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38年4月12日 张闻天 同志们! 你们都是从全国各方面来的青年，所以我今天就同你们讨论讨论关于青年的问题。 从全国民族抗战开始到现在这个时期内，青年的确占着一个很重要的地位。我们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不论是军事方面也好，政治方面也好，文化教育方面也好，都可以看到广大青年群众的活跃。他们总是站在抗战的最前线，为中华民族的解放而牺牲奋斗。同时，由于抗战规模扩大和展开，青年的责任也更加重要了。怎样使我们的青年更能在抗战中尽他们的责任，是我们大家所要商讨的问题。我今天所要讲的青年的修养问题，即是想在这方面向大家贡献一点意见。 我认为中国现代的青年，有很多共同的优点，同时也有一些共同的弱点。怎样发挥这些优点，克服那些弱点，即是青年的修养问题的内容。我现在就根据我们的经验与考察来具体讲几点，希望大家来讨论。 一、要有坚定的高尚的理想 青年有一个很大的优点，这就是他们有高尚的理想，不论这个理想是抗日救国也好，共产主义也好。他们对于现社会是不满足的，他们希望着一个理想的社会的出现。青年的这种理想是最可宝贵的东西。正是这种理想不断地鼓舞着我们的青年向前进步。正是这种理想使他们不愿在现社会中醉生梦死，而愿意为理想社会的实现牺牲奋斗。正是这种理想，使我们的青年，在过去，在现在，创造了许多惊天动地与可歌可泣的伟大事业。眼前的例子，也可证明这一点。比如你们，陕北公学的同学，究竟为了什么不远千里而来陕北这个比较荒凉的地区呢?陕北公学的物质条件是很困难的。住的是窑洞，吃的是小米饭。教育设备都很简陋。然而你们为什么不怕一切困难而来呢?如果你们不是为了寻找高尚的理想，我想你们是不会来的。所以高尚的理想对于青年是最可宝贵的东西。我们对于青年的理想，不但不应该鄙视，而且应该极大地爱护。旧社会里的人，常常骂青年为“理想太高”。这种骂法，我们认为是根本错误的。这只是证明那些骂青年的人的无理想之可鄙而已。孙中山先生三民主义[2]的理想，不是也给人家骂为“大炮”吗?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的共产主义理想，不是给人家骂为“空谈”吗?然而我们知道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孙中山的伟大，也正是在于他们有高尚的理想。所以青年有高尚的理想，正是青年的优点。 但是如果我们把青年人的某些理想研究一下，那我们即可发现有些青年人的理想不是理想而是空想。空想可能常常是美丽的东西，然而究竟是空想而不是理想。那么，理想与空想的区别究竟在哪里呢? 首先，我们应该说，我们的理想是建筑在现社会的物质基础之上的东西。空中楼阁，究竟是幻想而不是理想，因为它是脱离现社会的物质基础而建立在空中的。一切伟大的理想，都从现社会的具体分析得来。闭户造车究竟只能是幻想而不是理想，因为它是个人头脑中间随便想出来的，而不合于具体的与实际的物质条件。共产主义的理想，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崇高的最伟大的理想，然而这个理想，只能从资本主义社会的物质基础上产生出来。脱离对于资本主义社会的科学分析的“大同世界”的思想，究竟是幻想而不是理想。 其次，我们的理想应该适合于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我们说民族独立、民权自由，民生幸福的三民主义可以是我们今天的理想，因为中国社会今天正是向着这个方向发展着的。我们说共产主义社会是我们将来的理想，因为人类社会终究是要向着这个方向发展前去的。如果今天有人要恢复原始共产社会或恢复奴隶社会。或仿效君主专制或法西斯独裁的统治。那这种思想就不是真正的理想，因为这种思想是违反于人类现代社会发展的趋势的。这种思想，我们不叫它理想，而叫它做反动思想。因为这种思想不是要使社会走向前进，而是要它转向后退，就是所谓“开倒车”。一切不合于人类社会发展趋势的思想，只能是一种空想。 第三，理想与空想不同，就是理想是能够实现的，空想则是永远不得实现的。