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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虎文苑】腊 梅(小小说)/张子申

 我的卧虎湾 2022-09-19 发布于福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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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  编:傅群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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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邓县最南边有个孟家村。村里有个被日军飞机轰炸鄂西北时,炸死丈夫的寡妇孟刘氏。她做主,给16岁的独子孟致富娶了17岁的林秀。林秀很勤快,会干农活、家务活儿。她怀孕后,婆婆断定是孙女,买了红布、花布和新棉花,做小衣服、小被子。
林秀要做一双软帮软底的小红鞋。时值腊月,她坐在院里的腊梅树下,绣腊梅,雪白的花朵、白绿相间的花骨朵、褐色的枝条,逼真极了。
致富说:“我折一枝腊梅,你回屋绣,暖和些!”
林秀说:“折断了,花朵就枯萎了,绣不好。”
“我怕你冻得慌。”
林秀看了看丈夫,脸上充满幸福的微笑。说:“让没出生的闺女经历一下腊月的风寒,长大了能像腊梅一样坚强!”
“你生的闺女一定像腊梅一样好看、坚强!”
林秀把小红鞋摆在了炕头上。
新中国成立后不久,“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口号声响彻全国。邓县开始征兵,孟致富参了军,在应急训练后,很快要开拔。
孟致富穿上新军装,亲了林秀一口,说:“俺在朝鲜战场上,想你了咋办?”
林秀说:“没有照片,你就把小红鞋当个念想吧!”顺手把一只小红鞋塞给丈夫,同时滚下两行热泪。
致富为妻子抹去泪珠,说:“这鞋就算咱家的照片!”他把小红鞋装进军衣内兜里。说,“这儿挨着心!”
致富去堂屋,说:“娘,儿走后,你要多保重身体,打完仗,儿回来孝顺你。”
娘把刚蒸的8个粘窝窝,用新毛巾裹着,让儿子带上。致富最爱吃粘窝窝,他说:“当油灯点过、带着焦糊味的粘窝窝更香。”
当地习俗,除夕黄昏,在粘窝窝里倒上点儿油,放上棉花焾,点燃后,从屋门口摆到院门口或村口。这样能让逝去的亲人找到回家的路,也能保佑平安。
娘说:“好儿子,放心走吧!”
“娘,俺舍不得娘。”致富落泪了。
娘为儿子抹去泪珠,说:“别没出息。戏文里说得好,男儿有泪不轻弹嘛!”
“娘,俺不哭!”
“多杀美国鬼子,它们就是第二拨日本鬼子!都是侵略者!”
致富边为娘抹泪边说:“少则一年,多则两年,赶走美国鬼子,俺就回来……”
林秀说:“娘,俺想让致富给闺女起个大名。”
“中,孙女儿没个大名儿咋报户口!”
致富说:“你绣了一枝腊梅,就叫腊梅吧!”
娘说:“中,这个名好,院里有腊梅树,鞋上的腊梅是媳妇绣的,记住闺女名,就忘不了家,忘不了媳妇,忘不了娘!”
林秀对丈夫说:“你要是想家了,就看看小红鞋,再想想爹是被日军炸死的,就会增添杀敌报仇的勇气!”
“中,俺知道了!”致富说着,走出屋门、院门。娘和林秀送到院门口,林秀扶住门框,泪眼朦胧地看着丈夫远去的背影。
新征的兵登上军列,跨过鸭绿江,投入五次反攻战役。
光阴似箭。小腊梅3岁,朝鲜停战了。可是,致富仍没消息。娘和林秀想:致富该有空了,咋没有信?
小腊梅8岁了,志愿军全部回国了,致富咋没回来!
小腊梅10岁了。致富还没回来,连信也没有。
娘想:难道儿子嫌家穷,不愿回来?
林秀想:兴许丈夫当了官,不要俺啦?可还有娘和闺女呢!又想,没来信的也不只他一人。
小腊梅13岁了,考上县城的中学。她说:“俺去找爹!”
奶奶说:“找你爹是奶奶的事儿。”
娘说:“你好好上学。找你爹是娘的事儿!”
腊梅对娘说:“你哪儿都没去过,你丢了,俺还得找娘!”又说,“俺寒暑假找爹,不影响学习,俺还要考大学呢!放心吧!”
