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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然|| 如梦所遇(10首)

 宝妞 2022-10-03 发布于河南

总第8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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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然,男,1958年生于成都,当知青,做教师,扎根四川乡间。作品两千余件散见海内外五百多书家报刊。著有《黑土地》《遥远的约会》《寻找一座铜像》《雪声》《千年之后》《麦色青青》《在春天我把眼睛画在风筝上》《那片星座就要升起》《回澜之诗》《如梦所遇》《杨然短诗选(中英文对照)》等诗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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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文本

杨然

如梦所遇10首

梦见墙鱼

墙鱼是从画里跑出来的

无论怎么游荡

也钓不着池塘

我躺在沙发抽烟

吞吐着芬芳的气泡

墙鱼用嘴一吹

壁虎就出现了

还是蜘蛛

还是路过的蜉蝣与甲虫

醉虾以款款君子姿态走来

对着墙鱼指手划足:

“如此仓促,如此不堪入目

你叫画家怎么下笔?”

弄得墙鱼抵死在墙角

那里,有蟑螂出没

花卷就在墙脚使劲呐喊

“逮住那个偷油婆!

逮住那个偷油婆!”

牠对贼眉鼠眼总不放过

总是毅然决然保家卫国

却对墙鱼睁眼闭眼

牠只在乎实体

而对泡沫不感兴趣

更深事由是牠怕水

因而连带望鱼止步

蟑螂却被踩在了足下

牠是那样昂昂彩彩

墙鱼游到金砖肚子里了

灯光就饱和了

灯光照在四方城四周

所有的宝剑都闪射锋刃

那些荧火,也不知

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扑的一声

有飞蛾就笑出了灯花

原来是古画之梦

梦在荷叶之侧

此刻,有三三两两蛙鸣

在窗外鼓满了愉悦

它们与墙鱼的寂静

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2020年5月30日记于义渡苑

请杨然在花溪留影

——梦M

“请杨然在花溪留影”

这话你说了三遍

凡事总得有渊源

我确实到过花溪

纸上的花溪

跟一座桥有关

当桥上人成为桥下人

桥下人便成了桥上人

这话说来绕口

一首诗就站在桥头告别

雪花和其他花瓣一起

纷纷扬扬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啦

如今牙痛不断

随之而来的

是腰椎酸和肩周炎

哪还能操什么自然

一些草染得又黑又亮

另一些则剃得光光溜溜

躺在花溪上面吹时光

那是车窗抓拍的事儿

五彩池一晃而逝

我曾从花溪路过

“请杨然在花溪留诗”

你每天跟文字打交道

每一个景观都成为符号

早出晚归,以星星点灯

原来是梦里的花溪呵

你已经转了一圈

而我才刚刚出发

连一个逗号也没有准备

“请杨然……”

你就放过我吧

梦里的花溪我还很陌生

而你种的垂杨柳

已拂过了头顶

你一再请我留诗也留影

我一再顾虑而踌躇

就这样一咏三叹从梦中醒来

却原来,我已经有好多年

没有读到你写的新诗啦

2020年8月22日记于义渡苑

梦见蚂蚁鸟

正是十月无所求

十一月无所忧的日子

我入梦里去了

那里安逸,清静

我会从容而知足

但是还是出事了

首先就遇到老去的校园

大兴土木。就连高高的艾菲尔铁塔

也搬进来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呵

说不清楚。要说清楚的

是我的疏忽,把别人的绩效

忘在工资卡了,必须马上转账

他们的名字一清二楚

张三、李四、二王麻子

正在开会等我。人山人海

“挤不进去呵”,我告诉飞哥

他说:“我也挤不进去”

“那座艾菲尔铁塔呢”

“我也不晓得是谁修的”

终于挤进了人山人海

一部分容颜我还认得

大部分面孔却是新的

我找到小高:“快把这些

转给张三李四二王麻子”

庆军发话了:“不关他的事”

说是另有其人,就像陌生植物

我茫然而不知所措

于是掉头,去找跑远的花卷

想起花卷我就揪心

昨夜牠在窝里冷漠如蛇

浑身沾满密密麻麻的蚂蚁

我叫牠:“花卷,快来吃嘎嘎了”

竟用川普甩我:“啵吃”

样子傲慢得不知姓谁

此刻,牠正在陶醉蜜蜂的毒舞

我喊了一声:“花卷!”