而理想的实现，需要有在一定的物质条件下所产生的社会力量。没有这种力量，理想也就不能实现。战胜日本帝国主义、争取民族独立的理想，就要依靠在全国一切不愿意当亡国奴的各阶级、各党派、各团体的民族统一战线的力量之上。离开实现自己理想的社会力量而谈理想。那也是一种空想而不是理想。共产主义的最高理想，离开工人阶级的社会力量，就成为乌托邦，成为空想。 第四，理想之为理想，除上述条件外，还需有实现理想的具体办法。比如，实现民族解放的理想，就要有建立、扩大与巩固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办法。实现共产主义，就要有一定的纲领与步骤，一定的策略与战略。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策略与战略是每一共产主义者所必须学习的科学，因为离开了它们，理想虽是很好，然而仍然成为空谈而不能实现，使理想成为空想。 这就是理想与空想的基本区别。我们的青年如果赞成我所说的这些区别，那末请你们就拿这几个标准，来检查一下自己的理想：究竟你们过去所抱的理想，是理想还是空想?如果是空想，那就应该决然抛弃。如果是理想，但又不完全，那就应该修正与充实，或重新加以检讨与整理。我们应该不客气地说，在我们青年的理想中，常常不免有些空想的成分，因此，他们有时对于自己的理想把握不定，而发生一些朝三暮四的摇摆现象。要免去这种现象，就必须把自己的理想建筑在结实坚固的科学的基础之上。这是我所要说的第一个问题。 二、要为实现自己的理想奋斗到底 青年人在一旦觉醒，找到了自己的理想之后，都能够不顾一切为自己的理想奋斗。这种为实现自己的理想而牺牲奋斗的精神，是我们青年的一个很大优点。我们在社会中看到不少这样的人，他们也不满意于现状，他们也希望有个较好的社会出现，他们甚至同情共产主义，但是他们自己不愿意为改造社会而奋斗。他们舍不得自己的妻子儿女，他们舍不得自己的家乡故土，他们舍不得自己的生命财产，他们不得不“马马虎虎”地生活，不得不“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但青年就不是这样。他们不了解到自己的理想则已，一旦他们了解到了自己的理想，他们就会抛弃一切，奔赴自己的理想，去为自己的理想而奋斗。这种不顾个人利害而牺牲奋斗的精神;是值得钦佩与歌颂的。 但是，实现理想，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理想虽是建筑在现社会的物质基础之上，但理想是超过现社会的东两。理想好比泥土中生长出来的花。它虽生长在泥土中，但它又不是泥土。所以理想看来常常是美丽的，而现社会则看来是丑恶的。要把这个丑恶的现社会变为美丽的理想社会，那决不是一天两天以至一年两年的事，而需要几十年以至上百年的奋斗与工作。不但这样，在奋斗与工作的过程中还必然要碰到无数的困难与波折，有时甚至看来似乎是不能克服以至绝望的困难。所以不论在任何困难之下，坚持自已的理想，坚持为自己理想的实现而奋斗，是绝对必要的。没有这种坚持性，任何的理想也都不能实现。 一切伟大的革命家之所以伟大，不但因为他们有着伟大的理想，而且还因为他们始终能够为了自已的理想奋斗到底。孙中山先生“致力国民革命凡四十年”。虽是在他奋斗的过程中碰到了无数的困难，然而他始终坚持他的理想，为他的理想奋斗到最后。世界无产阶级的导师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他们的伟大，就是他们那种为自己的理想而坚持奋斗到底的精神。他们在丑恶的旧社会中看到美丽，他们在黑暗中看到光明，他们排除万难、克服一切困难而前进。 中国共产党人曾经完成了二万五千里长征。这件事震动了全世界。为什么二万五千里长征能够有这样伟大的影响呢?原因就在于中国共产党在这次长征中充分地表现出了它为了自己的理想而牺牲奋斗与坚持到底的精神。没有这种精神，就是一千里的长征也是不可能的。在这次长征中，我们的确曾经碰到了无数的困难。我们曾经碰到了几乎不能渡过的天险金沙江与大渡河，我们曾经碰到了人类几乎没有到过的雪山与草地，我们处在敌军的四面包围之中。困难几乎是不能克服的，然而我们那时只有一个思想，就是无论如何要克服这些困难，要为自己的理想奋斗到底。