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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第十九回导读

 杏利的麦田 2022-09-15 发布于河南

这回的回目是“情切切良宵花解语 意绵绵镇日玉生香”,回目对仗十分工稳,辞藻优美。“情”对“意”,“切切”对“绵绵”,都是叠词,“良宵”对“镇日”,“花解语”对“玉生香”。“花解语”本来指像花一样美丽还善解人意,这里指袭人,袭人本姓花,这一部分写袭人规劝宝玉改掉坏毛病,所以用“花解语”三字,概括力强,而且有诗意;“玉生香”本意是像玉一样温润可人,还有香气。这里,“玉”借用黛玉名中的一个字,所以作者用语非常巧妙。

小说第十七十八回写元妃省亲,是贾府多年未遇的大事,书中说元妃省亲后“人人力倦,各各神疲”。小说家非常重视一张一弛,在紧张激烈的事件之后必然会写一些轻松愉快的情节,不然就会让读者出现审美疲劳,精神过于紧张,也会神倦力怠。比如姚雪垠的小说《李自成》这一点体现得十分明确,刚刚是剑拔弩张,你死我活的血拼,人头落地,流血漂橹,人人是精神紧张,恐怖异常,一会儿镜头又转向商洛山中,李自成的军队在休整,山花烂漫,溪流淙淙,展示给人们美好轻松的画面。曹雪芹是写作中的一流高手,当然深谙写作之道。在烈火烹油的大事件之后,写了小儿女之间的日常生活,写得有滋有味,活色生香。读者精神为之放松。

根据回目可以看出,这一回有两部分内容,第一部分写袭人,第二部分写黛玉。

第一部分,事件的起因是宝玉去东府看戏,因这些戏演得太过夸张热闹,不大符合宝玉的口味,因此宝玉就出来闲逛。这里作者插入一件趣事,活画出宝玉性格中与众不同的“痴”,宝玉想:“这个小书房,内曾挂着一轴美人,极画的得神,今日这般热闹,想那美人也自然是寂寞的,得我去望慰他一回。”宝玉在情僧榜上被称为“情不情”,“情不情”就是以不情为情,泛情的意思。宝玉对女孩子有一种偏爱,他认为女孩子天真自然,不掺杂一丝功名利禄心,未被这个世界污染,所以他一见女孩便觉清爽,一见男子便觉浊臭逼人,包括在袭人家,看到袭人穿红衣服的表妹就发出感叹,为什么不来到咱家,一听说不久就要出嫁,不禁又“嗐”了两声,宝玉看见美好的人总会生出一种自责,认为自己不配生在这深堂大院,没的我们这种浊物倒生在这里。脂研斋评价说: “(浊物)妙文,后文又曰'须眉浊物’之称。今古未有之一人,始有此今古未有之妙称妙号。”宝玉这一形象在古今中外文学中找不到第二个人,实乃第一典型人物。

宝玉因看戏无聊,于是和茗烟一道出城去了袭人家,作者趁这个机会介绍了袭人的身世和经历,因为家穷,爹娘都快要饿死了,就只有袭人还值几两银子,所以卖给了贾家,并且是卖倒的死契,就是终身不得赎回。宝玉来到袭人家,无异于从天而降的仙人,写了一家人的惊慌和忙乱,首先写花自芳(袭人的哥哥),“花自芳慌忙出去看时,见是他主仆两个,唬的惊疑不止。连忙抱下宝玉来,在院内嚷到:'宝二爷来了!’别人听了还可;袭人听了,也不知为何,忙跑出来,迎着宝玉,一把拉着问:'你怎么来了?’”这一连串的动作、神态、语言描写,写出袭人一家的惊慌失措,宝玉的到来无疑是凤凰来到了鸡窝里,等到宝玉说闷得慌,来看看你,袭人才放下心来。当听茗烟说“别人都不知道,就只我们两个”时,袭人是“复又惊慌”。可见宝玉在家是如何的娇生惯养,“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这样的贵族公子是玻璃人,骑不得马,拿不得弓,既不能武也不能文,将来家里一旦败落一点谋生的本领都没有,只能穷饿而死。下面写了袭人如何小心翼翼地服侍宝玉的,将自己的坐褥拿来,铺在一个炕上,宝玉坐了。用自己的脚炉垫了脚。向荷包内取出两个梅花香饼儿来,又将自己的手炉掀开、焚上、仍盖好,放与宝玉怀内。然后将自己的茶杯斟了茶,送与宝玉。袭人十分周到细心,一连串“自己的”,写出宝玉的高人一等。后面袭人为保险起见让哥哥花自芳雇了一顶轿子,生怕出什么危险,并且让哥哥亲自送到贾府。这一段极写宝玉的尊贵,以及与袭人亲密无间的关系。这一部分写宝玉到袭人家还有两个细节值得注意,一是袭人家里穿红衣服的女孩,二是宝玉看见袭人哭过。这两点为下文袭人劝导宝玉埋下了伏笔。