成群的蚂蚁便飞了过来

“你要躲到蛋糕里去!”

世上竟有这样的事情!

小高跑来说起转账的事

他说“你们花卷逮到大公鸡了”

却原来,就在我眼皮底下

牠恶狠狠的猛咬一口

就从树根洞里捉出一只野鸡

浑身绿喝喝的,且肉身透明

“是只会在天上飞的大鸟呵”

据说她们是蚂蚁鸟的近亲

拖着长长的好看的凤尾

从这棵树飞到那棵树

她们的血液绿得深邃

唯有雪纳瑞是她们天敌

原来如此,仿佛该牠傲慢

我匆匆忙忙办完疏忽之事

花卷正在看守那只会飞的绿鸟

远远望去,如一只乖乖的

即将高高挂起的翡翠灯笼……

2020年11月3日记于三河村

梦见喷射小蛇的古拙树花

梦见喷射小蛇的古拙树花

在这样的山上,这样的夜

这样日出之前火光烘托的背景

古拙的树花大而粗壮

她忽然明亮,张开火焰般的花蕾

向着天空喷射雨点般的小蛇

就像蚕虫般憨厚可爱

纷纷落在树枝、树叶、树杈之上

观看流星雨的人们正好路过

他们纷纷驻足,分享这一奇观

一颗小蛇恰好落在我的肩上

我想轻轻拈起它回到树干

但它轻微,黏滞,似想依赖

我是万分惊喜而又格外担忧

最怕它融化到我的血液

虽然如此蚕虫般憨厚可爱

好在我突然灵感一弹

它落在土壤消失向层叠的花瓣

花生与花卷就在旁边玩起火来

那是蓝色的火焰,机灵,变幻

他们玩得那样开心

就像天真与梦幻在捉迷藏

我知道火在睡梦中

还没有醒来的时候

会像水一样温柔

“别把它弄醒了!”

我的意思是叫他们别再玩火

花卷就去探访银鼠的井洞

那些银鼠呵,硕大如初生牛犊

可以轻易一口就把牠吞了

“你要玩就去玩鱼嘴!”

鱼嘴在山谷的潭边

牠很不高兴,但还是走了

花生呢,恋恋不舍离开火丛

幸好火焰并没有苏醒

他们的玩耍终归平安无事

我回到古拙树边那间老屋

没想到乔老爷在那里隐居

“写文章写累了就出来走走”

他总是那样笑呵呵的

那朵硕大的树花血口大开

向天空喷射了成群的小蛇

春回大地,太阳终于出来了

整个世界充满无尽的生机……

2020年12月8日记于三河村

[注]花生,外孙女乳名,三岁。花卷,我家宠物狗,一只迷你型雪纳瑞

梦江山

每天有那么多事要做

就有了燃烧的感觉

不跟自己的血液开玩笑

我决定今夜去远行

在梦里我又遇到了那个江山

我知道那个江山早晚都是自己的

一年又一年,她总是如期而至

向我展开一幅幅画卷

遥远又逼近,叫我跌宕起伏

跌宕起伏在万花筒世界

她的美无法用语言述说

让我的灵魂在她面前毫无保留

静静地享受她那永远的壮观

这样一年又一年

在梦里我总是遇到那个江山

深邃,广大,高远

从低处可以望见辽阔的深蓝

一座座凝聚万花光彩的峰峦

我常常在那里遇见丛丛奇葩

告诉我绘画与音乐的源泉

总揽了所有诗歌之初的灵感

一个人素不相识与我同行

“不能用石头去敲打老去的山羊”