最后，我们还是完成了我们当时的任务，到达了当时的目的地。 就以今天的抗战为例吧，中国的民族抗战是一个持久的战争，困难也是很多的，波折也是很多的。如果我们碰到一些困难，遭受一些挫折，就悲观失望，就准备同敌人妥协，那中国就有亡国的危险。显然地，如果我们不能坚持抗战到底，则最后战胜日寇、实现民族独立的理想是不可能的。 正是在这个问题上，在为了自己理想的实现而奋斗到底的这个问题上，我们有些青年常常表示一些弱点。他们一开始往往以无限的热情与兴奋去奔赴自己的理想，但是一旦他们碰到困难，碰到波折，他们往往不能坚持到底，以至半途而废。过去常常有人以“五分钟热度”讥笑青年学生。这种讥笑在现在说来已经不对了，因为中国青年学生经过无数的斗争，现在已经有了极大的进步。然而在某些部分的青年中缺乏斗争的坚持性，则依然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为什么在我们部分青年中发生这种现象呢?我以为有以下几个原因。 第一，我们的青年往往对于革命的持久性估计不足。要把人类的高尚理想实现出来的革命，像我在前面说过的，不是一天两天以至一年两年的事，而是几十年以至上百年的事。这是一个持久的斗争。不但实现共产主义理想是如此，即最后战胜日寇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而是一个持久战。同志们大多数是从西安步行到延安的。你们对于走陕北的山地，大概已经有了相当的经验。革命就好像走陕北的山地一样，翻过了一座山又一座山。你们在路上不是常常想，翻过了前面一个山头一定再没有山了吧，一定可以到延安了吧。然而事实常常是相反的，山接连着山，而延安总是还在前面。这样你们在路上就要走十天，才得到达延安。这对于你们，就是一个很好的入学考试。然而革命究竟比翻山要持久得多，困难得多。如果我们青年参加到革命中来，没有持久斗争的准备，结果是一定要失望与半途而废的。正像你们到延安来，如果你们没有这样一定要到延安的决心，你们一定会半途而返的。 第二，我们的青年往往对于革命的困难性估计不足。要把人类高尚的理想实现出来的革命，不克服无数的困难是不可能的。革命决不像上海的大马路那样平坦好走，决不像吃饭睡觉那样容易简便。这简直同爬着没有人迹到过的崎岖的高山一样，山上没有路，没有人家，到处是荆棘与浓密的森林，到处有毒蛇猛兽的威胁，有些地方简直是不能越过的绝壁。但是我们必须前进，必须克服一切困难前进。我们有时会被荆棘树枝所刺伤，有时会被毒蛇猛兽所咬伤，我们前面的伙伴有时会用尽了一切气力面倒毙，但是我们必须前进。如果我们的青年参加到革命中来，不预先看到这种困雅，没有克服一切困难的准备，那结果必然是“知难而退”。 第三，旧社会的思想习惯以及一切物质上的诱惑，也往往是使青年半途而废的一种极大的力量。我们常常看到一有志的青年，受不起这种力量的压迫而退却了，而放弃了自己的理想。旧社会对于青年的理想，总是取着敌视的态度。他们用各种思想上的毒素，讥笑青年，陷害青年，使青年“老大”，“颓丧”，“消沉”。他们用地位、金钱、美女腐化青年，笼络青年，消磨青年的“朝气”。你们看到过无数这类的例子吧。当青年学生在学校读书的时候，往往“志向远大”，想“给国家民族谋点幸福”，“为人类解放做番事业”，然而一出学校到旧社会中混上几年，往往把过去的一切完全抛弃了。旧社会吞没了他们，旧社会融化了他们。所以，如果我们的青年不能同这种旧势力奋斗，坚持自己的理想，不为这些力量所动摇，那结果也必然是半途而废。 第四，我们的有些青年本身常常有一种“动摇性”，缺乏足够的忍耐与坚定。我们常常称这种特点为“小资产阶级性”。他们往往今天参加革命工作，就希望革命在明天胜利。如果明天革命不能胜利，那他们就失望而消极了。他们在革命形势高涨的时候，常常趋向狂热与盲动，而在革命形势低落的时候，则又转到消沉与绝望的深渊。他们胜利时常常为胜利冲昏头脑，失败时则又因失败而垂头丧气。他们不会把今天一点一滴的切实的工作，同他们远大的理想联系起来;他们不能穷年累月地去为自己的远大的理想而进行今天看来好像是没有结果的工作;他们常常讨厌这种“琐碎”与“麻烦”的工作;他们不能清楚了解，一切革命的工作，只要能够坚持地干下去，一定可以得到一定的成绩。巨大的建筑工程没有一砖一瓦的砌筑，是永远不能成功的。伟大的理想不经过许多胜利与失败，是永远不会实现的。 