡井天主教堂大院的外墙,土红色的矮墙,墙檐抬起一幅小青瓦屋檐,与对面的瓷砖小办公楼默默的对视,无言地诉说着历史的沧桑更易。十余米的小巷尽头,一个矮矮的斜坡上去,便是一扇黑漆单开木板大门,门的两边一对写满岁月蚀痕的石门柱,抬起一幅弧形全石券拱门额,精美地嵌在青砖砌就的外墙中央。石门上首,还有砖砌门额三重,层层叠砌出围栏框沿,用灰塑堆砌出繁复精美而又苍劲古朴的花饰。门额上承飞檐一重。门楼右侧则是戏楼翘出的两重飞檐。檐下用青砖砌出斗拱形装饰,拱起木制的椽、架、枋、柱,层层挑出,垂花、撑脚布满精美的雕刻。墙上左右各开一圆一方两扇小窗,均用青砖搭构成几何纹样,灰塑饰以花纹,古朴别致。而屋顶的重重飞檐则舒展闲适地远远伸逸而出,高高地翘起。檐下的木构件,檐口的栏板,檐端的瓦当、滴水,雄浑天成地构成一个极为协调的艺术整体。屋面用青瓦扣伏,脊上、檐角用砖瓦搭构灰塑叠饰成极为精美宏大的装饰群,大镂空的枝蔓、云水垒砌成的装饰纹上,缀以花卉、云头、卷草图案,连缀牵延、络绎不绝。中堆、脊头、翘角则更加繁复壮美,几何纹砌拥出宝瓶、莲台、龙夔、神祗人物等园雕,居高临下,俯视着檐下的芸芸众生,赐福与在它们庇佑下的大千世界。

  和自贡的西秦会馆、张爷庙等其它同类建筑不同,陈家祠堂的正门并未开在戏楼下的正中间,而是偏在戏楼左侧的配房下。进门从显得低矮而沉重的配房和戏楼楼底下经过,令人压抑,产生一种不得不屈服于某种威严的感觉。胡玉说,这正是这种建筑要达到的心理效果和视觉效果。因为你再往前走,将面对的是正殿上高高供奉的神祗或列祖列宗。中国传统寺庙、祠堂建筑的伦理要素,就是要你对他们产生并保持这种敬畏之心。

  胡玉是四川省考古研究院的高级工程师,四川古建筑维护勘测和设计的专家,四十来岁的年纪,女性,瘦弱单薄的身体,用地道的成都女人略略嗲气的语调说话,但说出来的话却知性而专业。

  四川省考古研究院承担了贡井陈家祠堂维护修缮的勘测设计任务,胡玉便是这项任务的担纲者。她的工作团队从20089月起在贡井扎下来工作,经过一个多月的现场勘测,又返回成都所里制定维护方案,这一次,是带着维护方案的初稿,来征求贡井方面的意见的。她们的工作成果,汇集成厚厚的一大册勘测设计图,严密而全面地反映了陈家祠堂现存的状态乃至每一处装饰的花纹细节,按照贡井区“修旧如旧,重现最佳时期的辉煌”的要求,复原陈家祠堂的旧貌。而在意见交换会上,自贡的建筑专家、盐史专家们和成都的学者集中讨论的便是对陈家祠堂的定位。专家们认为陈家祠堂决不仅仅是一个典型的川南明清建筑的精品,也还不仅仅是民俗建筑——宗族祠堂的代表作。它更为重要的历史价值在于它是自贡因盐设市的历史进程中一个极为重要的历史见证,甚至可以说是自贡因盐设市的历史进程遗存下来的建筑物孤证。这才是它之被确定为四川省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的主要原因,也是贡井区在老街河街历史文化核心保护区中率先着力维护修缮的最重要原因。

  这个历史价值就源于1729年雍正大帝在其雍正7年的一个决定:在富顺县下设自流井分县,置县丞署,专司盐政;并同时在荣县下设贡井分县,置县丞署,同样专署盐政。这个决定,在《富顺县志》(乾隆25年宋育仁监修)上这样记载:“雍正八年,置自流井分县、设县丞署,专司盐政”。