他老是不听,偏偏要跟我作对

这下好了,山羊张开满口牙齿

把他咬得血淋淋的

这就是欺负温柔要付出的代价

多年来他总是本性难移

跑到我们这些风火人中作威作福

他的叶子烟包裹了一种深重的顽疾

终于在羞愧面前体无完肤

栈道在悬崖上浪打着秋千

我深一步浅一步从碧水潭䠀过

学祥他们在院里喂了一只老虎

每天用饭盆把它服侍得服服帖帖

我就在石头沟溪边吟了一句诗

“小股流的水永远是没有盼头的”

我知道我的江山在原野上等我

所以宁愿让深潭的水打湿全身

我要到高处去抓拍那个江山

一群朋友就在路边邀我喝酒

“不跟自己的血液开玩笑”

我说我要在拐弯处去上高楼

那个江山忽然就变得一团漆黑

我对他们的盛情产生了抵触

我想完成的事遇到了阻拦

我的情绪徒然跌进了乱石丛荒滩

“那个江山是自己的”

她一定因为美而逃得远远的

我清清楚楚记得她的灿烂

她的磅礴、闪耀与高耸

我发誓要用诗歌记下她的存在

并将用毕生的追求去远行

直到与她在梦中再一次相逢

2020年12月16日凌晨04:18记于枕边

梦见人造风景悬在半空

人造风景悬在半空

尤其人面、茅屋、狮子

那些石头雕像

太阳照在他们脸上

我看见最美妙的颜色变幻

“快用手机拍下他们!”

可是快门总是模糊

急出一身冷汗

无济于事

梦见人造风景悬在半空

他们冷美、阴柔

同时又很坚硬

侧着身子,向我步步逼近

就像泰山压顶

我开始喘不过气来

仿佛世界即将坍塌

忽然太阳隐身而去

他们瞬间空洞

我也随即身陷虚无

转眼回到原地

太阳的映照不知去向

远方正在打仗

老家却很安宁

我家后院黑暗深深

有鱼出没,宛若万古

我在午夜时分现身

感觉就像刚刚出生

一切都很美好

小学的老师在上晚课

补习的老年人都很努力

我家后院墙角的鱼

有的活着,有的死去

但是树子高大完美

挡住了幽暗的天空

我心想再把池子扩大一点

忽然墙就不见了

一切都已消失

我成为空空如也的影子

走在苍茫的岸边

仓宁号从港里出来

又朝港里进去

我认识它们

一场战争摧毁了一切

而它们死里逃生

一百年了

没想到还活在现在

我告诉小学老师

只有你们坚定

只有你们代表了正义

她说她现在回到乡里

去教老年人看图识字

人造风景荡然无存

它们的存在与消失

只是一刹那事情

我到港口去看另一条船

我也叫得出它的名字

南平号,很出名

可是它们都不认识我

我是一个多余的人

我现在困在这里

成为一种风

被遗忘透明

除非有人叫得出我名字

我才可以走出困境

但是,已经到了这个年代

还会有谁认识我呢?

我看见江面有一条大鱼

像花卷一样

也会甩头、摇尾

把水面涟漪甩得叮叮当当

我知道,只有它认识我

它是我家池子养大的

放生之后,来到这里

从这岸游到那岸

那边的水很深

这边的水很浅

它望了我一眼

一下子游得很远、很远

一切都已陌生

我还赖在那里

想起往事如一张张网

其中一张尤其黏人

独自悬在半空

其实早已僵化了

晃眼望去

像一张掏空的脸

2021年2月10日记于碧波苑

我每年都要梦见粉红色的花

我每年都要梦见粉红色的花

开在玛瑙质的树干上

她们串联成珠,自在发光

尤其漂亮那午夜,低垂于树梢

她们饱满,圆润,扯动了月色

我必须赶在黎明之前

去树下多悬挂她们几眼

要不然这世界就没有春天

我看见她们亮了,更亮了

亮得整个视野都充满了翡翠

这些坚硬的精灵是被她们唤醒的

并在月光下柔软,松弛,流动

形成天地间难得一见的遍地晶莹

“只有瞬间存在呵,这奇遇”

