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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满的不满》 ▲ 一瀛 她叫小满，恰小满之日所生而得名。她个子生得矮，脸似圆盘，胳膊大腿像是柱子，墩墩的，像是有无限的力气等着出来，脸极其的白，白渗渗的，像是方圆十里白雪皑皑，厚厚的白被褥，见不到一点血色。她挽了一个髻子像是头顶蘑菇。她穿着日晒到褪色的蓝布大袄。白的更白，蓝的更蓝，无情地对比着，好似有说不尽的忧愁。她总是皱眉，眉头间深深的两道沟壑，仿佛树了一块“生之艰辛”的牌子。她说话总是高声喊叫着，仿佛中间隔着大片的荒漠。 小满怀中抱着孩子直望着北方。北边离这里二十里地有一个叫万春镇的镇子里，那里有一家老油坊，一间砖瓦架结构的油坊。小满牵挂的两个人就在那里，她爹和她弟正将晒干去壳的桐子倒入碾槽中。一头老黄牛拉着磨将槽内的桐子碾成粉末。两父子赤露着胳膊，配合着默契抬起粉末，上蒸锅上方去蒸。粉末在锅中，不久便蒸透了熟了，再上铁钳钳出，用稻草包裹起来，用脚踩实，包成饼。把这样做好的十几个饼放在一起后，接下来就是摇饼，使饼与饼之间没有什么空隙。全部准备就绪后，便开始用吊着的撞槌撞击木楔。开榨时，两父子铆足劲，利用撞槌荡起的力量撞击木楔，把撞槌一遍一遍地撞向楔子，接着一次次加木楔……随着楔子被打入榨仓，他俩唱起了劳动号子，起起落落，渐渐地，黄色的，半透明的黄流，流进了油槽。 反复着，继续着，油槌声音随着劳动号子的歌声荡漾到远处去。仿佛也荡进了小满的耳朵里。 一天的疲劳，使两父子觉得非喝一杯极浓的烧酒不可。把脚一洗，把酒一喝，到了夜里八点就睡。睡，是一直到第二天六点才醒。醒来了，天还不大亮，就又到上工时候了。 乡下时兴茶油，女人们用茶油抹脸清目，男人们用茶油润燥泽发。稍富庶的人家，顿顿烹调肴馔，日用皆宜，蒸熟食之，泽发生光，诸油惟此最为轻清，故诸病不忌。民间大夫用茶油息风，疗痔疮，退湿热，清胃解毒，清利头目。 茶油仿佛解百疾似的，是这一带的民间珍宝，因此油坊的生意一年到头都火红得紧。他们太忙，忙得小满嫁了三年里也只看过她两次。 第二次，是前几天来的，小满爹背来一桶茶油，送给了婆家。婆婆收下这桶油，留着小满爹吃饭。 “亲家，来看看就行，怎还拿油来，这太客气了？春生等下你把这油卖到对面李家，他家能出高价钱。” “这...油还是留下给小满吃吧，她从小肠胃不好，茶油养胃。” “顿顿要吃茶油，这可养不起。说起小满，你可得说说她，吃得太多，做得太少，怎么也没想到，娶了这么个好吃懒做的。” 小满爹露出极为难堪的神色，不知如何接话。 “俗话说，家里有粮，心中不慌，可眼下这春生开货车出车祸，一下欠了那么多外债，如何不要紧巴巴的过日子，一分钱不得掰两分花。” 春生背上茶油往李家的方向走。 小满爹掐灭手中春生点的燃着的烟，起身也走。小满在门后听到对话，眼睛红红的走出来，想要拉住爹。 拉不住，爹往外走。 小满跟着出来。 爹很想安慰她，但是没有等到找出什么适当的话来，泪便流出来了。爹走远了，远远的，远处的一个淡淡的背影嗖的消失了。 后来送油之事，交给小满弟弟。也只送过一回。 小满家就像一个黑洞，爹和弟弟都离得远远的。小满也想离开，但怀里的娃，身上掉下的肉，如何舍得。 春生自从出了车祸后，便恐惧起开车这件事来。春生后来回忆起人车相撞的时间，那个不幸的男人临死前对他浮现的笑容，令人心里发麻。 回到家寻事情做。事事不成。忽然他心中生了一计，钱袋子在李家大儿子那，那个李顺平不是好赌来着嘛，走，去赢他钱。起初这运气好像跟着春生走似的，牌桌上要啥来啥，每次都是赢。春生自喜，早知钱这么好挣，当初还去跑长途干啥。 好景不长，居然开始输起来，越输越不甘心，一心想回本，奈何事与愿违，次次都打滑，次次都欠账，春生杀红了眼。债上生债，春生掉进了无底洞。杀红眼的春生回来就没好个心情，已经赶小满出门挣钱，小满说孩子尚小，走不开，春生抡起拳头就打人。拳头挥舞着他的愤怒与委屈。拳头不会说话。但是伤口会。伤口长着一张大大的嘴巴，露出獠牙，嘲笑她。她扭过头不看，捂住耳朵不听。 鼻青脸肿的小满渐渐变了。心思沉重，常常看一个地方就发起呆来。从呆中唤出，就会变得无比暴躁。天涯何处有落脚？她看见风吹蒲公英，心跟着蒲公英飞起，飞离这沉甸甸的世界，飞远。孩子叫她，她的心嗖的坠下来，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气撒在孩子身上，只听见孩子撕心裂肺地哭。“咿呀...咿呀...”娘打得他们身上再疼，也是娘亲，爱亲娘。打在孩身，痛在娘心。