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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美散文:孤独的星期

 知本学社 2022-09-15 发布于山东

星期是我儿时的一个玩伴,大我三岁。离我见他最后一次已经有二十多年了。最后听到他的消息,是回老家,母亲告诉我的。说是在一个早晨,乡亲们在村前的小河里,发现他飘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和他呆在一起玩。他在家里排行老六,上边有五个哥哥,下边一个弟弟,一个小妹妹。在这种家庭结构中,他没有哥哥们力气大,只能受哥哥们欺;也不敢打弟弟妹妹,弟弟妹妹是爷娘的宝贝心头肉。他的话不多,长的不高,走路时似乎还一脚深一脚浅的。眼睛一边大一边小,嘴唇厚厚的,前门的大板牙经常露在外面,因为经常吸烟,变得黄黄的。在我的记忆里,他的头发从来没有整齐过,经常穿一件大大的破衣服,因为他父母不给他做,他就只能穿哥哥们替下来的。

农忙的时候,他当然要和家人一起上地里做活。其它时间里,便经常自己玩。可能因为没有人愿意和他玩,或者因为我和他住在南北邻居,我就常和他在一起。他老实,玩不出花样。别人可以去菜地里偷几根豆角,扒几个地瓜,或者去果园里偷几个果子,他从不这样做。他最喜欢去河里摸鱼。在浅浅的村前小河里,在水草下,在河泥里,他常常捉住很多浮鱼、泥鳅,拿回家晒干,给他爹做了下酒的菜肴。一直还记得那一次,我和他一起去河里捉鱼,因为我不敢下深水,所以那天我一无所获。天晌了往家走时,他送给我两条小鱼安慰我。但我心里老大不愿意,一路上闷声不响。就在快要到家的时候,我从他装鱼的筐里猛地抓了一把就往家跑。没等我关上门,他就追上来了,讨要属于他的鱼。母亲骂我没出息。从那以后,我就很少和他一起去河里玩,开始习惯自己去,慢慢地也成了捉鱼摸虾的好手,并在上小学后,还没有放弃这个爱好,最终发生了领着全班男同学逃课捉鱼的故事。

星期人不坏,很善良,很老实。晚上他没有别的去处,最愿意呆在我家里。我母亲会轻言轻语地和他说些什么,他就静静地听。后来我知道,我母亲是因为他在家里受欺侮太多、看不过眼。我母亲把自己的烟盒子递给他,他开始总会推说不抽。再让,他便默默接了过去,扯张大纸,卷一个粗粗的烟卷,大口大口地抽了。那一次家里刚好有几个青年在玩,就鼓动他抽烟,给他卷了好几个粗烟卷,没等他抽完第四根,他就跑去天井里呕吐不止。那些青年们便笑。过后母亲又说他痴巴,吃亏上当的事怎么就不知道呢?

也许是我母亲给他的这些样关心,星期对我母亲很尊重,很听话。他二哥那时在东北当兵,探亲回来时,背了一大麻袋干海带。星期就常在晚上从家里偷点干海带,揣在怀里,偷偷送我家里。母亲就很紧张,因为星期的爹会用扁担打他。所以每在炖海带时,母亲总会叮嘱我们不要说出去。结果那一次星期的母亲在我们吃饭时来我家,偶然发现了我们也有海带,虽然母亲推说是东村的一个亲戚送的,但星期还是没有免了挨打。那天晚上透过后窗,我们一直听到星期爹粗重的嗓音,和扁担抽在身体上的闷响。几天后,当星期再次揣着海带来我家时,母亲就再也没有留下,要星期从哪里拿的就放到哪里去。

后来我上学了,星期的事情就很少知道了。再后来我们离开了那栋土房子,买了一个还算不错的老房子(就是那栋让母亲眷恋一生的老屋),见到星期的时候更少了。听母亲说,星期有时还会来找她说话。不过这种说话方式,还是和以前一样,他闷坐着抽烟,听母亲一个人问东问西。

改革开放后,农村的生活条件好多了,可是星期的生活还是没有两样。虽然到了结婚年龄,可是星期既没有人才,又没有技能,更没有钱,也就很快走过了成家的年龄,只好打定了光棍的日子。星期的父母也曾经计划让星期的七妹给他换个媳妇,可他妹妹不愿意,自己选择了一个青年就嫁走了。星期的父母也没有办法,便在六弟(小名存粮)结婚后,把家给分了;因为星期的四哥(小名屯子)在家里养肉食鸡,还承包了一个果园,生活比较富足,便让他养着星期,两个老人跟着存粮。读书期间,我回家时还曾经在街上看到过他,只是那时他就已经像个老头了,但他却没有认出我来。我注意到他的眼光,迟钝、呆滞。母亲告诉我,星期有点精神病了。

我想,星期可以这样一直活到老也行啊。可是,后来,我参加工作没几年,回家听母亲告诉我说,星期跳河死了。

这个生命的结束,到底是世界遗弃了他?还是他遗弃了这个世界?

写于200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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