“你得抓紧时间感受她们的温情”

我看见她们招摇,膨胀,沉醉

赶在日出之前完成绽放的使命

她们的艳丽是有命数的

不需要跟季节联姻,就自己确定

她们自由自在高悬于天光

我望见她们的光芒越来越远

越来越远,我知道她们就要远行了

玛瑙树干沉默不语,习惯了熄灭

我总是最后一个站在道路尽头

沐浴她们穿心透肺的冥冥辉映

目送她们自生自灭,如牧歌向远

我望见最后一串荧光渐渐收敛了

那些粉红色的花,悄然融入夜色

她们是那样义无反顾,重归于幽深

2021-11-06写于碧波苑

梦见国平至P城开会

梦见国平至P城开会

遭遇幽暗之脸口吐厥词

说他好逸恶劳不理正事

“日白亮晃东游西荡……”

我听了很不服气,就说

“我手头有他一大把好诗”

“一大堆他的获奖好书……”

这就结下苦瓜子了

“当心你走不出这座城门!”

有人恶狠狠甩下凌厉警告

我逃出了梦境,来到C地

当地正在赶印一批诗报

我说“我给他们寄过诗稿”

“可是上面并没有你的作品”

那么,“是不是我记错了?”

小虎他们不再理我,埋头干活

而且一个比一个显得勤快

我走进树林,躲在潭边喘气

我想到这样两行诗句:

“秋风瑟瑟从秋风走过

我心悠悠,包容悠悠万古……”

就看见国平也来到这里

他头上顶着最大那一片月色

自言自语:“若无鱼凫发现

从今往后,就靠菌子为生”

只说眼前有没有奇特景观

根本没把P城当一回事儿

哦,是我多虑了,他很飘逸

他在印证一个古老的空灵

我重返P城,城门已然洞开

地摊上开始出售《青莲诗报》

国平在《创刊栏》上题写了贺词

我看见好多朋友,都有诗作

那张幽暗之脸已不知去向

老去的大树挂上了新的酒旗

我想,坦诚终究是可以通行的

不可能遭遇莫名其妙的红灯

“我在柳岸抓拍虹的倒影……”

2021年11月10日记于三河村

梦见维君

展橱上出现了七个诗人

他们早出晚归,成为榜样

我牵着女儿从古镇走过

读着他们的名字,心怀敬意

没想到维君她也在其中

她的公示栏写满勤勉二字

其他人的品行遭遇了雨水

模模糊糊,唯她清清楚楚

我知道她从很远的地方赶来

完成钢与雪的雾月之约

她款款信步,摘下了绒帽

而当地的王者还穿着厚衣

突然想起她的书信也在雾月

乘着一叶风帆来到冉义

我把她嵌在一本厚书当中

而她已记不得有这回事了

今夜,她的名字出现在街头

繁花如锦,她的诗已然剔透

我看见钢铁更红,而雪更深

她永远不知道:我为她写诗

2022年2月13日凌晨写于碧波苑

访诗人不遇,带回了她的手稿

这是在奇妙的梦中

我第二次到乡村访她

带回了她的手稿

没想到她的字大大方方

像一匹英俊的野马

令我想起远山那边的廖君

也是山川笔下,一泻千里

她的心那么细、那么细

细到问询普遍人的生日

为什么喜欢在一日或者三日去过

她记下了帆船诗人抒情的方式

这正是我最需要的灵感秘密

我把它们悉数带回我的家中

想起第一次到她家做客

也是在梦中,周围的庄稼多么亲切

出来迎接我的是她弟弟

“你是诗人吧?只有诗人才这么遥远”

