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第86期 杨然,男,1958年生于成都,当知青,做教师,扎根四川乡间。作品两千余件散见海内外五百多书家报刊。著有《黑土地》《遥远的约会》《寻找一座铜像》《雪声》《千年之后》《麦色青青》《在春天我把眼睛画在风筝上》《那片星座就要升起》《回澜之诗》《如梦所遇》《杨然短诗选(中英文对照)》等诗集。 诗文本 杨然 如梦所遇(10首) 梦见墙鱼 墙鱼是从画里跑出来的 无论怎么游荡 也钓不着池塘 我躺在沙发抽烟 吞吐着芬芳的气泡 墙鱼用嘴一吹 壁虎就出现了 还是蜘蛛 还是路过的蜉蝣与甲虫 醉虾以款款君子姿态走来 对着墙鱼指手划足: “如此仓促,如此不堪入目 你叫画家怎么下笔?” 弄得墙鱼抵死在墙角 那里,有蟑螂出没 花卷就在墙脚使劲呐喊 “逮住那个偷油婆! 逮住那个偷油婆!” 牠对贼眉鼠眼总不放过 总是毅然决然保家卫国 却对墙鱼睁眼闭眼 牠只在乎实体 而对泡沫不感兴趣 更深事由是牠怕水 因而连带望鱼止步 蟑螂却被踩在了足下 牠是那样昂昂彩彩 墙鱼游到金砖肚子里了 灯光就饱和了 灯光照在四方城四周 所有的宝剑都闪射锋刃 那些荧火,也不知 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扑的一声 有飞蛾就笑出了灯花 原来是古画之梦 梦在荷叶之侧 此刻,有三三两两蛙鸣 在窗外鼓满了愉悦 它们与墙鱼的寂静 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2020年5月30日记于义渡苑 “请杨然在花溪留影” ——梦M “请杨然在花溪留影” 这话你说了三遍 凡事总得有渊源 我确实到过花溪 纸上的花溪 跟一座桥有关 当桥上人成为桥下人 桥下人便成了桥上人 这话说来绕口 一首诗就站在桥头告别 雪花和其他花瓣一起 纷纷扬扬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啦 如今牙痛不断 随之而来的 是腰椎酸和肩周炎 哪还能操什么自然 一些草染得又黑又亮 另一些则剃得光光溜溜 躺在花溪上面吹时光 那是车窗抓拍的事儿 五彩池一晃而逝 我曾从花溪路过 “请杨然在花溪留诗” 你每天跟文字打交道 每一个景观都成为符号 早出晚归,以星星点灯 原来是梦里的花溪呵 你已经转了一圈 而我才刚刚出发 连一个逗号也没有准备 “请杨然……” 你就放过我吧 梦里的花溪我还很陌生 而你种的垂杨柳 已拂过了头顶 你一再请我留诗也留影 我一再顾虑而踌躇 就这样一咏三叹从梦中醒来 却原来,我已经有好多年 没有读到你写的新诗啦 2020年8月22日记于义渡苑 梦见蚂蚁鸟 正是十月无所求 十一月无所忧的日子 我入梦里去了 那里安逸,清静 我会从容而知足 但是还是出事了 首先就遇到老去的校园 大兴土木。就连高高的艾菲尔铁塔 也搬进来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呵 说不清楚。要说清楚的 是我的疏忽,把别人的绩效 忘在工资卡了,必须马上转账 他们的名字一清二楚 张三、李四、二王麻子 正在开会等我。人山人海 “挤不进去呵”,我告诉飞哥 他说:“我也挤不进去” “那座艾菲尔铁塔呢” “我也不晓得是谁修的” 终于挤进了人山人海 一部分容颜我还认得 大部分面孔却是新的 我找到小高:“快把这些 转给张三李四二王麻子” 庆军发话了:“不关他的事” 说是另有其人,就像陌生植物 我茫然而不知所措 于是掉头,去找跑远的花卷 想起花卷我就揪心 昨夜牠在窝里冷漠如蛇 浑身沾满密密麻麻的蚂蚁 我叫牠:“花卷,快来吃嘎嘎了” 竟用川普甩我:“啵吃” 样子傲慢得不知姓谁 此刻,牠正在陶醉蜜蜂的毒舞 我喊了一声:“花卷!” 