这些是常常使我们的青年不能坚持自己的理想、为自己的理想奋斗到底的原因。这些弱点的克服，是每一个中国青年的严重任务。这当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然而这件事是必须做与可能做到的。 当然，今天我们离开我们的理想还很远，然而我们总是在一天一天接近着自己的理想。社会主义的理想，过去还只是在书本上，而现在已经在占全世界六分之一的土地的苏联，变成了完全的现实。所以只要我们能够坚持自己的理想，为自己的理想奋斗到底，我们的理想的实现是可能而且是必然的。 三、要学习实现理想的办法 有了理想，有了实现理想的决心，是不是就已经够了呢?还是不够的。我们青年还要有实现理想的办法。 青年有一种很大的长处，就是有热烈的革命情绪，纯洁坦白的胸怀。正是因为他们有热烈的革命情绪，所以他们能够勇往直前，不顾一切困难与个人利益，向着自己的理想前进。正是因为他们有纯洁坦白的胸怀，很少受到旧社会的各种陈腐的思想、习惯与传统的影响，所以他们比较容易接受革命的真理。青年同那些麻木不仁的人是不相同的，同那顽固守旧的死硬派也是不相同的。青年是有生气的，活跃的，充满着愉快与光明的一代。他们是旧社会中生长起来的美丽的花，他们也是美丽的新社会的创造者。 在中国革命史上，我们可以举出无数例子，来证明中国青年如何常常站在民族解放的前卫地位，以他们的头颅与热血创造了无数可歌可泣的英勇的光荣的史诗。在今天伟大的民族抗战中，我们也可以到处看到青年怎样为民族抗战的最后胜利而进行着勇敢无比的斗争。如果他们没有热烈的革命情绪与纯洁坦白的胸怀，则一切这些事业的创造是不可能的。我们共产党人对于青年的这一优良的特质，尤其有深切的感觉。当我们在最黑暗最困难的时候，当在我们的周围到处是恐怖与造谣污蔑的时候，我们总是从许多青年朋友那里得到他们的同情与拥护。在今天，他们对于我们所表示的爱戴与信任，也是我们不能以言语来表示感激的。谁都可以看到，在我们延安，没有官可做，没有薪水可拿，没有很好的生活可过，还有不少人在我们的周围造我们的谣言，破坏我们，然而你们仍然不远千里而来，其原因何在呢?除了你们的那种热烈的革命情绪与纯洁坦白的胸怀，还能有其他的说明吗? 青年的这种优良的品质，是我们所应极力爱护与发扬的。 但是光是热烈的革命情绪，纯洁坦白的胸怀，还是不能实现自己的理想，完成伟大的革命事业的。有些青年的弱点，常常表现在不会使革命的热情去服从于革命的理智，不会把纯洁坦白变为对于真理的深刻的追求。响亮的革命口号，耀眼的革命词句，可以迷惑我们的青年，使他们发狂，使他们以此为满足。他们往往抓住问题的一方面，把它发挥，把它夸大，认为这是唯一的“真理”，排除一切其他的方面，否认一切其他的意见。他们的革命热情容易变为盲目的冲动，他们的纯洁坦白容易走向片面性、狭隘性与幼稚病。他们往往不能更冷静地去考虑问题，想出具体的办法来实现自己当前的任务，来实现自己的理想。这种弱点，当然是我们的青年所应该设法克服的。 我们应该使我们的青年清楚地了解到;在理想确定之后，有了为理想而奋斗到底的决心之后，学习实现理想的具体办法就有着决定的意义。在这一方面，我想向同志们贡献几点意见。 第一，就是要了解具体情况。我们无论做什么事，首先的问题就是了解情况。正像一个在前线上指挥军队的将军，他为了要实现他打胜仗的理想，就必须要讲求作战的方法。这里，首先就是要弄清敌情，然后来决定作战的计划。我们的工作方法也是如此。比如，你们将来从学校毕业之后，你们到一个地方去工作，你们的责任决不是到那里去照你们自己的头脑中所想的来乱干一顿。而是要首先了解当时当地的具体情况，比如那里的抗战形势，那里的政治与经济，各阶级、各阶层、各党派、各民众团体以及党、政、军、民间的相互关系等。没有这种了解，我们就无法决定正确的工作方针与工作计划来实现自己的理想。 当然了解具体情况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一切具体情况都是在矛盾中发展着的，都是依照普遍的辩证法的规律变动着的，所以只要我们能够把握住这些方法，那比较正确地去了解具体情况也不是不可能的。问题只是要我们的青年在接触具体情况的时候，能够更多地“想一想”，更多地研究一下，考察一下，决不要以自己的一些片面的主观的了解为满足。