腊梅去了县民政局。得知“当年征兵的0107部队隶属沈阳军区,现在这个代号没了……”
腊梅坐了一天一夜火车。到了沈阳站,找到沈阳军区。信访处的李叔叔告诉她该部现在的军部在吉林市。
腊梅说:“俺明天就去吉林。”
李叔叔说:“明天,我派一个叔叔带你去!”
一位姓王的叔叔带腊梅去了吉林的军部。政治部刘副主任接见了孟腊梅,讲述了她爹所在团的情况:
孟致富作战勇敢,3个月就提升为班长。第五次战役中,该团给美军沉重打击后,担任后卫团,向“三八线”回撤。在阻击美军、韩军的追击中,又消灭了上千敌人,后被机械化美军迂回包围,伤亡殆尽,部分伤员被俘后送往台湾。由于不能确认牺牲、被俘人员,无法通知家属。韩国政府将陆续把志愿军烈士的遗骸送回我国,到那时才能认定牺牲人员。
介绍情况后,信访办决定派赵、孙两位干部送腊梅回家,顺便慰问一下军属。在“军属通报会”上,被告知:没有亲人消息的,多数是被美军包抄后牺牲了,少数俘虏被送往台湾。
会后,孟腊梅记录了军属地址。有了这次经历,娘说:“腊梅长大了!”
又是寒假,腊梅按照记录走访军属。在彭桥村,看到一家儿子的来信。信是由台湾辗转新加坡、香港的亲戚寄来的。孟腊梅写了一封信,请他儿子帮助打听一下爹的下落。
回信说:孟致富没来台湾,可能牺牲了。
两年后,孟腊梅收到军部的信,说,我国政府派专机从韩国接回一批志愿军烈士遗骸,其中无名遗骸25具,她可以来吉林做DNA比对。
这时,腊梅才把爹牺牲的消息告诉奶奶和娘。娘抹了一把泪,从怀里掏出一只绣着一枝腊梅的小红鞋,说:“妮儿,你带上!”
腊梅惊奇地问:“这是俺小时候穿的?”
娘说:“是娘给你做的。你爹带走一只,就没给你穿。”又说,“只要遗骸里有一只同样的小红鞋,准是你爹!”
孟腊梅把小红鞋揣进衣兜。两天后,她来到吉林军部。门卫值班员打电话叫来干部小赵。
小赵叔叔带腊梅去招待所的路上说:“已经来了20多人。明天上午,我领你们去志愿军烈士陵园。目前还没有你爹的遗骸。你需要做DNA比对。”
小赵、小孙请烈属上了大轿车,来到烈士陵园。下车时,小赵递给每人一束白菊花。
陵园中央是一座宏伟高大的“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纪念碑”,后面是200多座烈士陵墓,还有几百座陵墓空穴。
孟腊梅看到烈士纪念碑,眼泪就止不住地落泪了。她没有抹去眼泪,用模糊的双眼向陵墓望去,看到第三排正中的那个墓碑镶着一个陶瓷盘,上面的照片是绣着一枝腊梅的小红鞋和3个黑圪塔!
孟腊梅哭喊着:“爹、爹……”向陵墓奔跑过去。
大家惊呆了,不是没有她爹的遗骸吗?她怎么第一个认到了爹的墓碑呢?小赵和小孙也愣住了,随即向第三排陵墓跑去。其他家属也顾不上寻找亲人陵墓了,都向腊梅走去。啊,多么奇怪的墓碑呀!没有一个字,陶瓷盘上只有一张照片!腊梅是怎么认定这是她爹的陵墓呢?
小赵问:“孟腊梅,你怎么能确定这是你爹的陵墓?”
孟腊梅掏出小红鞋和粘窝窝,摆放在墓碑前。大家立刻明白了,原来绣着一枝腊梅的小红鞋和3个粘窝窝就是她爹的“DNA”!
孟腊梅跪在陵墓前,哭诉起来:
“爹呀,爹,你怎么能不看俺一眼,就走了呢?你知道,这么多年,娘撑起这个家多不容易,种梯田,照顾奶奶,把俺养大,娘在半夜里常常骂你是个负心汉!这次来前,奶奶说:“梅妮子,你一定要把爹的遗骨背回来……”
那天,奶奶讲了爷爷的事:“那年你爹刚满三岁。你爷爷说:俺去贩卖辣椒养家。不料钱没挣着,被日军飞机炸死了。俺卖了一亩梯田,才让'背尸人’把尸体背回来。”
奶奶还说:“你爹连你都没看见就牺牲了,可恨的侵略军。”说着,抱住孙女哭起来,“美国鬼子就是第二批日本鬼子,你爹是为保卫国家牺牲的,国保住了,家也保住了,就算没白死,不像你爷爷白死了……”
孟腊梅继续哭诉:“奶奶有病,从不去看,一说怕花钱,二说你不回来,她不会死,她要等你。等来等去,奶奶和娘只能等到你的遗骨了。”
烈属都明白了,陪着腊梅落下泪来。小赵拉起孟腊梅,拿起小红鞋和粘窝窝,说:“墓穴里是你爹的遗骸和一只小红鞋、3个烧焦的粘窝窝。”又说,“你不用做DNA了!”