  在赵熙总纂的《荣县县志·事记第十五》第三十三页上也同样记载:(雍正)“八年贡井设丞”条下记云:“旧盐司二城,东曰白沙,南四十里曰桐麻。以盐井崩塞奏裁。设丞贡井,司配、截、巡、缴之责,稽察场区,佐理县事。岁俸银四十两。衙役十人,人岁支银六两”。到“高宗乾隆二年,裁衙役”,“丞裁民壮六人,设盐役十四人,岁银各六两,盐羡给之”。

  而《建置·第二》又记载:“丞署,在贡井新街,雍正八年建”。

  而《秩官·第十》更详细记载了历任贡井县丞署任的名单,计有“黄永纯,雍正八年任;胡霖生,南乐人,十年任;吴思源,泰州人,乾隆三年任……愈蒸,大兴人,(乾隆)六十年任;童升阳,德清人,嘉庆元年任……”到道光年间,到咸丰年间,到同治年间,……一直到“肖锡畴,字子美,湖南人,清末任。”历历记载共八十二任贡井县丞的姓名、祖藉、任(署或代署)的时间。

  索按上述文献史料,我们可以解读出这样几点:

  一、清廷雍正7年颁行富顺、荣县下分别设自流井分县、贡井分县。两分县主要职责是署理盐场事物。设定官职为县丞。这一行政机构从雍正八年正式设置一直沿袭到清末,中间县丞职务届届承递,历有续绪,一直履行着其“司盐务”,即“配(分配盐业生产定额)、截(阻截私盐生产贩运)、巡(巡查检视盐场生产状况)、缴(征缴盐税)、稽察场区(对盐场进行稽核检察)”的职责。而且在后来朝廷裁撤冗员时,不仅没有减员,反而还减少“民壮”,增加“盐役”,进一步强化了“司盐务”的职责。

  二、荣县下的贡井分县,富顺县下的自流井分县,是因盐而设的特别行政机构,是将贡井、自流井分别从荣县、富顺县下划出的两个不完全独立的特别行政区。这两个特别行政区,不是因为政治需要建立的,也不是因为军事地位设立的,也不是因为文化特别昌明设立的,也不是因为民族聚居要地而设立的,而是因为盐业生产的经济活动特别重要设立的,因此,他大约相当于中国改革开放后设立的“经济特区”或“工业开发区”。或者说是国家设立“经济特区”或“工业开发区”的最早尝试。

  三、荣县和富顺,自宋、、明以来一直是两个独立的县级行政区划,以其间的荣溪河(今旭水河)为界,各据其河之西、东分而治之。自流井盐井从明中叶开发兴起后,逐渐以井名称其产盐场地的地名,但却一直未成为行政区域命名。而最早把自流井作为一口盐井名称记下来的是清乾隆四十二年(1777年)《富顺县志》卷二《古迹》:“自流井古井在今富义厂荣溪水滨,相传井水自然流出,非人錾凿所成”。而略早于此进入官史的“自流井”之称,则正是因于雍正七年自流井分县的建立。而同样于雍正七年设立的还有贡井分县。贡井之名在此前也仅仅是一个地名。这里的古地名原来是源于古大公井的“公井镇”、“公井县”乃至“公井乡”。据说明代嘉靖8年因大公井所产盐品质优良而上贡朝廷,故改称“公井镇”为“贡井镇”,但“贡井”的正式称谓上升至分县,史料所考也正出于雍正七年所设的这个“贡井分县”。所以说,出现“自流井”“贡井”的官方正式称谓,并且相提并论在同一级别上,实源自于雍正大帝的这一设置。而“自”“贡”两分县地域相连,盐场属一——清代统称为“富义厂”,贡井为“上厂”,又称“西厂”,自流井为“下厂”,又称“东厂”;延至民国时期,改称“富荣盐场”,贡井为“西场”,自流井为“东场”,乃至后来两地合为一市称为“自贡”。首先把它们相提并论,双珠并举的,当然是雍正大帝了。

  然而这一切又与陈家祠堂有何关系?

  曾经任贡井区文化局文管所长的今市九三学社秘书长傅晓东说,他当年在贡井参加第二次文物普察,亲眼所见,陈家祠堂里有一块方一米左右的石碑,上刻三个斗大的字“县丞署”!

  原来这陈家祠堂是清荣县下设贡井分县的县丞署,其位置也正好在《荣县志》所记的“贡井新街”!