世界上的一切都是非常复杂的，不是马马虎虎、冒冒失失就能够了解的。如果我们没有这种了解具体情况的要求与忍耐心，那我可以告诉大家，你们是什么事也做不好的。 当然，这并不是说我们一定要彻底了解具体情况之后才能开始工作。这种彻底了解，在一个短的时期内是不可能的。但我们要求在开始工作之前，有一种初步的与起码的了解，不然，到一个地方不管一切乱干一气，那是异常危险的。 第二，在我们对于具体情况有了初步的与起码的了解之后，我们就要根据对具体情况的了解来决定我们的方针，我们的任务，斗争的形式，工作的方法方式等。比如你们现在到上海工作，你们在解到了上海的具体情况之后，你们就必须规定你们今天在上海需要做什么，能够做什么，而且如何做法。显然地，在上海日寇军队占领的地区，我们今天的具体任务、斗争形式、工作方法方式等，决不能同其他区域相同。你们要老虑，究竟今天在上海是同在其他某些战区一样地去发展游击战争，进行公开的反日的活动，或者是这里需要执行另一种任务，即积聚自己力量准备待时而动的任务，采取另一种斗争形式，即秘密的反日斗争的活动呢?是组织公开的抗敌后援会，还是一方面组织秘密的抗日团体而同时去利用公开的合法的组织形式呢?只有正确地解决这些问题，我们才能使我们的力量巩固与发展，达到最后配合全国力量战胜日寇的理想。如果我们的任务规定得不正确，工作方法方式等都规定得不对，那我们必然会遭受严重的失败，而达不到我们的目的地。 在目前全中国人民的前面的最中心的任务是坚持抗战，最后战胜日寇。但是实现这个中心任务的方法是在各个具体的地方都不能完全相同的。我们青年要善于根据不同地区的具体情况，来决定实现这个中心任务的具体办法。由于中国政治经济发展的不平衡，由于中国的地大物博，所以实现目前中心任务的方法，都不能有千篇一律的公式。公式主义常常是我们实现总任务中的最大的障碍物。 就是各地方的具体情况，也不是固定不变的。它同样地变动着。所以你们就在一个地方的工作中仍然要时时刻刻注意新的情况的变化，而及时地改变自己的任务及工作方法方式等。至死不变的东西是没有的。这里，要求我们以极大的灵活性、机动性与创造性，来实现自己的理想。固执自己的死公式或老办法，结果必然会遭受严重的失败，而达不到目的地。 第三，在任务等规定之后，就应该立刻开始自己的实际工作。我们是革命家，行动家，而不是空谈家。“议而不决、决而不行”的恶习惯，我们青年是决不应该学习的。我们必须把我们自己所决定的方针与计划来见诸实行。只有革命的行动才能改造世界。革命的伟人马克思曾经说过，我们的任务不但在认识世界，而主要的在改造世界。要改造世界就要有革命的实际工作，而且也只有在实际工作中，我们才更能进一步地认识世界，更正确地来决定自己的任务与工作方法方式等。也只有实际工作，能够考验我们过去的决定是否正确，充实与发展我们的决定，改正错误等。 所以我们青年在实际工作中也仍然不是盲目地乱干一顿，而要时时刻刻注意自己在实际工作中所碰到的一切问题，总结自己在实际工作中的经验。如果在实际工作中证明过去自己的决定是不正确的，是做不通的，那自己应该毫无怜惜地抛弃过去自己的决定，而根据自己对于具体情况的新的了解来重新决定自己的任务。如果有部分的错误，即应改正部分的错误。如果有不够的地方，即应以新的经验使之充实，使之发展。这里所需要的是虚心的服从真理的态度，而不是“自作聪明”去蛮干。不顾事实的蛮干，是会碰到钉子以至毁灭自己的。 所以我们的青年，应该时时刻刻在实际工作中实行工作的检查，发展自我批评，总结工作中的经验与教训，使我们的工作能够更好地得到进步与成绩。一切先进的革命的理论，我们也只能当作行动的指南而不能当作教条。一切先进的革命理论，也要在实践中充实自己与发展自己的。 我想，这三点是我们青年人在工作中所应该注意的。这三点的中心所在，即是要使我们的青年不但要有理想，有实现理想的决心，而且要学习实现理想的具体办法。 当然，青年人终究是青年人，他们一般是富于革命热情而缺乏实际经验，因此他们有时要“感情用事”，有点“冲动”，有点“幼稚病”。我们指出青年的这些弱点，并不想以此来责备青年，而只是要求青年们在自己的工作中注意到自己的这些弱点，克服这些弱点，使自己逐渐地在实际工作中成为一个比较“能干的”与“老练的”革命青年。 四、要同群众在一起去实现自己的理想 我们在前面已经讲过，要实现革命的理想，一定要依靠于一定的社会的力量，这社会的力量就是千千万万的群众。