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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亮│村里的“傻子”

 有温暖的文字 2022-09-19 发布于陕西

村里的“傻子”

文│雨亮

每个村子都有几个被称为傻子的人,其实,在我看来,他们并不傻。

斜对门的三娃就不傻,生的白白净净、虎头虎脑,问他话,你家几口人、父母叫啥?家住哪里?他回答得很干脆,而且对答如流。他从小就不安分,爱胡逛,在村子逛不解气,就在县城、市里逛,长大了甚至爬上火车去北京逛。村里人没有去过的地方他去了,没有玩过的地方他也玩了。村里人竖大拇指,三娃真是厉害。

村里人很关切三娃的下落,就问他父亲:蛋蛋叔,这么久了,三娃咋还么回来?他父亲没好气地说,死到外面就不要回来。

说归说,心里还是很担心,毕竟三娃身上流淌着自己的血脉。不久,三娃真的回来了。村口聚集着一伙人,其中就有三娃,三娃眉飞色舞地讲述外面的见闻。说他上了火车,火车呱哒呱哒吵的人睡不着觉。过了一天又一夜,他跟着人下了车,出了站,又饿又累,进了一家菜馆,人家让他做小工、洗盘子,给他吃住。后来,他想家,想父母,就偷偷溜出来,混进火车站,坐上火车,回来了。

问他见没见到天安门?他支支吾吾,只说北京的街道比咱村子的路宽的多得多,说着张开臂膀比划着,像一只大鸟展开翅膀飞翔的样子。

那时候,县城的火车站离村子几里地,长长的铁路在村子不远处,每天一列列喷着白烟如长龙似的火车飞驰而过,奔向未知的远方。它们去了哪里?三娃不知道,但他心里直痒痒,于是,他趁着父母出门去了菜地,悄悄溜出村子。他的口袋光光的,他不会花钱,他从来没有钱的概念。但如果远行,没有钱寸步难行,如果是正常人都要挨饿,但三娃却活得好好的。失踪大半年后,三娃回到村子,倒是长胖了不少。

他回家安安生生待了些时日,有一次,我们在回乡的路上,发现他提着编织袋,正在捡拾路边的塑料瓶,问他回不回,他说黑了回去。果然,天擦黑三娃回家了。

三娃喜欢坐火车,他喜欢火车的轰鸣声和奔跑时不紧不慢的咣当声,如音符一样奇妙,让人浮想联翩。他情愿火车永远不要停下来。

也有迷路的时候,比如到了一座陌生的城市,人生地不熟,他被当成盲流送到救助站。工作人员问他家里的地址,父亲叫啥名儿,问清楚后,打电话到村委会,有专门的列车乘警送到县城车站口,交给他的父亲。

接回来没不久,三娃在家里待不住,他还是要走。待在家里他会发疯、发慌、焦躁不安。只有不停的行走中,他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于是,他又跑出去,家里人开始还寻找,后来索性不找了,随着他去。

这次回乡,没有看到三娃,说是又跑出去逛了。上次见时是去年春节,个子长高了,白白胖胖,抄着手在巷子闲逛,见人会打招呼,问他话,也能回答,完全看不出来傻里傻气的样子。

即使如此,村里人还是叫他傻三娃,但如果是正常人,当身无分文、穷途末路时,又有谁敢义无反顾出去闯荡呢?

相比较而言,沟下的建娃无论语言还是行为都要差一些。我至今再没有见过他,说是意外亡故的。以前经常遇见,每次回乡,他总是坐在村口的石墩上,或者土路边的草从中,眼睛傻傻的盯着我,对着你笑。那笑容天真无邪,似婴儿般灿烂、无忧无虑的笑脸。

我不知道他是特意在那里等我,还是本就喜欢坐在那里。村口和路边,人来人往,从他身旁经过时,他讲一些囫囵的话,声音在喉咙打转,经过舌头后,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实在是听不懂。但我知道,他是想和我打招呼。我留意别的乡亲经过时,他也发出同样的呓语。有时候着急,更加语无伦次,手指比划着,面红耳赤。我停下来,看着他,他显得很兴奋,从衣兜里掏出几颗糖,嘴里哇哇地说着,我说,你自己留着吃。

没走多远,几个小孩走到他跟前,他把那几颗糖果塞给了孩子们。他看着小孩,眼里闪着光,显得很兴奋。

他如此寂寞,如此需要友情。他坐在村口,能看到来来往往的乡亲,如果谁与他说上一句话,他会缠着你,半天不让你走。他揣着几颗糖果,就是想交几个朋友,哪怕是小孩们也好。

没有患病以前,我时常看到他追撵着村里的孩子们,在巷子疯跑。他没有恶意,这时的他是快乐的、喜悦的,没有比在一起更幸福的事情了。

后来,大约是脚部有疾患,他总是坐着。有一年冬天,看到他衣衫单薄,身上披着一床棉被,头发凌乱,脸灰扑扑的像很久没有洗脸。走过他身边时,我说:“天这么冷,快回家去。”他没有反应,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狗让我看。小狗刚生下不久,冻得瑟瑟发抖。他爱抚着小狗的皮毛,摸索出一个硬棒棒的黑馍,咬上一口馍,嘴巴咂摸着,馍渣混合着唾液喂到小狗嘴里。我蹲下来,对他说:“你能养它吗?还不如送给邻居养。”他支吾着,抱起他的小狗塞进怀里。

从此,我看到他时,还有一只狗形影不离。他坐着,狗狗蹲在一旁,他慢慢悠悠走,狗狗跟在身后。在这个世界上,狗狗就是他忠诚可靠的朋友。这多少有些讽刺的意味。

建娃是由他妹照管的,想来也能照顾好自己的哥哥。又听说,其妹家境一般,既要打工,养家糊口,又管他,顾此失彼,便放任了他,也是能理解。再后来,他消失了,好像从来没有来过人世一样。听母亲惋惜地说,那个建娃下沟道摘槐花,意外从树上掉下来。那只狗诚实,一直卧在建娃跟前不离不弃,直到建娃埋葬后,那只狗也不知去向。有人说随建娃去了。但愿如此!我心里默念。

我至今还能回想起他那天真纯洁的笑脸,他坐在村口笑嘻嘻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还有他用粗糙的手抚摸着小狗,这些场景记忆犹新。

所有我见过的村里所谓的“傻子”,他们衣衫褴褛,痴笑怒骂,疯疯癫癫,痴言痴语,如扑闪的鸟儿在空寂的街巷飞来飞去,或大呼小叫、不知疲倦,或沉默不语、静坐如佛。他们像一缕风、一朵云、一场雨,给村庄带来了别样的风景和情趣。

我的淳朴的乡亲也并没有厌弃、欺负他们,有的只是善意地逗笑、打趣。在某户人家喜事现场,我看到他们和主家一样欢喜雀跃、手舞足蹈,发自内心的欢愉和满足。他们与村庄、与乡亲和谐相处。

“傻子”在词典中给出的定义是:智力低下、不懂得事理的人。生活中我们总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他们除了智商与常人有异之外,同样有情绪、思想、判断、能力,如此,何来“傻子”一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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