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忧虑间，只见有一将踉跄奔入，长跪帐前，涕泣请罪。卫青瞧着，乃是右将军苏建。便开口问道：“将军何故这般狼狈？”苏建答道：“末将与赵信深入敌境，猝被虏兵围住，杀了一日，部下伤亡过半，虏兵亦死了多人。我兵正好脱围，不意赵信心变，竟带了八九百人投降匈奴。末将与赵信本只带得三千余骑，战死了千余名，叛去了八九百名，怎堪再当大敌？不得已突围南走，又被虏众追蹑，扫尽残兵，剩得末将一人单骑奔回，还亏大帅派人救应，才得到此。末将自知冒失，故来请罪！”卫青听毕苏建之言，便召回军正闳，长史安及议郎周霸道：“苏建败还，失去部军，应处何罪？”周霸道：“大将军出师以来，未曾斩过一员偏将，今苏建弃军逃还，例应处斩，方可示威。”闳安二人齐声道：“不可！不可！苏建用寡敌众，不随赵信叛去，乃独拚死归来，自明无贰，若将他斩首，是使后来将士，偶然战败，只可弃甲降虏，不敢再还了！”卫青于是慢慢说：“周议郎所言，原属未合，试想，卫青奉令专阃，不患无威，何必定斩属将！就使有罪当斩，亦宜请命天子，卫青却未便专擅。”军吏齐声称善，这便是卫青权术。因将苏建置入槛车，遣人押送至京。
惟霍去病最后方到，提着一颗血淋淋的首级，入营报功。这首级是何人？据言是单于大父行借若侯产，接连由部兵绑进三人，乃是匈奴相国、当户，以及单于季父罗姑。这三人为匈奴头目，由霍去病活擒了来，此外斩首割耳大约二千有余。原来，霍去病自带着八百壮士向北深入，一路不见胡虏，直走了好几百里，才望见有虏兵营帐，当即乘他不备，驰杀过去。虏兵不意汉军猝至，顿时溃乱，遂为霍去病所乘，手刃渠魁一人，擒住头目两人，把虏营一力踏破，然后回营报功。卫青大喜，自思得足偿失，不如归休，乃引军还朝。武帝因此次北征，虽得斩首万级，却也覆没两军，失去赵信，功过尽足相抵，不应封赏，但赐卫青千金。惟霍去病战绩过人，授封为冠军侯。还有校尉张骞，前曾出使西域，被匈奴截留十余年，颇悉匈奴地势，能知水草所在，故兵马不至饥渴。当由卫青申奏张骞功，也受封博望侯。苏建得蒙恩赦，免为庶人。
赵信败降匈奴，匈奴主军臣单于已早病死，由其弟左谷蠡王伊稚斜，逐走军臣之子于单自立有年。于单尝入塞降汉，汉封为陟安侯，未几病死，这事发生在元朔三年（公元前126年）。一闻赵信来降便即召入，好言抚慰，面授为自次王，并将阿姐嫁与赵信为妻。赵信当然感激，且本来是个胡人，重归故国，乐得替他设策，即教单于但增边幕，不必入塞，待汉兵往来疲敝，方可一举成功。伊稚斜单于依言办理，汉边才得少静烽尘。但汉武帝自元光以后，连岁出兵，军需浩繁，不可胜数，害得国库空虚司农仰屋。不得已令吏民出资买爵，名为武功，大约买爵一级，计钱十七万，每级递加二万钱，万钱一金，共鬻出十七万级，值三十余万金。嗣是朝廷名器，几与市物相似，但教有钱输入，不论他人品何如，俱好算做命官。试想这般制度，岂不是豪奴得志，名士灰心么！卖官鬻爵之弊，实自此始。
是年冬月，武帝行幸雍郊，亲祠五畤（五帝祠），之所以称畤不称祠，是因畤义训止有神灵依止之意。忽有一兽，在前行走，头上只生一角，全身白毛。众卫士赶将过去，竟得将兽拿住，仔细看验，足有五蹄。当下呈示武帝，武帝瞧着，好似麒麟模样，便问从官：“这兽可是麒麟否？”从官齐声答，是麒麟，且言陛下肃祀明禋，故上帝报享，特赐神兽云云。无非献谀。汉武帝大悦，因此将一角兽荐诸五畤。另外宰牛致祭，礼成驾归。途中又见一奇木，枝从旁出，还附木上，大众又不禁称奇。连武帝也为诧异，既返宫廷又复召询群臣，给事中终军上奏道：“野兽并角，显系同本，众枝内附，示无外向，这乃是外夷向化的瑞应，陛下好垂裳坐待了。”武帝益喜，令词臣作《白麟歌》，预贺升平。有司复希旨进言，请即应瑞改元。改元每次，相隔六年，此时已值元朔六年（公元前123年）初冬，本拟照例改元，不过获得白麟，愈觉改元有名，元狩纪元，便是为此。
