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一杯为谁 文/东篱 《北归》读至第九章“独宿春城烛炬残”,品刘文典其言其行,如饮烈酒,不胜快哉。 刘文典,因喜欢吃肉、吸食鸦片,号称“二云居士”(云腿、云土),以狂著称于世,狂得有骨气、有胆气、有傲气、有侠气。 有骨气。和周作人一样,北平沦陷之时,刘文典也没有来得及及时转移,但他做了完全不一样的选择,并没有为日伪政权效力,而是伺机逃脱,当得知自己的四弟刘管廷供职于日伪政权时,大怒而不与其同餐,并以“新贵往来杂沓不利于著书,管廷自今日始另择新居”将四弟逐出家门。面对日本人闯进家门搜查与质问,他毫不理睬,尽管精通日语,却以“发夷声为耻”。 他始终坚定地认为,“国家民族是大义,气节不可污。读书人要爱惜自己的羽毛”。 有胆气。1928年,刘文典任安徽大学文学院院长,代理校长职时候,因学校学生与安徽第一女中学生发生冲突,导致大规模学潮,刚好蒋介石巡视到此,召见刘文典予以训斥。这本书里对两人相见的情形进行了非常详细的描述,在蒋介石面前,刘文典不仅毫无惧色,与之对骂,甚至还踢了蒋介石——在其他资料里,对两人是否动手的说法各执一词,莫衷一是。 但因此事,刘文典的老师章太炎赠“养生未羡嵇中散,疾恶真推弥正平”的对联不假,可知即便书中所描写情形有夸大成分,但当时情形不融洽应该属实,一校之长面对一国元首时如此狂傲的,也还真没有几人。 有傲气。刘文典的狂傲,来自于其深厚的学识,他曾公开宣称,整个中国真正懂《庄子》的只有两个半人,一个是庄子本人,一个是他自己,另半个是马叙伦或冯友兰,他讲课的时候,吴宓等重量级的教授也常常跑去听。 这样的狂傲,使得他常常不把一般教授放在眼里,如对沈从文轻视就很有代表性:跑警报的时候公然对沈从文说“我跑是为了给学生讲《庄子》,你一个搞新文学的跑什么跑呵,要跑也应该是'庄子’先跑”;得知沈从文晋升教授时公开说“如果沈从文都是教授,那我是什么?我不成了太上教授?”…… 但他也并非对所有人都是这样,正如他自己老来时所说“我最大的缺点就是骄傲自大,但是并不是在任何人面前都骄傲自大”,如对陈寅恪,他就极为尊崇,“对其十二万分地敬佩”,常说自己的学问不及陈氏之万一。 有侠气。书中还记载了一件小事,在蒙自时期,刘文典与同伴散步,刚好看到一个当地人在暴打老婆,刘文典质问之下,男子气势汹汹地说“你管不着”,刘文典大怒,臭骂男子,并拉开架势打那男子。比较戏剧化的是,被打的女人反而拉着刘文典不放,质问他为何打她男人。 刘文典上课也很“任性”。课堂上常备的“利器”是一大壶茶和旱烟袋,讲到得意之处,一边喝茶吸烟,一边讲解文章精义,有时候兴之所至则连讲几个小时都不休息。 有一次讲《月赋》则刚上课不久就提早下课,宣布改在下周三(农历正月十五)晚饭后七点半在广场上继续上课……阅读的时候,我不止一次想:这些惊世骇俗的行为若放在今日,不知结果如何? 没有与众人一起“南渡”的刘文典,最终也没有一起“北归”。在西南联大即将结束其历史使命的时候,刘文典因一次“磨黑之行”被闻一多解聘、革出清华。这一遭遇幕后的是非恩怨,或许唯有当事人自己才真正清楚吧,但个人觉得,这和刘文典自身的性格易得罪人也不无关系。 上网查了查留在了昆明的刘文典的命运,载于《中国文化报》2012年4月30日第7版刘平章口述的《我的父亲刘文典》中有这样几句话:
很难想象,那个在日本人面前横眉冷对、在蒋介石面前拳脚相向的人,弯下腰来,进行深刻地“自我反省”时是怎样一幅情景? ——这一杯酒太烈,刚入喉,便呛得人眼泪直流。 2017.3.2 图书信息 作者: 岳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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