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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天下·家天下·私天下

 继贤阁书画社 2022-10-03 发布于广东

公天下

儒家典籍《礼记·大同》篇说:“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

这种对大同社会的描述,令后世人无不憧憬和向往。

但现实很无奈,我们中华乃至整个人类,似乎从来就没有达到过这样的理想。孙文至死都念念不忘的“天下为公”,就来源于此,他为之奋斗终生的理想——宪政共和治下的民生自由,也就是礼运大同篇的现代表述。

其实,这样的大同社会人类并非没有过,按《史记》五帝本纪记载,从黄帝开始历经颛顼、帝喾、尧、舜到大禹,这个时期就是公天下,天下治理和传承都是选贤任能,最高首领采取禅让制,每一任在位者要负责选择一个仁德贤能者传位,而不能只是按血统传给自己的嫡子。

姜尚《六韬·武韬·顺启第十六》说:“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惟有道者处之。”

《吕氏春秋·贵公》篇说:“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天下人之天下也。故天命无常,惟有德者居之。”

1993年出土的郭店村竹简,记载有《唐虞之道》,开篇说:“唐虞之道,禅而不传。尧舜之王,利天下而弗利也。禅而不传,圣之盛也。利天下而弗利也,仁之至也。故昔贤仁圣者如此。身穷不贪,没而弗利,穷仁矣。必正其身,然后正世,圣道备矣。故唐虞之道,禅也。”

那个时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句话是说——因为治理天下很公道,到处都是王道乐土。

那个时候,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意思是说——王道乐土的周边地区,人们都非常乐于臣服而接受王道教化。

北宋名臣王禹偁在《谢历日表》上说:"臣闻天道无私,所以运行寒暑,圣人有作,所以恭授民时,聿令率土之滨,共乐同文之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句话被后世人曲解成天下都是帝王的臣民,用来愚弄百姓,为帝制洗地)

有待商榷的家天下

学界目前的公论是,家天下始于夏启建立的夏朝。

《史记·夏本纪》说:“帝禹立而举皋陶荐之,且授政焉,而皋陶卒。封皋陶之后于英、六,或在许。而后举益,任之政。十年,帝禹东巡狩,至于会稽而崩。以天下授益。三年之丧毕,益让帝禹之子启,而辟居箕山之阳。禹子启贤,天下属意焉。及禹崩,虽授益,益之佐禹日浅,天下未洽。故诸侯皆去益而朝启,曰:"吾君帝禹之子也。"于是启遂即天子之位,是为夏后帝启。”

注意这些话的关键点——大禹接舜的禅让即位后,很快提拔皋陶处理天下大政,意思就是要培养他作为下一任天子,但不巧的是皋陶过早去世。只好再选拔伯益“任之政”。夏禹驾崩传天下给伯益。这说明夏禹本人完全是按照尧舜同样的操作,选拔接班人、传位给接班人,完成了他应尽的使命,功成身退。现在有人恶意揣测说,夏禹故意限制伯益的权力,有意让夏启即位而放任他势力做大,这显然是无稽之谈。

当伯益效法舜而谦让,却发现因夏启贤而天下属意,诸侯不去迎伯益出山,而是去朝拜夏启,肯认启为帝,“吾君帝禹之子也”就是说我们愿立帝禹的儿子为君。这个过程,也符合公天下选贤任能的道理。伯益为何落选呢?因为他任政十三年,未得到天下诸侯的认可,足以说明他能力有限。

问题出在后面。当夏启平定有扈氏,“遂灭有扈氏,天下咸朝”后,就没有看到启选拔贤能之人来处理天下大政,而是到驾崩时,直接传位给儿子太康。

由此我们可以反推回去,说明夏启在大禹上位时就开始处心积虑,伺机谋取天下统治大权。很可能皋陶的死,就是他的设计;伯益资质平庸,不足以对他构成威胁,他的贤明自然也是伪装出来的,并偏取绝大多数诸侯的信任。有扈氏,应该是较早识破夏启,并敢于表达不服的部落,被无情地消灭掉,这更是暴露了夏启的凶残本性。

后来太康失国,这显然是夏启怀私某夺天下的后遗症,也再次印证了我上面的推测。为何?就是因为之前天下是选贤任能,是禅让,夏启突然改了规则传给太康,诸侯表面上迫于压力不说,但内心当然不乐意啦。

于是,东夷的有穷氏部落首领后羿趁太康田猎之时射杀了他,这显然也是蓄谋已久。

夏商算不得朝代

从太康失国开始到武王伐纣分封诸侯、建立大周,其间的历史时期被后世的史书称之为夏朝、商朝。

但实际上在整个中原上演的不过是部落之间独立与联盟的博弈,除了各自面对大自然的生存压力以外,主题就是战争与和平,天下并没有实际上的一统,没有统一的王朝。夏朝、商朝,只是后世为了夸耀祖先的大功,也为了叙事方便而给出一个划分方式。

为何?