打时忘了会痛，打后追悔不已。这种情形反反复复，就像狗皮膏药黏上身，拉拉扯扯都不掉。 小满看见那个黑洞里有一张巨大的嘴，她很可能被卷进去。她咬牙捏起拳头拼命抵住。 这天，春生喝了酒，听见孩子哭，起身就到小满跟前，伸手就是一巴掌。小满也不知怎的，发了疯似的就上去拼命，抓他，咬他，捶他...春生抡起凳子就砸到小满头上，赫然一个大包鼓起来。世界都黑乱了，糊了，焦了。咆哮声，哭声，骂人声，凄凄惨惨，白的红的紫的，一应全上。 等我知道时，世界已经初见平静。小满头痛，我娘骑着电动车载着我就往小满家走。 春生见我来，叫我一声，我噼里啪啦数落了他一翻，当春生无比颓丧地说，“火没烧到你脚，你那里会痛。” 这时，我娘站在出来，指着春生怒道，“她是人，你要知道，她是人，你不能这样对人。”一向通情达理温柔的娘，因这事厉声地骂了春生。世界对错那把尺子，瞬间被折断。人啊，是世间最要紧的一把尺。怎么可以为了别个，把人给抹去？ 小满深深地看到我的眼里说：“我的命，不会好的。” “傻瓜，什么命不命的，别想多了，眼下好好瞧瞧病。” 小满眼眶尽是泪。 取证较为艰难，等待小满撕心裂肺地哭，哭了很久很久，哭过一个世纪，好像几个小时之前都已沧海桑田，成为前尘往事了。终于把证取完，取证如下：
首先看能量，从脉上看，脉弦且细，说明血管里血流不充盈，断为能量不足，乃为津液虚。 再看半表半里，有胃口不好，生气、肋下按痛，貌似可以断为嘿嘿不欲饮食，为柴胡证四证之一，但小满是因为打了一架，人在情绪生气里，不想吃饭是常见的现象。而肋下按痛，小满噼里啪啦被打了一顿，身体痛，肋痛也很可能是临时被打引起的。 再看表证，有汗出恶风恶寒，鼻塞流涕，说明表的能量不够，很典型的桂枝汤证了。身体痛，也很可能是表能量不够引起。 而里证，大便难解，里的能量不够，也可能导致大便难解的问题。 我在想一个问题，小满被打了一顿，对于身体来讲，应该是身体受到了密集的外邪。这和身体受到外界的风寒暑湿热的外邪，对于身体来说，都是外邪，本质上应该没有什么大的区别。 那么小满被打了，拳头可能落在手臂，可能在腰部，可能在胸部，落在任何部位——一定不能静态地看问题，因为人体会根据这一拳迅速派能量去修复，同时要把这速来的病邪排出去。护我们的是我们的身体本身。如果这一拳打在胸部（假如是肝脏），那是不是就去疏肝呢，我觉得这是刻舟求剑的思维。 身体有自己的思路去解决外邪这个问题。不管你来的是什么外邪，到了身体这里，身体要处理这个外邪而启动能量和排病渠道，是表，是里，还是半表半里？ 我需要听懂身体的语言，身体表现出来的“异常”的证，都是身体的昭告，它在告诉我身体在做什么，身体需要怎样的助力。 是去体贴身体真实的表达。 身体在说，它整个身体的能量不够，表现为恶风恶寒、头痛、体痛、心悸、心慌。那么给身体补充能量，胃口不好，那么就用建中的生姜、大枣和炙甘草。 病位主要在表，是从汗出、恶寒、恶风、流涕、鼻塞、身痛、小便正常、皮肤表面青一块紫一块等这些证上得出。桂枝汤去白芍主之。里虽然也有问题，但分析里的问题主要是津液不够引起的，当身体被补充了津液，那么大便难的问题就可能迎刃而解。 舌苔胖大、有齿痕，心悸，头晕，断为内有水饮，茯苓与白术合而用之。 月经量少而有血块，用当归川芎，既能行气行血，也能补充血里的能量，同时去除瘀血。 因头痛，加上一味天麻。 睡眠浅、易惊醒，加上龙骨牡蛎的下行药，来收敛浮阳。 设方为：桂枝、生姜、大枣、炙甘草、当归、川芎、茯苓、白术、天麻，生龙骨和生牡蛎，一共十一味药，三剂。 三剂药后，诸证消失。 后来听说，小满的爹和弟弟把春生揍了一顿。我鼓掌叫好。分别给春生和小满打电话长谈，好好过日子才是正道。正道上的坑坑洼洼，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我默默的祝福春生快快还完债，我从心里祝福小满被珍视…… 小满小满，不知怎的总觉得小满，理当是脆生生的，有虎虎的生命力。 想起我娘那天说的“她是人，你不能对一个人那样。”在我娘那，人是那把最大的尺。是啊，是人。人是世间最大的情分。我娘的那句话也把我震回到春天。耳边的风呜呜的啸着，想起那天疼得缩成一团的小满，泪水迷乱了我的眼睛，远远的天隐在云雾里。 （申明：此证此方此分析，都是我的一家之言，并非最佳的方子，我只是如实记录整个过程。文章中的方子，仅限一人一方，请勿试药，试药后出现的一切后果自行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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