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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意识的位置(二)

 无意识研究 2022-09-21 发布于四川

无意识的位置(二)

译:庆山庆

文:保罗·沃黑赫

第一部分(下)

主体和时间

从弗洛伊德所描述的无意识机制并归结为隐喻和转喻的观点出发,拉康想知道这些机制是属于语言还是属于言语(“[...]它们是语言的效果还是言语的效果?”)。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其实一点也不简单,因为它涉及到时间性的问题。对于结构语言学的奠基人索绪尔来说,语言本身就在那里,处于一种永恒的同步性中,而言语则在一种线性的历时性中发挥作用。雅各布森(1956/1995)的解释——拉康熟知——将语言、同步性和隐喻联系起来,而言语则结合了历时性和换喻。我们不要忘记,这两个概念在拉康的《罗马报告》中占据了中心地位,正如其标题所显示的那样:言语和语言的功能和领域。

这种分裂的重要性——无论是同步性还是历时性——关系着临床的实践以及改变的可能。如果我们被我们的过去所决定——被语言所决定,因为语言存在于永恒的现在中——那么什么也不会改变,而大他者(作为语言)就是决定因素。如果“行动中的语言”,即言语,与因果关系有关,那么就有改变的可能。这一点在《言语和语言的功能与领域》中有很好的表达:“在我的历史中实现的,既不是过去认定的事物,因为它不复存在,甚至也不是在我现在的状态下已经完成的事物,而是在我正在成为的事物的过程中,赋予其前方的未来,即我将成为的事物”。

在我的解读中,这解释了为什么拉康需要主体的概念和它的“降临”,以及一个关于因果关系和决定的新理论。困难在于如何理解时间与我们是谁之间的关系。正如拉康所解释的,它不是一个同步性或历时性的问题,它是两者兼有。主体是由语言引起的(“语言是主体的原因”;“语言的效果是把原因引入主体”;“因为他的[即主体的]原因是能指”,并由言语产生,尽管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它从未被实现,并在其实际生成中消失(“逐渐消失”)。一个能指替另一个能指代表着主体,再用另一个能指替,以此类推。在这篇文章中,决定性和因果性之间的区别没有得到充分的阐述。就像本文中的许多其他观点一样,这种阐述将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即在第十一个研讨班上进行。

事实上,同步性和历时性是交织在一起的。同步性表达了一种决定性的效果,也就是说,分裂的主体作为大他者的产物:“作为语言的效果,他从这种早期的分裂中诞生,主体把能指化的同步性转化为原始的时间脉动,这是他认同的构成性消退”。正如我们稍后将了解到,这个脉动包含一个开始和一个结束的时刻,中间有一个缺口。正是在这个缺口上,出现了大他者的欲望。欲望意味着缺失,也就是说,是没有被决定的东西。大他者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正是这种开放打开了通过分离进行改变的可能。它的作用是,“欲望的主体”不被允许“意识到他是言语的效果”;他仅仅是大他者欲望的效果。

精神分析的教学反对认同

这个理论不仅仅是一个理论,因为它对分析实践有影响,包括精神分析的教学。如果大他者的欲望起着如此重要的作用,精神分析老师——将能指传递给他的学生的人——必须意识到他的责任。拉康声称在他的研讨班上是这样做的,这更应如此,因为参加他教学的人,都不是新手。

一般来说,学生在哲学方面的教育很差,他们被灌输了一种权威的理想,这给了他们一种错误的确定性的感觉。这在“一个koinè的主体化”中得到了表现,一个所谓共同培养出来的语言和知识,给了他们一种错误的掌握感——“自我的虚假证据”。这让读者想起弗洛伊德关于自我不是自己的主人的观点。

精神分析的教学必须反对这样的“koinè”,否则在分析中的经验就会被扭曲,特别是如果它必须用koinè这种术语来表达的话。请注意,拉康在这里为精神分析的教学——他的教学——赋予了与分析经验本身相同的功能:基于想象认同的确定性的扬弃。在他的《罗马报告》中,他已经非常清楚地说明了这一点:

因为在他为另一个人重建它的工作中,他[分析者]重新遭遇了基本的异化,这种异化使他像另外一个人一样构建它,并且这种异化总是注定它要被另外一个人从他那里夺走。

在这篇文章中,他把它与“科学精神”联系起来。这表明了拉康当时希望将精神分析引入基于控制论的实证主义科学。

如上所述,精神分析教学的内容和训练分析的想法在拉康与IPA的冲突中占据了核心。在文章的早些时候,他已经说了他在这里重复的内容:这不仅仅是一个“政治”问题;关于训练的想法与“对无意识的肯定”有关。

在接下来的段落中,他解释说他对黑格尔的使用并不意味着他赞成黑格尔关于走向最终统合和历史终结的想法。相反,拉康喜欢的是黑格尔的Aufhebung、确定性的扬弃以及指出“缺失的化身”的时刻。