因为之前太长的时期,从黄帝到尧舜禹,大约公元前4513年到公元前2070年,共计约2443年。这期间,各部落领袖团队、天下人都已经习惯选贤任能、习惯禅让而传承的过程。

这种较为公平合理、深入人心、习以为常被打破,就等同一个既有的社会核心机制被打破,社会体系想要形成新的、稳定的秩序,必然会经历一个艰难而复杂的纷乱期。这个纷乱期的结束,必须是足够高深的思想、相对合理的社会机制,还必须有足够强的管控团队来构建完成,而且一代一代守成坚持下去,方可有辉煌的王朝出现。

比如——

文王、武王、周公三代圣王,才确立大周的礼乐教化、封建天下、内华夏外夷狄这种文明建成、落地。

秦朝的建立,是商鞅的法家思想、秦孝公开始到嬴政六代之努力,但因社会内部核心机制太过不合理,就是我们说的“暴秦”,然后二世而亡。

汉朝开始与民休息,汉高祖、惠帝、文帝、景帝,到汉武帝积五代之积累,才开始为大汉注入儒家思想和文化,对外开疆扩土。对内社会治理也非常温和,才有大汉四百年稳定发展期,为我们中华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所以我们今天叫汉人、汉字、汉文化、汉民族。

所谓的夏商时期——

“少康复国”,实际上就是少康击败寒浞后迁徙到纶城(商丘东南处),自称夏禹之后,其他部落并没有多少认其为天下共主。他的继任者,也就是作为一个较大的部落,与其他部落和平共处;传到末期,孔甲乱政致使夏部落衰落,紧接着是履癸(夏桀)继位,此人善武,“手搏豺狼,足追四马”,自己部落实力不足而领导人是个武夫,这最容易激发矛盾,于是商汤因势利导而联合其他部落灭掉夏,成为新的武林盟主。

商灭夏,当然不仅仅是一场鸣条之战,而是商汤的处心积虑和蓄谋已久 ,而且商汤这个联盟首领,并没有恢复尧舜的禅让制。这让天下其他部落怎么看?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大家会认为你这又是一个夏启,会形成天下归心的局面吗?显然不可能。

《史记·殷本纪》中记载;"自中丁以来,废适而更立诸弟子,弟子或争相代立,比九世乱,于是诸侯莫朝"。商汤之后,天下很快陷入混乱是必然,这种内部的混乱必然带来部落的不断迁徙,《史记》记载祖乙迁邢(河北邢台),迁庇、南庚"自庇迁于奄"、盘庚"自奄迁于北蒙,曰殷"。

“武丁中兴”的实质,是武丁在民间长大深知江湖险恶,碰上青铜合金技术的进步,规模性的装备到商部落,他才得以四出征伐,对鬼方、土方、羌方、人方、虎方等方国进行征讨,战争的规模往往动辄数千兵力,最大的一次发兵一万三千人。但这种靠征伐的统治很难持续,到他孙子辈也就是帝乙、帝辛时,还想要靠武力称霸已经非常困难。

当东南诸侯再度起兵反叛时,帝辛派兵去征伐而国都空虚,武王则趁机起兵攻入朝歌,帝辛也就是纣王只能自焚了。


伟大的周公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在中华历史上,无论什么样的夸赞和颂扬,都比不了大周真正的伟大,比不了周公真正的伟大。

文王呕心沥血,忍辱负重,坐狱羑里而演周易,为大周定下基本基本思想和国策。

武王承父遗志,见机而作,挥师东进取商而代之。他没有恢复禅让制,而是更有创建地封建天下,把从黄帝到商代所有的贵族后裔给予封地准其承继家祀,续延香火;同时,王室贵族和有功之臣也封邦建国,拱卫王室。这个才叫封建,就是封土建政,各个诸侯国,公侯伯子男,各自有独立的地域和军政,只需要定期向王室缴纳贡税。

周公,因为成王年幼,为天下计而摄政,他不仅东正平叛,还为天下设计了礼乐制度,这等同于挽狂澜于既倒,完善并继续推进封建天下的过程,最终立功而不居,还政与成王。若此,立万世之功而能高风亮节者,中华史上无人可比。

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的意思是,礼制适合社会精英贵族也就是王侯卿大夫士人,而对普通黎庶则制定适宜的法律。后世人无知,只会拿这个来非议儒家搞等级制,却无视基本的事实——正常的社会治下,认知能力决定你的社会地位,老子也因此将人分为上中下三等。治理社会,不管实际情况就一刀切,大概只有现在人才这么蠢。

设问几句,大家就可明白——

诸侯卿大夫们聚会,必然要送礼,诗词歌赋,钟鼓齐鸣,必然要有宴饮,必然要有出行田猎,若没有一套系统的规则,怎么玩?