成群的蚂蚁便飞了过来 “你要躲到蛋糕里去!” 世上竟有这样的事情! 小高跑来说起转账的事 他说“你们花卷逮到大公鸡了” 却原来,就在我眼皮底下 牠恶狠狠的猛咬一口 就从树根洞里捉出一只野鸡 浑身绿喝喝的,且肉身透明 “是只会在天上飞的大鸟呵” 据说她们是蚂蚁鸟的近亲 拖着长长的好看的凤尾 从这棵树飞到那棵树 她们的血液绿得深邃 唯有雪纳瑞是她们天敌 原来如此,仿佛该牠傲慢 我匆匆忙忙办完疏忽之事 花卷正在看守那只会飞的绿鸟 远远望去,如一只乖乖的 即将高高挂起的翡翠灯笼…… 2020年11月3日记于三河村 梦见喷射小蛇的古拙树花 梦见喷射小蛇的古拙树花 在这样的山上,这样的夜 这样日出之前火光烘托的背景 古拙的树花大而粗壮 她忽然明亮,张开火焰般的花蕾 向着天空喷射雨点般的小蛇 就像蚕虫般憨厚可爱 纷纷落在树枝、树叶、树杈之上 观看流星雨的人们正好路过 他们纷纷驻足,分享这一奇观 一颗小蛇恰好落在我的肩上 我想轻轻拈起它回到树干 但它轻微,黏滞,似想依赖 我是万分惊喜而又格外担忧 最怕它融化到我的血液 虽然如此蚕虫般憨厚可爱 好在我突然灵感一弹 它落在土壤消失向层叠的花瓣 花生与花卷就在旁边玩起火来 那是蓝色的火焰,机灵,变幻 他们玩得那样开心 就像天真与梦幻在捉迷藏 我知道火在睡梦中 还没有醒来的时候 会像水一样温柔 “别把它弄醒了!” 我的意思是叫他们别再玩火 花卷就去探访银鼠的井洞 那些银鼠呵,硕大如初生牛犊 可以轻易一口就把牠吞了 “你要玩就去玩鱼嘴!” 鱼嘴在山谷的潭边 牠很不高兴,但还是走了 花生呢,恋恋不舍离开火丛 幸好火焰并没有苏醒 他们的玩耍终归平安无事 我回到古拙树边那间老屋 没想到乔老爷在那里隐居 “写文章写累了就出来走走” 他总是那样笑呵呵的 那朵硕大的树花血口大开 向天空喷射了成群的小蛇 春回大地,太阳终于出来了 整个世界充满无尽的生机…… 2020年12月8日记于三河村 [注]花生,外孙女乳名,三岁。花卷,我家宠物狗,一只迷你型雪纳瑞。 梦江山 每天有那么多事要做 就有了燃烧的感觉 不跟自己的血液开玩笑 我决定今夜去远行 在梦里我又遇到了那个江山 我知道那个江山早晚都是自己的 一年又一年,她总是如期而至 向我展开一幅幅画卷 遥远又逼近,叫我跌宕起伏 跌宕起伏在万花筒世界 她的美无法用语言述说 让我的灵魂在她面前毫无保留 静静地享受她那永远的壮观 这样一年又一年 在梦里我总是遇到那个江山 深邃,广大,高远 从低处可以望见辽阔的深蓝 一座座凝聚万花光彩的峰峦 我常常在那里遇见丛丛奇葩 告诉我绘画与音乐的源泉 总揽了所有诗歌之初的灵感 一个人素不相识与我同行 “不能用石头去敲打老去的山羊” 他老是不听,偏偏要跟我作对 这下好了,山羊张开满口牙齿 把他咬得血淋淋的 这就是欺负温柔要付出的代价 多年来他总是本性难移 跑到我们这些风火人中作威作福 他的叶子烟包裹了一种深重的顽疾 终于在羞愧面前体无完肤 栈道在悬崖上浪打着秋千 我深一步浅一步从碧水潭䠀过 学祥他们在院里喂了一只老虎 每天用饭盆把它服侍得服服帖帖 我就在石头沟溪边吟了一句诗 “小股流的水永远是没有盼头的” 我知道我的江山在原野上等我 所以宁愿让深潭的水打湿全身 我要到高处去抓拍那个江山 一群朋友就在路边邀我喝酒 “不跟自己的血液开玩笑” 