缺失功能的证实

拉康自己的创新之一就是原初丧失及其在主体出现时的功能。在这方面,弗洛伊德的理论并不充分,尽管它提供了一条通往它的道路。柏拉图关于爱的对话——《会饮篇》——提供了一个更好的入口。在文本的这一点上,拉康混合了他的参考资料,因为他从《会饮篇》转到了《理想国》中柏拉图著名的洞穴寓言。对《会饮篇》的引用将在后面的“分离”章节中详细阐述。很明显,他提到《会饮篇》涉及的是阿里斯托芬讲的寓言,因为正是在那个故事中,我们找到了丧失作为一个持续不断的原因运作的解释。

根据这个寓言,最初的人类是圆的,他的背部和两侧形成一个圆圈;他有四只手和四只脚,一个头,有两张脸,目光相反,架在圆圆的脖子上,完全一样;还有四只耳朵,两个私密部位,其余的也都对应。这些最初的人类没有任何缺陷;他们是完整的。他们是如此完整,以至于众神都嫉妒他们。宙斯决定惩罚他们引以为傲的身体,把他们切成两半,从而削弱了他们的力量。这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后果。分开后,人的两部分,每一部分都希望再次成为完整的人,疯狂地寻找另一半。当他们找到时,他们互相拥抱,缠绵在一起。他们渴望成为一个整体,他们在饥饿和自暴自弃中濒临死亡,因为分开后的他们什么事情也做不了。结果,人类正在被毁灭,宙斯不得不发明一个新的计划。他把他们的性器官移到了前面。换位之后,男性从女性中产生,通过男人和女人的相互拥抱,以便他们可以繁殖,人类可以继续。这就解释了相互之间的欲望是如何植入人类体内的。从那以后,这种重新成为完整的人是人类的基本需要。完整性的丧失和缺失的出现导致对填补它的永无止境的需要。

这是人们在柏拉图关于爱的对话中可以找到的更多的故事的简短总结。阿里斯托芬寓言中的信息很明确:爱是我们渴望通过与对方结合而再次成为一个整体。但我们也应该听到另一个信息:性行为是达到这种原初整体性的次要努力。失去的东西,先于我们所知的性行为。拉康在论文和第十研讨班中进一步讨论了这一推理。为了解释欲望的起源和缺失的最终答案,他构建了一个神话,关于他称之为的“lamelle”——我们出生时失去的自己的一部分,在主体和大他者之间打开了一个永无止境的循环但是是不对等的联结。这种丧失作为一个根本原因发挥作用,它本身是不确定的;联结通过能指决定了主体——这就是无意识作为一个不断失败的过程。它失败了,因为它永远无法为失去的东西提供一个答案。因此,这个决定不是完全的,通过反复的尝试来寻找答案,主体就有改变的可能。

无意识的拓扑学:“一个只有在它关闭的时候才能抵达的入口”

与一种公认的智慧——拉康前面提到的koinè——相反,无意识不应该被认为是“内部”的。从拓扑学上讲,它同时是一个开口和闭口,是一个“小边”或“整个边缘”,而作为分析家,我们必须对这个缺口做出解释。拉康称这个切口是“不可还原的”。特别是它的关闭方式应该由分析家来检查。这呼应了本文前面提到的“时间的脉动”。同样,这些想法将在第十一个研讨班的早期课程中得到更多的阐述,在那里,拉康谈到了无意识的地位。他把它描述为一个不断失败的尝试,以实现一些东西。

1964年1月22日,他以一个令人惊讶的问题开始他的研讨班:什么是无意识?这一部分的标题——《弗洛伊德的无意识和我们的无意识》——提醒我们,他的听众将会看到一些新的东西。事实上,他对无意识的地位提出了质疑;他的答案阐述了因果关系中始终困难的串联关系。无意识——也就是拉康的无意识——进入了因果之间的场景,恰恰是在出错的地方,在其实现过程中的失败。这个位置是一个中间地带,因此是一个开口、一个缺口、一个缝隙;因此,伴随着的隐喻是:未出生的、不定地带、幼虫状态。难怪拉康认为无意识的地位是不稳定的,迫使分析家站在道德立场上:我们必须去争取它,以免它消失。它的产物(症状)有一个典型的特征:它们都是失败的;在我们看到或听到它们的那一刻就消失了。

拉康说,经典的解读假设这个过程有一个坚实的背景,但对他来说,这恰恰相反。我们必须非常认真地对待无意识的 “无”,这意味着有些东西从根本上是缺失的。无意识并不具有任何本体论的地位。在这方面,他提出了弗洛伊德和笛卡尔之间的一个本质区别。后者在一个假定的存在、一个 “être”、一个 “res extensa”中找到他存在的确定性,而弗洛伊德在一个缺位中找到他的确定性。无意识不是本体论的,它是前本体论的,因为它涉及到一个边界过程,一个在能指链中打开和关闭的运动,在那里,与欲望有关的东西一次又一次地没有被实现。他谈到了无意识的脉动,从而预示着第十一个研讨班的第四个基本概念——冲动(“迫使”)。在《无意识的位置》中,他已经提出了这个时间脉动。拓扑学和时间相遇。