我看见了熟悉的树子、蘩花和水流

他说“姐姐早已在冬天就已经进城”

想起五月不远,小君她也曾来过

对她的访谈记了好大一摞

但我无法习惯尖锐问题

而对场景的经历更感兴趣

我记录了小君率真、勤奋

别人用一支笔,她用五支、六支

她们都是我诗歌栏目的贵宾

一起在前沿阵地展示

好多年已经过去

她们还是那么年轻

就像身边的海、碧草和绿叶

手稿上记载了风云原因

她把诗歌当成其中的动力

所以她精致、灵巧并闪耀

她的诗照亮了许多罕见的角落

我要请她宽恕我如此顺手牵羊

因为她知道我多么热爱她的诗歌

就像热爱她家的草木、庄稼与小院

这次访问仍然没有相逢

母亲说她已去了海边

我带回青春、流利与漂亮

这些文字,充分彰显一个诗人的高洁

如果有一天我第三次到她家做客

我有点担心她会不会拒绝

这是在奇妙的梦中

我与她仿佛永远要擦肩而过

我刚刚写过星星一动不动

而我再明显不过已经老了

但我同样也在乡村

只不过写诗一天比一天慎重

叠好手稿,整洁、大方、明亮

我把它们放在书架上头

相信在不期而遇的山水时节

我会亲手将它们奉还,迎面向她……

2022年7月3日凌晨写于碧波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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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言志《《《

如梦所遇,就一直美好

——读杨然的诗集《如梦所遇》

弓木
 梦与诗在表现形式上的形象性、情景性、跳跃性、偶然性、缥缈性等等相似特征让我们感到它们之间一定有着某种不解之缘。弗洛伊德就认为压抑的性及其原始欲望动机蛰伏于潜意识之中并以梦的形式予以释放与表现,而诗人又以诗歌创作使潜意识得以转移与升华。荣格则进一步认为个人无意识的一部分又以遗传的力量形成一定的心理倾向,即以原型、母题的形式成为集体无意识,从而诗歌(艺术)获得了一种社会性与集体性,即突破并超越了个人无意识的私人性、局限性。也有学者认为梦是将意识经验的重新编码与融合,使之符号化,从而得以认知。可谓梦的认知派(福可斯)。还有一种生理学的观点,认为梦只是我们对脑的随机神经活动的主观体验,即对其进行解释并赋予一定的意义(霍布森)。然而,在诗人的心里,诗与梦不可分离:醉过才知酒浓,/爱过才知情重——/你不能做我的诗,/正如我不能做你的梦。(胡适《梦与诗》)

而在当代,以梦入诗,以诗驭梦,以梦为诗的题材主题结构形式语言手法并形成其创作风格的非杨然诗人莫属。原来,藉着源于本能,缘在原欲与愿景的无意识与有意识,诗人以感觉知觉为序幕,以形象意象为情景,以情绪情感为高潮,为我们编剧着一场诗梦大戏。我们心有灵犀,身陷其中。原来,所谓诗梦人生,乃是诗人藉着一首诗的人生诗意,而一首诗(本文)又汇聚为诗歌(本体),而诗歌乃是藉着语言,语言藉着思维,思维藉着模仿,模仿藉着创造,创造藉着世界,世界藉着诗(本原),诗(本原)藉着诗歌(本体),诗歌(本体)藉着一首首诗(本文),而一首首诗乃是藉着诗人……从而循环往复,乃至无穷,从而诗梦人生,乃至宇宙;从而我们诗意栖居,天人合一。原来,写诗就是做梦,且诗与梦与人生三位一体,只是诗人藉写作而感应本原,凝梦为诗,并移置传达给我们,从而我们在诗歌中也就读懂了人生诗梦。原来,读诗也是做梦,恍惚间,魂兮归来,真情缘近,且“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苏轼)。