我说我要在拐弯处去上高楼 那个江山忽然就变得一团漆黑 我对他们的盛情产生了抵触 我想完成的事遇到了阻拦 我的情绪徒然跌进了乱石丛荒滩 “那个江山是自己的” 她一定因为美而逃得远远的 我清清楚楚记得她的灿烂 她的磅礴、闪耀与高耸 我发誓要用诗歌记下她的存在 并将用毕生的追求去远行 直到与她在梦中再一次相逢 2020年12月16日凌晨04:18记于枕边 梦见人造风景悬在半空 人造风景悬在半空 尤其人面、茅屋、狮子 那些石头雕像 太阳照在他们脸上 我看见最美妙的颜色变幻 “快用手机拍下他们!” 可是快门总是模糊 急出一身冷汗 无济于事 梦见人造风景悬在半空 他们冷美、阴柔 同时又很坚硬 侧着身子,向我步步逼近 就像泰山压顶 我开始喘不过气来 仿佛世界即将坍塌 忽然太阳隐身而去 他们瞬间空洞 我也随即身陷虚无 转眼回到原地 太阳的映照不知去向 远方正在打仗 老家却很安宁 我家后院黑暗深深 有鱼出没,宛若万古 我在午夜时分现身 感觉就像刚刚出生 一切都很美好 小学的老师在上晚课 补习的老年人都很努力 我家后院墙角的鱼 有的活着,有的死去 但是树子高大完美 挡住了幽暗的天空 我心想再把池子扩大一点 忽然墙就不见了 一切都已消失 我成为空空如也的影子 走在苍茫的岸边 仓宁号从港里出来 又朝港里进去 我认识它们 一场战争摧毁了一切 而它们死里逃生 一百年了 没想到还活在现在 我告诉小学老师 只有你们坚定 只有你们代表了正义 她说她现在回到乡里 去教老年人看图识字 人造风景荡然无存 它们的存在与消失 只是一刹那事情 我到港口去看另一条船 我也叫得出它的名字 南平号,很出名 可是它们都不认识我 我是一个多余的人 我现在困在这里 成为一种风 被遗忘透明 除非有人叫得出我名字 我才可以走出困境 但是,已经到了这个年代 还会有谁认识我呢? 我看见江面有一条大鱼 像花卷一样 也会甩头、摇尾 把水面涟漪甩得叮叮当当 我知道,只有它认识我 它是我家池子养大的 放生之后,来到这里 从这岸游到那岸 那边的水很深 这边的水很浅 它望了我一眼 一下子游得很远、很远 一切都已陌生 我还赖在那里 想起往事如一张张网 其中一张尤其黏人 独自悬在半空 其实早已僵化了 晃眼望去 像一张掏空的脸 2021年2月10日记于碧波苑 我每年都要梦见粉红色的花 我每年都要梦见粉红色的花 开在玛瑙质的树干上 她们串联成珠,自在发光 尤其漂亮那午夜,低垂于树梢 她们饱满,圆润,扯动了月色 我必须赶在黎明之前 去树下多悬挂她们几眼 要不然这世界就没有春天 我看见她们亮了,更亮了 亮得整个视野都充满了翡翠 这些坚硬的精灵是被她们唤醒的 并在月光下柔软,松弛,流动 形成天地间难得一见的遍地晶莹 “只有瞬间存在呵,这奇遇” “你得抓紧时间感受她们的温情” 我看见她们招摇,膨胀,沉醉 赶在日出之前完成绽放的使命 她们的艳丽是有命数的 不需要跟季节联姻,就自己确定 她们自由自在高悬于天光 我望见她们的光芒越来越远 越来越远,我知道她们就要远行了 玛瑙树干沉默不语,习惯了熄灭 我总是最后一个站在道路尽头 沐浴她们穿心透肺的冥冥辉映 目送她们自生自灭,如牧歌向远 我望见最后一串荧光渐渐收敛了 那些粉红色的花,悄然融入夜色 她们是那样义无反顾,重归于幽深 2021-11-06写于碧波苑 梦见国平至P城开会 梦见国平至P城开会 遭遇幽暗之脸口吐厥词 说他好逸恶劳不理正事 “日白亮晃东游西荡……” 我听了很不服气,就说 “我手头有他一大把好诗” “一大堆他的获奖好书……” 这就结下苦瓜子了 “当心你走不出这座城门!” 