无意识的时间性:“一个循环但不对等的联结”

关于拉康对无意识的时间性的看法,首先想到的是他对弗洛伊德的Nachträglichkeit观点的发掘。基于索绪尔的语言学,这很容易理解:只有在能指链断开的地方才可能产生涵义的效果,而这必然是一种回溯性的、总是临时性的方式。这个概念本身很难翻译成英语,传统上使用的“延迟行动”是一个糟糕的对应词。从字面上看,它意味着事后(德语:nach)带来(德语:tragen)某物。先前产生的东西,由于能指链的中断,后来才获得一定的分量和涵义。当这个链条继续下去时,这个重量和涵义将再次被改变。弗洛伊德用这种推理来解释创伤的一个特殊特征:它可能在很久以后才会产生出它涵义的影响,那时它的意谓已经因为新的能指而发生变化。

虽然拉康在这里提到了Nachträglichkeit的这个想法,但同时也唤起了他“更高阶的时间结构”的想法。这个更高的结构确实是更高的,因为它迫使拉康向我们介绍不同于“能指在其效益中的回溯作用”的因果关系。在这方面,他含蓄地转向亚里士多德关于因果关系的理论,特别是转向目的因和动力因之间的区别。这需要一些解释。

根据亚里士多德的观点,自然界——物理学——是以目标为导向的,从一开始就包含了一个最终目标,它导致并指导着每一个特定的变化。这就是目的因:一切事物本身都有一个最终的目标,而所发生的一切,都必须被看作是实现这一目标的单纯步骤。他把这解释为entelechie(完满实现):每个变化的目的是实现存在。例如,一粒种子含有某些特征,导致一些事情的发生,最终目标是一棵特定的树,这棵树是种子的完满实现。这个过程中的变化又回到了动力因,即让事物运动起来的原因。亚里士多德所举的例子是相当拉康式的存在于字符之前:父亲造就了孩子。

在《无意识的位置》中,正是亚里士多德的目的因引入了被过度决定的形式之间的 “运作关系”,也就是一种 “循环的、但是是不对等的联结”。拉康通过指出这种关系运作于主体和大他者之间,让读者对后面的内容有了初步了解。由于它与目的因有关,所以这种关系意味着一种目的论,一个最终目的。在文本的后面,我们会发现,这个原因是我们生命开始时的丧失,目的是为了恢复它。这个目标永远不会达到,因此产生了无休止前进的推动力。

这个东西就是主体,拉康式的主体,作为一个hypokeimenon,是一个假定的存在,永远不完全的存在。在1964年1月22日的第一课中,针对笛卡尔的确定性,拉康提出了无意识的前本体论地位,这里写道:“主体,笛卡尔的主体,是无意识所预设的”。主体的产生是通过一个能指替另一个能指代表主体而发生的。这就是行动中的动力因,即决定,以大他者为生产机器。

《无意识的位置》接下来的两节阐述了这种 “循环的,但是是不对等的联结”。主体的出现是由生命之初的原初缺失引起的,是永远无法恢复的东西的丧失。在永无止境地试图恢复这种丧失的过程中,有两个过程以飞轮的转动继续着:异化和分离。

在评论这两个部分之前,我认为解释一下这些想法与早期的拉康相比有多新,可能是有用的。在1964年之前,异化的观点已经在他的理论中占据了非常突出的位置。他关于镜像阶段的论文表明,异化是一种必要操作,它不能被局限于社会化的过程上,因为正是异化决定了社会化的进程。随着他对镜像阶段的进一步阐述,异化被引入到想象界和符号界的结构关系中,也就是说,想象的异化是由符号的异化决定的,而符号的异化靠的就是大他者。主体希望被大他者所爱/所欲,并根据他/她认为的这个大他者想要的形象来塑造/异化自己。当时,精神分析的目标是认识这个大他者和它的影响。分离被理解为一种主要的操作,通过父性隐喻和——如果需要的话——分析过程来安装。父亲的职能是分离孩子和第一个大他者(母亲)。

在《无意识的位置》和第十一个研讨班中,这一切都有了相当大的改变。有一个前本体论的因果关系在起作用,也就是说,在存在的层面上有一个原初的丧失。异化是恢复这个丧失的过程的一部分,但它把主体从它的存在中带出来,朝向大他者。作为一个过程,它归结为一个必要的选择,另一个选择是死亡。分离是一个相反的过程,因为它把主体重新引向它的存在,从而为摆脱来自大他者的决定性异化提供了可能。最终的结果是,主体和大他者之间没有对等的关系,只有循环的关系。

译者简介:

[曾接受过拉康派的个人分析,目前接待来访,邮箱1904981017@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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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提供个人信息诚信由他本人承担,本公众号只负责译文本身的审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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