谁知外夷未曾归化，内乱却已发生，淮南王刘安及衡山王刘赐串同谋反，居然想摇动江山。亏得逆谋败露，才得不劳兵革，一发即平。刘安与刘赐皆淮南王长子，文帝怜长失国自杀，因将淮南故地，作为三分，封长子刘安、刘勃、刘赐为王。刘勃先王衡山，移封济北，不久即殁。刘赐自庐江徙王衡山，与刘安虽系兄弟，两不相容。刘安性好读书，更善鼓琴，也欲笼络民心，招致文士。门下食客，趋附至数千人，内有苏飞、李尚、左吴、田由、雷被、伍被、毛被、晋昌八人最号有才，称为淮南八公。刘安令诸食客著作内书二十一篇，外书三十三篇，就是古今相传的《淮南子》。另有中篇八卷，多言神仙黄白术。黄金白银，能以术化，故称黄白术。武帝初年，刘安自淮南入朝献上内书，武帝览书称善，视为秘宝。又使刘安作《离骚传》，半日即成，并上颂德，及《长安都国颂》。汉武帝本好文艺，见刘安博学能文，当然器重，且又是叔父行，更当另眼相看。当时，武安侯田蚡曾与刘安秘密订约，有将来推立意，刘安为田蚡所惑，乃生逆谋。建元六年（公元前135年），天空中出现彗星，当有人向刘安密说，说是吴楚反时，彗星出现，光芒不过数尺，今长且竟天，眼见是兵戈大起，比前益甚。刘安也以为然，遂修治兵器，蓄积金钱，为待乱计。庄助出抚南越，刘安复邀留数日，结作内援。种种计画，尚恐未足乃更想出一法，密嘱女儿刘陵入都，侦察内情。刘陵青年有色，又工口才，既到长安，借作内省为名，出入宫闱，毫无拘束。随身又带着许多金钱，仗着财色两字，结识廷臣，何人不喜与交往？抢先巴结的叫作鄂但，系前安平侯鄂千秋之孙，年貌相符，便与通奸。第二人为岸头侯张次公，壮年封侯，气宇不凡，也与刘陵秘密往来，作为腻友。
刘陵得内外打通，常有密书传报淮南。
淮南王后姓蓼名荼，为刘安所爱。蓼荼生一男，取名为迁，尚有庶长子刘不害，素失父宠，不得立储。因立刘迁为太子。刘迁年岁渐长，娶王太后外孙女为妃，就是修成君之女金蛾。刘安本意欲攀葛附藤，想靠王太后为护符，偏偏王太后告崩，无势可援。又恐太子妃得烛阴谋，暗地报闻，遂又密嘱太子刘迁，叫他与太子妃反目，三月不同席。自己又阳为调停，迫刘迁夜入妃室，刘迁终不与寝。太子妃遂赌气求去，刘安乃使人护送入都，奏陈情迹，表面上尚归罪己子。武帝尚信为真言，准令离婚。刘迁少好学剑，自以为无人可及。闻得郎中雷被素通剑术，欲与比赛高低，雷被屡辞不获。两人比试起来，毕竟刘迁不如雷被，伤及皮肤。刘迁因此与雷被有嫌。雷被自知得罪太子，不免及祸，适汉廷募士从军，雷被即向刘安陈请愿入都中投效。刘安先听刘迁之言，知他有意趋避，将雷被免官，雷被索性潜奔长安上书告发刘安。武帝派遣中尉段宏查办，刘安父子欲将段宏刺死。还是段宏命不该绝，一到淮南，但略问雷被免官事迹，并未讯及别情且辞色甚是谦和。刘安料无他患，不如变计周旋，但托段宏善为转圜。段宏允诺而别，还白武帝。汉武帝召问公卿，众谓刘安格阻明诏，不令雷被入都效力，罪应弃市。武帝不从，只准削夺刘安二县，赦罪勿问。刘安尚且愧愤道：“我力行仁义，还要削地么？”于是，日夜与左吴等查考地图，整备行军路径，指日起军。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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