  当然,另外有人置疑傅晓东的说法,指称陈家祠堂的旁边——有后门从天主堂后相通的今和平路小学,是古衙门,那才是历代公井镇、荣州、公井县乃及清雍正七年后设立的贡井分县的“衙门”,陈家祠堂只不过是其中某任或某几任县丞的住所。

  但无论是傅说还是另说,陈家祠堂都与清贡井分县的县丞老爷有了关系。它告诉我们:自贡市的因盐设邑,历经了一个漫长而曲折的过程,其中一个节点:把“自流井”、“贡井”同时纳入政府的行政建置,分别设立经济特区类的行政机构并且相提并论,终于使“自”与“贡”结成珠胎,这一历史事件除了典籍文献还,外有一个历史见证,那便是这一个叫陈家祠堂的精美建筑。

  有人可能会问,县丞居所或衙署怎么会叫“陈家祠堂”呢。

  衙署不能叫××祠堂,正是另一说驳辩傅晓东先生的论据之一,这里就不分说了。而县丞居所在某一个祠堂或某家府上,却正是情理之中。原来中国古代的官吏制度,有两个核心之处。其一是文官制,即通过科举选拔,以文试取士为官而任职;其二是流官制,即各级官员(县级、副县级——即贡井分县县丞、自流井分县县丞的级别以上的各级别)都由朝廷直接任命、皇帝御诏委任。而且绝不在本乡土任职,一律流徙他乡任职,且变更频繁,迁任频密。如前面所说南宋绍兴人的陆游,便曾流徙四川为官,从崇州到荣州仅七十余天,又调任它职,匆匆离开。而且任职的官员绝不可能在职所置房买地,购置“不动产”。但凡要买田买地、修房造屋,无论贪官清官,正路邪路挣来的银钱,都一律送回故乡去置办。而在任职之地,则或住官衙,或租借民房住用。贡井分县从雍正八年至清末,历八十二任县丞之多,平均每任不到三年,其中某几任或租或借像陈家祠堂这样的民宅,居住这么三两年一任,而这祠堂又在衙门西侧,后门与衙门可相通,大大地有使用之便,而祠堂又形制庄严,精美豪华,极相称于租借住的主人的身份,实在太合于情理之中了。

  “想想历两百多年间,有这么一位或几位贡井分县县丞大人曾住在这陈家祠堂里,中厅供奉其祖宗牌位,两侧厢房是大人携家带口的一家老小,左右手敞廊下屈居着仆役家丁。院内茉莉吐香、玉兰凝露。精美的雕梁,华丽的画栋,飞翘的檐牙,威严的石拱券门,不正与他的身分十分相当吗?”盐史专家宋良曦先生在陈家祠堂维护方案的讨论会上啧着嘴,构想这样一幅逝去的历史画卷。

  “中厅也是接待客人的地方,这里应该端庄壮丽,布有雕花的栏板,花纹精美的花罩,梁柱间的雀替充满了中国传统的审美、化育的情趣。花罩不能延伸得太低,否则会给主人客人的活动造成不便”。市规划设计院的刘亮晖总工从建筑设计的角度来阐释这里的建筑。

  “戏楼里逢年过节,会有戏班子来唱戏。楼顶的藻井,既起装饰作用,也是一个扩放大声音的'音响’设备。”旭川中学退休教师曾新说。

  “正厅是不能有看戏的座位的。”胡玉解释说:“古代演戏,主要是酬神祭祖,他们才是看戏的主要观众,因此要把正厅让开,让神祖看戏。而主人客人都只能在两侧的敞廊看戏,所以敞廊要敞出来。后来搭建的墙和窗都不合古制,要拆除,恢复原来的形制。”

  “有身份的在两边廊上看,一般人只能在院坝里看戏了。”省文化厅古建筑修复专家刘铭武先生补充说。“当然,有时候县丞也在这寓所里办公事,因为他专司盐政,问案审案可能不太多,所以县丞署的石碑立在这个院内也有一定的可能,但主要办公地应该在衙门里——就是隔壁的衙门吧。”

  在敲定省文物研究院胡玉工程师编制的陈家祠堂维护方案,推动贡井老街河街历史文化核心保护区这一开篇工程的同时,专家们又把眼光投向了旁边的衙门口。那是贡井关于自贡因盐设市的又一个重要历史物证的遗址所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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