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丞相陈平专任数月，忽然患病不起竟至谢世。文帝闻讣，厚给赙仪，令陈平长子陈贾袭封。陈平佐汉开国，好尚智谋，及安刘诛吕，陈平亦以计谋得功。陈平尝自言我多阴谋，为道家所禁，及身虽得幸免，后世子孙，恐未必久安。后来传至曾孙陈何，擅夺人妻，坐法弃市，果致绝封。只是陈平既病死，相位乏人，汉文帝又记起绛侯周勃，仍使为相，周勃亦受命不辞。会当日蚀告变，汉文帝因天象示儆，诏求贤良方正，直言极谏。当由颍阴侯骑士贾山，上陈治乱关系至为恳切，时人称为至言。略云：臣闻为人臣者，尽忠竭愚，以直谏主，不避死亡之诛，臣贾山是也。臣不敢虚稽久远，愿借秦为喻，唯陛下少加意焉！布衣韦带之士，修身于内，成名于外，而使后世不绝息。秦则不然，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赋敛重数，音朔百姓任罢，音疲赭衣半道，群盗满山，使天下之人，戴目而视，倾耳而听。一夫大呼，天下响应，盖天罚已加矣。臣闻雷霆之所击，无不摧者，万钧之所压，无不靡者，今人主之威，非特雷霆也，势重非特万钧也，开道而求谏，和颜色而受之，用其言而显其身，士犹恐惧而不敢自尽，又况于纵欲恣暴，恶闻其过乎！昔者周盖千八百国，以九州之民，养千八百国之君，君有余财，民有余力，而颂声作。
秦帝以千八百国之民自养，力罢不能胜其役，财尽不能胜其求，身死才数月耳，天下四面而攻之，宗庙灭绝矣。秦帝居灭绝之中，而不自知者何也？亡无辅弼之臣，亡直谏之士，天下已溃而莫之告。今陛下使天下举贤良方正之士，天下之士，莫不精白以承休德，今已在朝廷矣，乃选其贤者使为常侍诸吏，与之驰骋射猎，一日再三出，臣恐朝廷之懈弛，百官之堕于事也。陛下即位，亲自勉以厚天下，振贫民，礼高年，平狱缓刑，天下莫不喜悦。臣闻山东吏布诏令，民虽老羸癃疾，扶杖往听之，愿少须臾毋死，思见德化之成。今功业方就名闻方昭，四方向风，乃从豪俊之臣，方正之士，与之日日猎射，击兔伐狐，以伤大业，绝天下之望，臣窃悼之！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臣不胜大愿，愿少衰射猎，以夏岁二月，定明堂，造大学，修先王之道，风行俗成，万世之基定，然后唯陛下所幸耳。古者大臣不得与宴游，方正修絜音洁之士，不得从射猎，使皆务其方以高其节，则群臣莫敢不正身修行，尽心以称大礼。如此则陛下之道得所尊敬，然后功业施于四海，垂于万世子孙矣。
原来文帝虽日勤政事，但素性好猎，往往乘暇出游猎射为娱，所以贾山反复切谏。文帝览奏颇为嘉纳，下诏褒奖，嗣是车驾出入，遇着官吏上书，必停车收受，有可采择，必极口称善，意在使人尽言。当时，又有一个通达治体的英材，与贾山同姓不宗，籍隶洛阳，单名是一谊字。少年卓荦，气宇非凡。贾谊是当时名士比贾山尤为郑重。尝由河南太守吴公招置门下，备极器重。吴公素有循声，治平为天下第一，文帝特召为廷尉。吴公奉命入都，遂将贾谊登诸荐牍，说他博通书籍，可备咨询，汉文帝乃复召贾谊为博士。贾谊年才弱冠，朝右诸臣，无如贾谊少年，每有政议，诸老先生未能详陈，一经贾谊逐条解决，偏能尽合人意，都下遂盛称贾谊之才。