历史上的伟人，固然在创造人类历史中起了很大的作用，然而如果没有群众的拥护与群众的行动，任何推动历史前进的理想都是不可能实现的。所以我们青年要实现自己的理想，就必须要能够率领群众去为自己的理想奋斗。 青年在革命行动中肯负责，肯出头，肯打先锋，这是很可宝贵的品质。在中国民族解放的历史中，青年常常起着先锋的作用，就是由于青年这种优良品质的结果。但是就在这个方面，部分青年仍然表现出他们的弱点。他们肯负责，肯出头，肯打先锋的品质，往往发展到好出风头，目空一切，自高自大，包办，不耐烦，脱离群众的偏向。这种例子，我是见得很多的，不知道你们见过没有?我想一定是见过的。 在陕北公学学习的青年，一般地是觉悟程度较高的一部分中国人，他们的确有责任去领导另一部分比较落后而又占最大多数的中国人，发动他们，教育他们，训练他们，以提高他们的政治水平与组织力量。没有先锋的领导，广大的比较落后的群众，是不会自己走到先锋的地位的，这是无可否认的真理。 然而怎样可以使我们陕公的青年能够负担起这个先锋的领导的责任呢?是不是我们青年装出一个领导者的架子，自命不凡，目空一切，就能够实现这个领导作用呢?是不是只要我们的青年把我们的理想在群众前面一解释一宣布，群众就会跟了我们走，就实现了我们的领导作用呢?这些都是不能成功的。任何领导者，如果自命不凡，目空一切，装出领导者的架子，那结果他不但不能领导群众，而且会脱离群众。至于把很美丽的理想讲给群众听;群众自然可能来听一下，然而要他们为了这个理想来牺牲奋斗，那单靠这种宣传工作是不能达至到目的的。 领导群众，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青年人决不要把这个问题看得太简单了。这里，第一个问题，就是要求我们的青年到群众中去。我们的青年对于“群众”两个字的观念常常是比较抽象的，有时把“群众”理想化，有时看不起“群众”，而不能活生生地去了解“群众”。所以下决心到群众中去，实是开始领导群众时的必要的一步。 我们青年到了群众中之后，就要学习如何去接近群众，去同他们生活在一起，去了解他们，以至取得他们的信任。这里，首先，就是要时时刻刻去为群众服务，处处能够为他们谋利益，为他们的利益牺牲自己的一切。其次，要我们处处谦逊和气，刻苦耐劳，宽宏大量，急公好义，诲人不倦，做人家的模范与教师。第三，要能够团结与培养群众中的积极分子，发挥积极分子的作用。依靠积极分子推动全体。第四，要以民主的精神与民主的工作方法来吸收与教育群众积极参加工作，不要个人包办一切。第五，要善于孤立最顽固的少数坏人，依靠群众的公愤去打击他们与驱逐他们。只要这样。群众就会把我们当作他们“自己的人”，就会信任我们，接受我们的领导。 无疑的，当我们真正深入到群众中去时，我们必然会看到群众中有许多落后意识，落后的思想与习惯，他们的狭隘的宗法的与行会的观点。这一切我们都会碰到的。然而我们是不是因此就失望而脱离他们呢?决不是的。我们的责任，正是要提高他们的政治水平，克服他们的落后性。但是当我们认真在群众中工作时，我们更会碰到群众中的光明的一面，他们的丰富的革命性与他们的伟大的革命力量。我们在他们的深处，可以看到在旧社会的上层所没有的那种德性。他们的力量，他们的德性，可以给我们以最大的信心，使我们相信他们是我们的最伟大理想的负担者，而且他们最后一定能胜利。这就使我们在他们中间感觉到一种崇高的安慰与喜悦，这就使我们在任何困难的情形之下，总是不会脱离他们，而且总是要依靠他们的力量来克服一切困难。事实已经证明，正在证明，将要证明，一切我们当前的困难，只要我们真能发动千百万群众起来，并且依靠他们的力量，就是一定能够克服的。一切前进的革命者，是决不应该惧怕群众的，相反的，他们必须依靠群众。 领导群众的第二个问题，就是要善于使群众根据自身的经验来了解我们的领导的正确。比如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方针，开始时不是大多数中国人都能了解与拥护的。当时我们用什么口号使群众根据自身的经验来了解我们的方针的正确呢?这就是“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口号。每一个有良心的中国人，对于中国内战的痛苦都是切身感受到的，他们都能够懂得日寇的无限制的侵掠同内战是不能分离的。