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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 频繁出差 屋里的植物没人浇水 两三个月过去了 它还活着 长势喜人 没有一点枯萎的意思 这让一些诅咒我的人非常奇怪 他们知道凋谢有凋谢的理由 只有我知道活着有活着的秘密 《寻人》 母亲去世不久 我想写篇悼念文字 十几年的电子文档全都收集齐了 我把“母亲”设为关键词进行查找 几分钟后 电脑屏幕上打出来一行文字 “没有找到'母亲’” 《寂静之声》 只在死一般的寂静里 你才能听到 血流之声 《大数据时代》 善有善报 恶有恶报 这是几千年来几百亿人的命运 是古人积攒下来的大数据 没有任何公式可以证明 心存敬畏者毕生坚守 狂妄自大者称为迷信 《我和世界的关系》 前半生 它一个劲地叫着 来吧来吧 我们凑得越来越近 我的眼睛越来越近视 后半生 它一个劲地嚷着 滚吧滚吧 我们离得越来越远 我的眼睛越来越远视 这真像是选美 它把我们一个个拎到眼前 一看不很满意 马上飞起一脚 将我们一个个 踹出门外 《生命之间》 寒冷的冬天 她把瑟瑟发抖的婴儿 抱在胸前 为他取暖 仔细看时 她抱着的是一块火红的木炭 她在给自己取暖 瑟瑟发抖的是 那一团 火焰 《体内》 外面太吵 我用两根手指插进耳朵 马上听到了 体内的声响 先是呼呼的风 哦，我的体内关押着风 然后是机器轰鸣 哦，我的体内关押着一座工厂 接着是远处海浪拍打渔船礁石的声响 哦，我的体内关押着海、渔船、礁石 再听到烈火燃烧引发的一串爆裂之声 哦，谁他大爷的在我体内放了一把火 我赶紧松开手指 哦，还是外面安静 《笑面佛》 每次坐在朋友们中间 我都笑而不答 “南人呀，你就是个笑面佛。” 我笑而不答 你们说高兴事 我笑而不答 你们说寻常事 我笑而不答 你们说伤心事 我笑而不答 无数次遇见大佛小佛男佛女佛 泥塑木雕一般 只有笑容 没有笑声 “你不说话，又没人当你哑巴” 世间没有哑巴佛 世间的佛全是哑巴 《外公，民国范黄包车夫》 每次讲起 在上海滩 拉黄包车的故事 他就两眼放光 想想也是 那可是他的黄金时代 他讲给我听的所有故事中 印象最深的 是他们拉黄包车的乐趣 那时候大上海流行旗袍 车夫们时不时会碰上富家小姐 运气好的 还能拉上电影女明星 她们穿的旗袍 口子裂到了大腿 让人眼馋得要命 后来终于想出了点子 就是她们上车以后 专把黄包车往顶风的地方拉 大风一来 突然撩起旗袍 赶紧回头偷看 遇上特别漂亮的 就往桥上拉 上了桥顶 假装压不住车把 手上突然一松 女客人仰马翻 于是一边连声道歉 一边饱餐眼前春光 稍微懂事后 我觉得外公简直是流氓 可他每次跟我讲起这些 总是津津乐道 唾沫星子乱飞 仿佛从乡下重新回到了上海 我也是在他一次次的回味中 理解了上海滩一位黄包车夫的幸福 自打外公去世以后 每当听到旧上海的歌曲 我总会想起他描述的场景 每当看到上海滩的电影 我总会情不自禁地 在画面中寻找一位黄包车夫 在周璇的电影里找 在阮玲玉的电影里找 在汤唯的《色戒》里找 在张曼玉的《花样年华》里找 找上海滩的一座桥上 黄包车翻倒旗袍翻飞的现场 找一个民国的黄包车夫 找一个比我们早两代 从苏北乡下进城打工的农民 以及他解放前一直乐在心里 解放后偷偷给我讲了许多年的 美丽春光和穷人的幸福 《老猫传》 老猫在老家 跟爷爷最好 爷爷种地 猫也跟着 狗一样忠诚 有段时间 爷爷奶奶进城养病 老猫独自在家 东家找点吃的 西家找点吃的 回到自家院子 像狗一样 睡在院子中央 爷爷奶奶去世后 老家很少再有人去 只剩老猫独守院落 有一次打架 大败而归 受伤的老猫 躺在自家没人住的院子里 舔着伤口 再后来 老家的院子 年久失修 已然凋敝 有人发现 在院子中央 一堆枯草上 一只老猫 独自躺在那里 尸体已经干枯 《大地》 我多想把脑袋深深埋进大地 听那些被掐死的声音 