袭人是个温柔敦厚的女孩子,处事周到,恬退隐忍。但也是个有心机的女孩子,她所做的一切都具有目的性,即将来要做宝玉的妾,所以她也步步为营,讨得贾母王夫人的欢心,把自己的竞争对手晴雯整倒,可是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与公子宝玉无缘,嫁给了戏子蒋玉菡。当然这是后话了,围城中的人是不知道外边的情况的,还要在那个小圈子里争一时之长短。

    袭人借口母亲和哥哥要赎她回去给宝玉施加压力,让他改掉一些坏习惯坏毛病。这才是“花解语”的内容,前面的情节不过是铺垫。袭人说了三件事,一是宝玉发毒誓,“等有一日化成了灰,等我化成一股轻烟,风一吹便散了的时候,你们也管不得我,我也顾不得你们了。那时凭我去,我也凭你们爱那里去就去了”。二是你真喜读书也罢,假喜读书也罢,只是在老爷跟前,或在别人跟前,你别只管批驳诮谤的,只作出个喜读书的样子来,也教老爷少生些气,在人前也好说嘴……“凡读书上进的人,你就起个名字叫作'禄蠹’,又说,'只除明明德外无书,都是前人自己不解圣人之书,便另出己意,混编纂出来的’。”这是宝玉对儒家思想的认识,在那个崇儒的时代,当然十分另类,也很叛逆,是不容于当世的,所以贾政很不喜欢宝玉,经常打宝玉,宝玉和他父亲的冲突不仅是父子之间的矛盾,更是儒道两大思想在现实生活中的冲突。三是毁僧谤道,调脂弄粉,吃女孩子嘴上的胭脂。面对袭人的压力,宝玉都答应了,只要你不走我都改。后来的事实证明他依然顾我,一点也没有改变。所以这一部分叫“情切切良宵花解语”。