因此他们也许还不了解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方针，然而对于“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口号是热烈拥护的。结果，内战停止了，中国开始统一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得到了初步的成功。不久卢沟桥事变发生了。当时我们用什么口号使群众根据自身的经验来了解我们的方针的正确呢?这就是“为保卫平津、保卫华北、保卫全中国而战”。每一个有良心的中国人，对于日寇的这种无限制的侵掠已经到了不能再行忍耐的地步，他们都要求抵抗。全国抗战开始了，于是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有了进一步的成功。在抗战发动之后，我们用什么口号使群众根据切身的经验来了解我们的方针的正确呢?这就是“坚持抗战、争取抗战最后胜利”的口号。每一个有良心的中国人，对于这个口号是能够懂得的，因为谁都可以看到，如果中国今天半途投降妥协，那中国就会亡国，中国人就会变为亡国奴，而亡国奴是不好当的。于是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有了更进一步的成功。 这不过是举一个例子罢了。不但在提出口号上是如此，即在斗争形式的采用上也是如此。我们要使自己不脱离群众，必须采取那种能够吸引群众参加的斗争形式，他们认为今天可以而且需要的斗争形式，以锻炼他们，提高他们的觉悟程度与组织力量。在斗争形式上是如此，在其他问题上也莫不如此。 不估计群众今天觉悟的程度，而提出很高很“左”的口号，是决然不能动员群众参加运动的。这里需要采取各种过渡的办法来动员他们，再在运动中提高他们走向我们的理想。这里，一切急性病是有害的;这里，领导者的努力工作的精神，要同极大的忍耐心配合起来。群众的觉悟的速度，不但依靠于我们的工作，而且依靠于无数客观的政治经济的要素。革命是决不能凭主观的愿望来制造的。在没有革命形势的时候，特别在反动的黑暗的时期，群众觉悟的速度非常缓慢。那时我们如果没有等待时机的忍耐心，而想用强追命令的方法去对待群众，那结果是必然会失败的。所谓等待时机，当然不是不要努力工作，而是把我们的工作放在准备必要的力量上，以便将来革命形势到来时，群众成千成万卷入革命浪潮中时，我们能够站在浪潮的前面负担起领导者的责任。 在群众工作的命令主义，结果没有不遭受失败的。群众在某种压力之下，可能勉强地服从，然而一切不根据群众自觉的服从，违反于他们意志的服从，最后必然会引起他们反抗并推翻那些压迫者或命令主义者。只有群众自觉的自愿的服从，才能发挥群众的积极性与创造力量到最高限度，来实现我们远大的理想。所以我们领导群众的中心问题，也就是如何使群众心悦诚服地来接受我们的领导，并且为了我们的理想的实现牺牲一切。这就要求我们在领导工作中善于使群众能够根据自身的经验来了解我们领导的正确。这里，应该反对那些光会喊喊革命口号、唱唱高调的空谈主义者，与企图以强迫命令的方法来“驱使群众为己用”的老爷们! 但是，当革命形势迅速发展、群众觉醒的速度一日千里的时候，我们要谨防自己落后于群众，变为群众的尾巴。在这种情况之下，我们仍然应该站在群众的前面，组织群众的积极性向着一定的目标前进。我们要善于迅速地改变过时的口号，提出新的更高的动员口号，采取大刀阔斧的办法来动员、组织与武装群众，推动群众斗争走向最高的形式。比如在目前被敌人占领区域的广大乡村与战区的情况，就是如此。群众抗日的斗争往往一开始就采取武装斗争的形式。在这里，几天内群众所达到的觉醒程度，可以比上过去的几十年。旧的口号、旧的斗争方式与工作方法等，决不能满足群众今天的要求。群众的民族革命的高潮，会冲开一切这些陈腐的东西，找到他们的新的领导者，走向他们的目的地。 领导群众的第三个问题，就是要向群众学习。一切革命的经验，都是从群众的实际斗争中创造出来的。离开群众的革命实践，我们就不能有革命的理论。而群众的革命实践是长生的，是无穷的，是永远继续前进着的。它发展与充实我们的理论，它改正我们的错误，它使我们一天一天接近着绝对的真理。所以我们必须在群众斗争中去学习，在这个人生的大海中去学习。