下午,小赵把烈属召集在会议室。军政委说:“今天有20 多位烈属认领了亲人的陵墓。大家想把部分遗骨带回去,我们能理解。可是我们已经把烈士的遗骸妥为安葬了。他们是为国家牺牲的,埋在家乡只能家人祭奠,安葬在这里,全国人民都能祭奠!我们拍了录像和每位烈士遗骸、遗物的照片,会后赵干事会给你们。”
军政委还说:“今天,有一位没有单位、姓名的烈士,也被认领了,靠的是一只绣着一枝腊梅的小红鞋、3个烧焦的粘窝窝,太感动人了。孟腊梅同志,你知道你爸爸是怎么把这只小红鞋保存下来的吗?美国鬼子的燃烧弹把孟致富的军装和胸前的标牌都烧毁了。在清理遗骸时,我看到他的颅骨里有一点儿红布,掏出来一看,是一只小红鞋。我推断,他在被燃烧弹引燃后,把小红鞋塞进了嘴里,保存下来了。当时,我就落泪了!我想这一定是她女儿的小红鞋!那一枝腊梅一定是他媳妇绣的!不然他怎么把小红鞋它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宝贵?”
有人问:“人都不能活了,为什么还要保存一只小红鞋?”
政委说:“为什么?这还要请孟腊梅同志揭开。”他把手伸向腊梅,说,“请讲讲你爸爸和那只小红鞋的故事吧!”
孟腊梅不好意思地站起来,说:俺拿的小红鞋是俺娘保存的,那粘窝窝是俺爹入朝鲜前,俺奶奶给他的。俺来那天,俺娘从怀里掏出这只小红鞋给俺,说:这只小红鞋,在俺胸口揣了十六七年了,你爹也有一只。
俺爹入朝那年俺还没出生,俺娘对俺爹说:“不知道你啥时候回来,连张相片也没有……”说着俺娘哭了,拿起一只小红鞋,说:“你带上一只,咱家、娘、俺和美出生的闺女儿全在上面了。你可带好了。”俺娘把小红鞋塞给俺爹,把另一只塞进自己怀里。”说,“天长日久,你变了长相,俺看不到这只小红鞋,别怪俺不认你!”
俺爹也说:“你要把鞋弄丢了,也别怪俺回来不认你!”
腊梅说:“本来是开玩笑的话,没想到俺爹、俺娘都当真了。这只小红鞋,在俺娘胸口一揣就是十六七年,俺爹命可以不要,小鞋却没有烧毁,上面的一枝腊梅还那么鲜亮……”
整个会议室异常安静。不知道烈属都在想什么?是为孟致富夫妻真挚的爱情所感动,还是为他俩都傻得可笑?
回到家,孟腊梅为奶奶和娘放了录像带。她们边看边流泪,奶奶不停地叨念:“都是万恶的侵略者造的孽,都是侵略者造的孽!”娘抹着泪,没说话。
后来,孟腊梅考上了中国人民大学,博士毕业后,结了婚,生了女儿。当了教授、博士生导师后,带14个研究生,同时进行多个研究课题,她的座右铭是“填补一些空白,给社会留下点儿人才”。她给女儿起名“腊梅骨朵”。“骨朵”赴德国留学,博士毕业后,与丈夫回国,创办了“侵略战争与正义战争研究所”。
在女儿回国前,腊梅夫妻贷款买了一套400平米的别墅,把寡居的奶奶和娘接到北京,安享晚年,与她、女婿和孙女两家人住在一起,四世同堂,其乐融融。再后来,腊梅写了一本《万恶的侵略者》的书,女儿、女婿翻译成英文和日文,在日本和美国出版。
腊梅打算退休后,带女儿、女婿回趟邓县,给烈属每家送一本《万恶的侵略者》,共寄哀思。

(西城区军休九所二支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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