对诗歌(文学)的认识有各种理论。弗洛伊德的学说认为“梦是欲望的满足”,一般人通过梦使潜意识得到了宣泄,而诗人(作家)除了梦的释放还通过创作把自已的潜意识冲动或愿望予以转移与升华。而这些潜意识的欲望冲动主要是指人的性本能的反应:在清醒状态下,由于这些冲动欲望不能被社会或伦理接受而受到压抑控制,无法出现在意识中,而在睡眠时,意识的警惕性有所放松,故这些欲望冲动就会在梦中以一种改头换面的形式表现再来。杨然在《如梦所遇》诗集中所作的300首诗歌,也正是在一个“湖畔之梦”的发端引领下生成的。杨然在诗集附后的随笔中说明了“湖畔之梦”的由来与意义:“梦里的湖水深蓝、温暖,整个世界就只有我一个人,周围幽静、深邃,繁林掩映,晚霞渐渐退远,月光抚摸着细腻光滑的涟漪。我就在湖里荡漾,一个小女子向我游来……一个纯粹的梦,优美的梦。在她之后,其他梦多半都是她的副产品、延伸体和附属衍生对象。那些梦支撑了我中学时代那些想入非非的爱情诗。'湖畔’成为我那个时候爱情诗的唯一背景。”这几乎与弗氏的理论不谋而合,虽然杨然在“代跋”一文中又否定了弗氏的学说:“我的梦跟那本书(《梦的解析》)的理论对不上号”,因为杨然从小就相信其父告知他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个人们的普通常识;杨然相信创作不仅滥觞于生理潜意识,更是源于心理意识,发轫于社会生活。总之,杨然的世界观是辩证唯物主义者的,但从诗歌创作的意义上讲他更倾向于一种客观唯心主义者的思考。通观诗集,我们不难发现杨然将更多的作品指向更加深遂遥远的心灵星空。在《梦见星夜》《梦游》《老星空》《梦见英仙座流星雨》等作品中,其星夜星空星雨指征着主体的灵性灵识,印证着客体的天道天理,呼应着本体的壮美优美。即以“外星”意象呈现诗歌,以诗歌境界表现“人有灵,神是灵”的人神合一。

那么我们在肯定人的灵性或诗的神性时,有无一种与之相对应的物质基础呢?或言之,灵性与神性的物质基础是否可以从现代自然科学(或量子力学)与现代身体科学(或生物科学)的大视野中窥见一二呢?一定有某种物质决定着我们的灵性意识,或者说我们的意识灵性就是一种神秘的物质。正是我们与身俱来的先天秉赋的灵性物质赋予了我们的灵性意识,从而消除了我与非我的两分,并进而达到一种天人合一的审美境界。遗憾的是,在人类社会,由于等级、阶级、阶层等等的区别,由于政治、经济、文化等等的遮蔽,如同乌云弥漫于整个天空,我们再也看不清自已生命的本来面目。我们沉沦于生命的尘埃里苟且偷生,虚掷终生,遗失了灵性禀赋,忘记了神性天命,而被裹挟在世俗与物欲的泥坑中或不能自拔,得陇望蜀;或不愿自拨,乐不思蜀。岂不知我们的灵性本源,是与天道天理一以贯通的,乃是我们人性最高的真实,从而对神性的渴慕与追求乃是我们人生最高的实现与完满。而诗歌正是一轮连接人与神的完美彩虹,正是凭借着诗歌,我们寻找着我们失落已久的灵性,从而通向神性的显明。也正是凭借着“星空”之梦,杨然找到了他的初心使命,从而通向“终极问题”之前世今生。也正如杨然自已所言:“梦幻情歌之后,漫长的、认命的、醉生梦死的年代开始了。醉生梦死这个贬义词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写梦之诗的金科玉律。”而诗人对生死的思考是醉梦而认真的,也只有直面生死,才能真正领悟与拥有生命。因果不虚,当下即是;万物有归,世事无常。