我们的学习是没有止境的。群众的革命实践不断创造出极可宝贵的斗争形式、组织形式、工作方法与方式以及各种极可宝贵的经验。这些群众创造出来的东西，常常是一个领导者，即使是天才的领导者，也不能预料到的。有时一个领导者常常苦于找不到一个适当的斗争形式或组织形式以进一步开展群众运动。但是群众的革命实践常常创造了这种适合的形式。群众对于一个问题所发表的意见，他们对于一个问题的看法与感觉，常常是一个领导者，即使是天才的领导者，也想不到的与感觉不到的。而正是他们的意见，他们的看法与感觉，可以补足一个领导者对于某个问题的理解之不足与缺陷，使某个问题得到圆满的正确的解决。 所以，群众不但需要我们去教育，而且他们也教育我们。我们的青年切不要在群众前面摆资格，自高自大，瞧不起群众，而应该很虚心地去跟他们学习，很细心地去倾听他们的意见，与他们的脉搏一起跳动。 总之，我们在领导群众中的基本原则，是无论如何要领导群众前进，而同时无论如何不要脱离群众。脱离群众的先锋主义与落后于群众的尾巴主义，都是我们所不应该赞成的。 同志们，要把这样广大的、千千万万的、觉悟程度不同的群众动员到为我们的理想而牺牲奋斗的一条战线上，真不是简单的事。要达到这个目的，你们无论如何不要脱离群众，而要成为他们的领袖。 同志们!这就是我今天想同同志们讨论的关于青年的修养的四个问题。 同志们!我前面已经说过，革命是一件最伟人的事业，也是最困难的事业。我们在革命中犯些错误，甚至是非常严重的错误，是免不了的。至于青年朋友们，由于生活经验与斗争经验的缺乏，犯些错误更不是什么不得了的问题。我们决不能因为怕犯错误，就不干革命。相反的，我们就要在错误中学习。 我们青年人切不要以自己已经有的一点知识与一点经验，甚至一些生吞活剥的革命的公式与口号为满足。这对于青年们是最大的危险，因为这种满足就阻碍了你们的进步，结果必然会使你们成为无用的“空头革命家”。青年们必须以列宁的“学习学习再学习”的口号，当作自己的座右铭。你们今天在陕北公学学习，明天就要到抗战的前线与后方的实际工作中去学习。青年应该有最热烈的学习愿望，很高的学习精神与谦逊的学习态度。只有这种不断地学习，才能丰富你们的知识与经验，才能使你们成为一个能干的革命者，才能使你们更能负担起在自己肩膀上所负担的责任。 我重复地说，工作中的错误是谁也免不了的。我们就要在错误中学习。任何错误，不论为它曾经付了如何高昂的代价，只要我们从错误中得了宝贵的经验，那这种代价也是不算可惜的。所以，我们用不着怕犯错误。但犯了错误，我们应该知道很快地去改正错误，切不要坚持错误。任何错误，如果坚持下去，那是非常危险的。青年人应该打破“爱好面子”、不肯或者害怕承认错误的恶劣倾向。青年人应该“爱好真理”。一切错误的非真理的东西，都应该决然抛弃，丝毫也不应该留恋。只有这样，才能使你们不断地进步。 所以，同志们，你们更努力地去学习革命理论吧，更大胆地去工作奋斗吧，在学习的过程中，在工作奋斗的过程中，去锻炼你们自己成为钢铁一样的战士吧!要不怕困难，不怕挫折与失败，要不怕天不怕地，要再接再厉地不屈不挠地向着你们光明的伟大的理想前进! 注 释 [1]这是张闻天在陕北公学的讲演。张闻天，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 [2]三民主义是孙中山在中国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中提出的民族、民权、民生三个问题的原则和纲领。随着时代的不同，三民主义的内容有新旧的区别。旧三民主义是中国旧民主主义革命的纲领。一九二四年一月，孙中山接受共产党人的建议，在中国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上，对三民主义重新作了解释，旧三民主义从此发展为新三民主义。新三民主义包含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和反对帝国主义、反对封建主义的纲领，是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中国共产党同国民党合作的政治基础。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