挖那些被埋葬的真相 安抚那些被冤杀的灵魂 指引那些无头的蚯蚓 穿过树根与石块 找回真正的家园 我多想把脑袋深深埋进大地 任由那些四处散落的白骨 朝我奔涌而来 咬下我脸上的肉 舔干我脸上的血 让我像它们一样 抬起头来 洁白地面对 整个世界 我多想把脑袋深深埋进大地 洗濯这颗在地面 疯狂奔跑的灵魂 尽管每次洗完之后 我都是人群中那个 最最灰头土脸之人 《命里必须给你的诗》 有些诗人遭受的苦难 往往多于其他诗人 比如罹患重疾 比如因言获罪 比如遭遇遮蔽诋毁 有时我会想 他们就是诗人中的消防员 在替所有诗人 跳入火海 我们能盼到的幸运结果是 要么人出来 要么人和诗 一起出来 《纪念一位落水者》 整个季节 他从湖里 什么都没有钓到 正欲走时 落下的影子 被整个湖面一口咬住 一瞬间将他拽进了水底 《生命之重》 我们就是 老天爷和大地 拔河的一根 短粗的绳子 大地拽着我们的脚踝 上帝扯着我们的脑袋 使劲拔呀拔 拔呀拔 直听到 “噗”的一声 老天爷拔走了 我们的灵魂 剩下那个皮囊 重重地摔在地上 狠狠地 抽了大地 一个嘴巴 《尘埃里的生命》 秋天的落叶 铺满大地 踩在上面 有骨折的声响 每片叶子 都是一只听筒 《一轮明月》 一个人 伫立湖边 你肯把 心里的 那轮明月 升到天上 便可见 天上的 那轮明月 已跳进湖里 《春天，十个香奈儿》 一位漂亮女士 有许多男士 想献殷勤 只要在同一档期 她会让他们去买 最最新潮的 同款包包 这次共有 十位男士 其后与他们约见 她都会拎着 同款包包 不是10只 而是1只 其他9只 早已变现 《大人们的圈套》 小的时候 在家过年 第一次发现 “福”字贴倒了 就像发现了 新大陆似的 赶紧去向 大人们报告 福倒了 福倒了 大人们就跟 没事儿似的 笑呵呵地说 说的对 说的对 福到了 福到了 这样的圈套 没有一个大人 会主动拆穿 一茬一茬孩子 钻过这个圈套 也就长大了 《找自己》 先是在一张4k高清图片里 找到描绘我的那些像素点 然后在互联网海量信息里 找到表述我的那些纯文字 建一个文件夹 让它们在一起 并且标注上 我的名字 晚上 它们在这个 新建文件夹里 抱头痛哭 一夜方休 从此再不肯分开 更不让任何人复制 《是不是好人》 或许 我还是一个好人 不过 它只活在那些 对我 不甘心 不死心者的 最后一丝 幻想里 《父母》 “父母”一词 念着生分 分开念成 父亲，母亲 或是 老爸，老妈 会更自然 他们 各有各的喜好 各有各的追求 我没必要把他俩 老捆在一起 《高清时代》 分辨率 越来越高 你和你的痛苦 会越来越清晰 也越来越渺小 《大数据崇拜》 早先崇拜武力 后来崇拜英雄 再后来崇拜上帝 现在崇拜大数据分析 武功高强者 江湖大佬们 各路神仙上帝 想要继续被崇拜 请先花钱购买热搜 看谁先登上排行榜第一 《你是谁？》 逼我说你说的话 让我无话可说 逼我走你走的路 让我无路可走 逼我恨你恨的人 让我无人理睬 逼我吃你吃的药 让我无药可治 《Ta》 伟大的汉语里 少了一个字 既可以是“他” 也可以是“她” 不知古代有没有这个汉字 在历史长河中被弄丢了 还是我们一直歧视女性 绝不可能将他、她 平等对待 而我只用一个“它”字 就可以代表所有动物 不管它们何种性别 是不是要我们 重回动物 才能重获 这平等的权利？ 南人，1994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2000年创办诗江湖网站，著有诗集《最后一炮》《黑白真相》《致L》《你是谁？》等，获磨铁诗歌奖2017年度汉语十佳诗人奖、新世纪诗典第十届李白诗歌奖特别奖，获《诗参考》杂志第二届十年优秀作品奖、中国诗歌30年优秀长诗奖。现居北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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