有人恶狠狠甩下凌厉警告 我逃出了梦境,来到C地 当地正在赶印一批诗报 我说“我给他们寄过诗稿” “可是上面并没有你的作品” 那么,“是不是我记错了?” 小虎他们不再理我,埋头干活 而且一个比一个显得勤快 我走进树林,躲在潭边喘气 我想到这样两行诗句: “秋风瑟瑟从秋风走过 我心悠悠,包容悠悠万古……” 就看见国平也来到这里 他头上顶着最大那一片月色 自言自语:“若无鱼凫发现 从今往后,就靠菌子为生” 只说眼前有没有奇特景观 根本没把P城当一回事儿 哦,是我多虑了,他很飘逸 他在印证一个古老的空灵 我重返P城,城门已然洞开 地摊上开始出售《青莲诗报》 国平在《创刊栏》上题写了贺词 我看见好多朋友,都有诗作 那张幽暗之脸已不知去向 老去的大树挂上了新的酒旗 我想,坦诚终究是可以通行的 不可能遭遇莫名其妙的红灯 “我在柳岸抓拍虹的倒影……” 2021年11月10日记于三河村 梦见维君 展橱上出现了七个诗人 他们早出晚归,成为榜样 我牵着女儿从古镇走过 读着他们的名字,心怀敬意 没想到维君她也在其中 她的公示栏写满勤勉二字 其他人的品行遭遇了雨水 模模糊糊,唯她清清楚楚 我知道她从很远的地方赶来 完成钢与雪的雾月之约 她款款信步,摘下了绒帽 而当地的王者还穿着厚衣 突然想起她的书信也在雾月 乘着一叶风帆来到冉义 我把她嵌在一本厚书当中 而她已记不得有这回事了 今夜,她的名字出现在街头 繁花如锦,她的诗已然剔透 我看见钢铁更红,而雪更深 她永远不知道:我为她写诗 2022年2月13日凌晨写于碧波苑 访诗人不遇,带回了她的手稿 这是在奇妙的梦中 我第二次到乡村访她 带回了她的手稿 没想到她的字大大方方 像一匹英俊的野马 令我想起远山那边的廖君 也是山川笔下,一泻千里 她的心那么细、那么细 细到问询普遍人的生日 为什么喜欢在一日或者三日去过 她记下了帆船诗人抒情的方式 这正是我最需要的灵感秘密 我把它们悉数带回我的家中 想起第一次到她家做客 也是在梦中,周围的庄稼多么亲切 出来迎接我的是她弟弟 “你是诗人吧?只有诗人才这么遥远” 我看见了熟悉的树子、蘩花和水流 他说“姐姐早已在冬天就已经进城” 想起五月不远,小君她也曾来过 对她的访谈记了好大一摞 但我无法习惯尖锐问题 而对场景的经历更感兴趣 我记录了小君率真、勤奋 别人用一支笔,她用五支、六支 她们都是我诗歌栏目的贵宾 一起在前沿阵地展示 好多年已经过去 她们还是那么年轻 就像身边的海、碧草和绿叶 手稿上记载了风云原因 她把诗歌当成其中的动力 所以她精致、灵巧并闪耀 她的诗照亮了许多罕见的角落 我要请她宽恕我如此顺手牵羊 因为她知道我多么热爱她的诗歌 就像热爱她家的草木、庄稼与小院 这次访问仍然没有相逢 母亲说她已去了海边 我带回青春、流利与漂亮 这些文字,充分彰显一个诗人的高洁 如果有一天我第三次到她家做客 我有点担心她会不会拒绝 这是在奇妙的梦中 我与她仿佛永远要擦肩而过 我刚刚写过星星一动不动 而我再明显不过已经老了 但我同样也在乡村 只不过写诗一天比一天慎重 叠好手稿,整洁、大方、明亮 我把它们放在书架上头 相信在不期而遇的山水时节 我会亲手将它们奉还,迎面向她…… 2022年7月3日凌晨写于碧波苑 诗言志《《《 “如梦所遇,就一直美好” ——读杨然的诗集《如梦所遇》 (弓木,原名沈革。男,1961年生。现居湖北孝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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