文帝也以为能，仅一年时间，贾谊超迁至大中大夫。贾谊劝汉文帝改正朔，易服色，更定官制，大兴礼乐，草成数千百言，厘举纲要，文帝却也叹赏，不过因事关重大，谦让未遑。贾谊又请耕籍田、遣列侯就国，汉文帝乃照议施行。复欲升任贾谊为公卿，偏丞相周勃，太尉灌婴，以及东阳侯张相如，御史大夫冯敬等，各怀妒忌，交相诋毁，常至文帝座前，说是洛阳少年，纷更喜事，意在擅权，不宜轻用。文帝为众议所迫，也就变了本意，竟出贾谊为长沙王太傅。贾谊不能不去，但心中怏怏。出都南下渡过湘水，悲吊战国时楚臣屈原，屈原被谗见放，投江自尽。作赋自比。后居长沙三年，有鵩鸟飞入贾谊居舍，停止座隅。鵩鸟似鸮向称为不祥鸟，贾谊恐应己身益增忧感，且因长沙卑湿水土不宜，未免促损寿元，乃更作鵩鸟赋，自述悲怀。
贾谊既去，周勃等当然快意，不过周勃好忌人，人亦恨周勃，最怨望的就是朱虚侯刘章，及东牟侯刘兴居。先是诸吕受诛，刘章实为功首，刘兴居虽不及刘章，但清宫迎驾，也算是一个功臣。周勃等与两人私约，许令刘章为赵王，刘兴居为梁王，及文帝嗣位，周勃未尝替他奏请，竟背前言，自己反受了第一等厚赏，因此刘章及刘兴居与周勃有嫌。文帝也知刘章兄弟，灭吕有功，只因刘章欲立兄为帝，所以不愿优叙。好容易过了两年，有司请立皇子为王，文帝下诏道：“故赵幽王幽死，朕甚怜悯，前已立幽王之子刘遂为赵王，尚有刘遂弟刘辟彊，及齐悼惠王之子朱虚侯刘章，东牟侯刘兴居，有功可王。”诏一下，群臣揣合帝意拟封刘辟彊为河间王，朱虚侯刘章为城阳王，东牟侯兴居为济北王，文帝当然准议。惟城阳、济北，俱系齐地，割封刘章兄弟，是明明削弱齐王，差不多剜肉补疮。三王分封出去，更将皇庶子刘参，封太原王，揖封梁王。梁、赵均系大国，刘章兄弟希望已久，至此终归绝望，更疑为周勃所卖，啧有烦言。汉文帝颇有所闻索性把周勃免相，托称列侯未尽就国，丞相可为倡率，出就侯封。周勃未曾预料，突接此诏，还未知文帝命意，没奈何缴还相印，陛辞赴绛去了。
文帝擢灌婴为丞相，罢太尉官。灌婴接任时，已在文帝三年（公元前177年），约阅数月，忽闻匈奴右贤王入寇上郡，文帝急命灌婴调发车骑八万人，往御匈奴，自率诸将诣甘泉宫，作为援应。嗣接灌婴军报，匈奴兵已经退去，乃转赴太原，接见代国旧臣各给赏赐，并免代民三年租役。留游了十余日，又有警报到来，乃是济北王刘兴居起兵造反，进袭荥阳。当下飞调棘蒲侯柴武为大将军，率兵往讨，一面令灌婴还师，自领诸将急还长安。刘兴居受封济北，与乃兄刘章同时就国，刘章郁愤成病，不久便殁。刘兴居闻兄气愤身亡，越加怨恨遂有叛志，适闻文帝出讨匈奴，总道是关中空虚，可以进击，因即骤然起兵。那知到了荥阳，便与柴武军相遇，一场大战，被柴武杀得七零八落，四散奔逃。柴武乘胜追赶，紧随不舍，刘兴居急不择路，策马乱跑，一脚踏空马竟蹶倒，把刘兴居掀翻地上。后面追兵已到，顺手拿住，牵至柴武面前，柴武把他置入囚车，押解回京。刘兴居自知不免，扼吭自杀。待柴武还朝复命验明尸首，文帝怜他自取灭亡，乃尽封悼惠王诸子罢军等七人为列侯，惟济北国撤销，不复置封。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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