在《死后》这首诗中,作者通过死而复活的梦幻经历,通过扩印的遗像上一双明明亮亮的眼睛,洞悉世事,明察人情:“……致悼词的家伙故意咳嗽几声/念祭文的,哭腔比笑声还要难受/我尤其注意到情敌/在嘴边挂出几千个微笑……”,无论是政敌、情敌,还是债主、借主,也无论是左邻右舍,还是自已的亲人都一一显现而直面真相。而通过岁月的遗像:“我自已怀念自已/从遗像上走了下来/走在没有人认识我的世界”。诗人洞穿生死,了悟人性。从而“从反面体现出热爱生命与生活的可贵,诗的诙谐与调皮,仅仅是外表。自已珍爱自已,进而才能珍爱一切”(杨然自注)。另从创作方法、手法上说,这首诗也不同于诗人一以贯之的创作习惯或风格。杨然自已说:“我尽量避开晦涩、朦胧、密码式隐喻和象征,喜欢采用叙述式表达,尽量让诗明朗、清晰、同时必须原原本本记录梦的原始情境。”然而正是其或散文化叙述或即兴操作或明朗风格,可谓“成也萧何,败亦萧何”。用伊沙的话来说:“杨然在人们笼统的印象中是被搁置在先锋族外的,这非常吃亏……”,然《死后》一反常态,大异其趣,以一种现代主义的寓言、反讽、戏谑、荒诞,乃至黑色幽默的手法,令我们耳目一新,可亲可乐。需要指出的是,对于诗歌创作,任何创作方法、表现手法、修辞技法,乃至观念思潮、形态类型、个性风格等本身并无优劣上下之分。一切以创作的动机、预期、诉求,以创作者的天赋、喜好、能力随缘赋形,顺势而为,妙手天成。问题的关键只是创新,哪怕是重复自已都不行。诗创贵在新鲜、新奇、新美。

在这本厚重的自编自印的诗集中,我们还阅读到了许多涉及自然、社会、家庭的场景,有关江山、村庄、老屋的描绘,有关友情、亲情、爱情的吟诵。诗人的梦意识在于内心情感的表现,从梦境的奇异到对奇异之梦的知性表达,释放了生命情感的潜能,实现了生命意识的显影与超越。尤其是杨然《梦三妹》对梦见一个女子的叙述,令我们也仿佛身入其梦其境。

作者对梦与诗的关系的见解是非常深刻的:“直觉到诗歌在于表达那些未知的、不存在的、可望不可企的东西,缥缈的、变幻的、臆想和想象的东西,因此它的本质是虚构的,这些东西可以浓缩成一个字,这就是'梦’。”简直就是将梦与诗画上了一个等号。而这个等号正是诗歌的创作,正是从神秘的梦的感应出发,过渡到审美的诗的传达,而其中的甘苦也几乎不足为外人道。杨然说:“感应、预感、预示、暗示、迷信等等对我来说,是梦的重要内涵延伸,是梦的必然与偶然的奇妙混合”。正乃人如其诗,诗如其梦,梦如其遇,遇如其美,美如其人,人生如诗:

  如梦所遇,就一直美好,
  像命运鼓励我们闯荡江湖,
  那净土,一直陪伴到老,
  始终欣赏我们,去珍惜诗缘,
  去赞美繁花,去享受缥缈……
——杨然《净土,或葫芦湾秋贴》

最后试解一下诗集之名:如梦所遇(释题):
  如:诗之本体论(在此省略了主语:诗,即诗如梦所遇),涵盖诗的内容(诗之题材、主题等)与形式(诗的结构、语言等);梦:诗之主体论,涵盖诗人的身、心、灵等;所:诗之客体与主体的融合方式,涵盖诗的创作方法论、思维模式论,感应论、传达论,意境论、境界论等;遇:诗之客体论,涵盖自然、社会及诗人之本身等(身体作客体论)。

弓木,原名沈革。男,1961年生。现居湖北孝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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