第二部分写“意绵绵静日玉生香”,第一部分写袭人从母亲家里回来,晚上开导劝诫宝玉改正错误,可谓是苦口婆心,谆谆教导。到了第二天中午,黛玉正在午休,宝玉担心黛玉刚吃了饭就午睡对身体不好,所以来替黛玉解闷。两个人从小一块长大,两小无猜,天真无邪。宝玉“好妹妹”三个字,天天不离口,一天不知喊几遍。黛玉让宝玉到别处逛逛,宝玉说:“我往哪去呢?见了别人就怪腻的。”可见宝玉来到黛玉这里就感到轻松自如,设想一下宝玉此时去找宝钗会是什么情景呢?恐怕宝钗连内室都不让他进,因为他们没有那种从小相处的天然的情感,宝钗又是恪守封建礼教的很理性的女孩子。黛玉躺着,宝玉也要歪着,宝玉不愿枕别人的枕头,于是黛玉就把自己的枕头让给了宝玉,二人对面躺下。黛玉看见宝玉脸上有钮扣大小的一块血渍,便欠身凑近前来,以手抚之细看,又道:“这又是谁的指甲刮破了?”宝玉侧身,一面躲,一面笑道:“不是刮的,只怕是才刚替他们淘漉胭脂膏子,蹭上一点儿。”这个细节活化出宝玉的小孩心性,刚刚袭人先一天晚上情切切地规劝过,答应得很坚决,一转眼该干啥还干啥。黛玉的批评和规劝和袭人相同,“你又干这些事了。干也罢了,必定还带出幌子来。便是舅舅看不见,别人看见了,又当新奇事新鲜话儿去学舌讨好儿,吹到舅舅耳朵里,又该大家不干净惹气。”可见宝玉是贾府上上下下注目的人物,“不干净”三个字写出因为贾政管儿子,会惹出风波,这个风波就是贾母溺爱宝玉,宝玉一旦挨了打,贾母就会迁怒众人,家里不太平。可是宝玉的态度是什么呢?“宝玉总未听见这些话”,宝玉对于规劝的话一向当作耳旁风,就像没有听见,可见袭人再情切切,也说不到宝玉心中,对宝玉起不到一点儿作用。父亲的责骂和责罚尚且不管用,何况一袭人哉!可见宝玉的习惯是根深蒂固的,是天性使然。

下面写宝玉闻到一股香味,宝玉说不是那些香饼子、香球子、香袋子的香。黛玉说:“难道我也有什么罗汉、真人给我些香不成?便是得了奇香,也没有亲哥哥、亲兄弟弄了花儿、朵儿、霜儿、雪儿替我炮制。我有的是那些俗香罢了。”黛玉虽然和宝玉关系亲密,但自从来了一宝钗,人比她漂亮,学问又好,又会为人处事,贾府上下包括奴仆在内无人不称赞宝钗。所以黛玉有了危机感,变得比以前更敏感多疑。因此和宝玉经常闹别扭,耍小性儿。黛玉性格率真,是一个感性的人,说话尖刻,不给人留面子。比如周瑞家的奉命给姑娘们送宫花,她问是单给我送的还是姑娘们都有,周瑞家的说姑娘们都有了,这是你的,黛玉说:“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的也不给我。”给周瑞家的弄了个大红脸,非常尴尬。这一回虽是说笑但是也带出了黛玉的不安。下面又写了宝玉的才情,宝玉做诗经常输给黛玉宝钗,但是他也是很有才华的,比如大观园题对额,作者就让宝玉大大地做了一番表演,他的才华胜过了贾政,而贾琏、贾珍之流更是相形见绌。这一次宝玉编故事的能力又让我们大开眼界。宝玉讲的这个故事堪比世界一流作家写的童话故事。正说的热闹时,宝钗来了,有黛玉的地方必有宝钗。宝钗挖苦宝玉不懂故典,宝钗笑道:“原来是宝兄弟,怨不得他。他肚子里的故典原多,只是可惜一件,凡该用典之时,他偏忘了。有今日记得的,前儿夜里的'芭蕉诗’就该记得。眼面前的到想不起来,别人冷的那样,你急的只出汗。这会子偏又有记性了。”宝钗的口才也是很了不得的,说宝玉在元妃省亲的晚上做诗的窘态,活灵活现,怪不得黛玉说:“阿弥陀佛!到底是我的好姐姐。你一般也遇见对子了?可知一报还一报,不爽不错的。” 此时就连黛玉也佩服了宝钗。

这一回作者写了宝玉生活中最重要的两个女孩儿,袭人是他的大丫环,照顾宝玉的生活起居,主要写袭人的细心周到和小心谨慎;也写了袭人的用心,为将来做到宝玉的妾步步为营。黛玉和宝玉是缘定三生,前世是木石姻缘,现在是知音,黛玉是现世唯一懂他理解他的人,这一回写了他们两个两小无猜,天真自然,不掺杂一丝世俗杂念的感情。总之我认为这一回是《红楼梦》中感情最美好的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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