一个农夫,市井屠夫,你让他讲礼乐,可能吗?你不对他们将律令,可能吗?

周公制礼作乐,并非妄为,而是因风俗而设,因为大家喜欢这些事,根据已经有的自然摸索成果,去除其中不合理的劣习和淫声,导引人心、人性向善而设计。所以,史称“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周公真正做到了。

文王、武王、周公,这父子三人以公天下之心,缔造了大周。周王室的传承,虽然也是家天下的传承,但这个家天下可不是私天下。周王室的治理思想,是华夏人一家,父父子子君君臣臣,而华夏之外谓之夷狄,华夏一家亲共同抵御大自然的生存压力,共同防范外患。

这才是真正的家天下,中华文明的奠基版。

私天下

天下的统治权,是公器。这不论是古代,还是现代,都是共识。

即便周王室真正取得了华夏的统治权,但人家通过封邦建国,让天下个部落得以自治,部族之间、贵族与黎庶之间没啥大矛盾,社会安定百姓乐业。

这就是儒家说的小康社会。《礼记·礼运大同篇》说,“城郭沟池以为固,礼义以为纪。以正君臣,以笃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妇,以设制度,以立田里,以贤勇知,以功为己。以著其义,以考其信,著有过,刑仁讲让,示民有常。如有不由此者,在势者去,众以为殃,是谓小康。

但有个人,开始把天下视为私有。天下万民,除了天子之外,其他人都无权染指,哪怕你是天子的同胞兄弟、王室贵族,哪怕是卿大夫,你都只能听命于天子,不能有任何违背。他是中华文明史第一大恶人,他叫商鞅。

他对秦孝公说,天下可一。这个一,是全部收拢归一,归秦王来统治。实现这个目标就得变法,以御民五术愚民、弱民、疲民、辱民、贫民把百姓都驯化成耕战之民,通过对外战争,把强悍之民当成炮灰一样去除,同时使得管控民众变得容易,可谓是一举两得。

从秦孝公到嬴政,秦国积六世之功,终于用武力完成了天下一统。后世无数人对嬴政歌功颂德,称赞其辉煌的功绩,这实在是见识太低下。嬴政不过恰逢其时,有商鞅的思想和前面几代人的努力,然后对原本华夏一家人开刀屠杀,只为了完成自己私天下的滔天欲望,这可谓是欲壑难填的第一家。

秦二世而亡。对此,贾谊《过秦论》有过精彩的评述,“然秦以区区之地,致万乘之势,序八州而朝同列,百有余年矣;然后以六合之家,崤函为宫;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王夫之《读通鉴论》补充说,直接诱因是秦始皇任用赵高李斯这样的“谀臣”,“非其不察,惟其好谀也。托国于赵高之手,虽中主不足以存,况胡亥哉!”

在我看来,暴政荼毒天下二世而亡,之前也发生过,夏启之后太康失国就是先例,但之后少康可以复国中兴,但秦朝却永远消失在历史的云烟中了;任用奸佞而失政作为触发崩盘的诱因可以,但根源却不在与此。

真正的根本因素,在于这种视天下为自己私有的强权统治模式不行。它让天下所有人恐惧,虽然你可以通过强大的压迫让人屈服,但你无法完全掌控人的内心。《尚书·泰誓》说,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意思就是说,天会听,天会看,他通过百姓来听来看,万民感受到的一切,上天感同身受。没有谁可以私天下,荼毒万民,那样终究会遭到上天的谴责。《尚书·太甲》说:“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就是警告这些胆大妄为之徒,不可亵渎上天。

可惜啊,商鞅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后世,将天下视为玩物而据为私有的案例多有发生,曹魏篡汉,司马再篡魏并引发五胡乱华,唐末到宋所谓的梁唐晋汉,不都是这么玩得吗?下场和结局何其悲惨,大家都知道了吧————商鞅车裂现世报,嬴政之后其家灭族,曹魏家族也被屠灭,司马家族也是,其他宵小也难逃天谴。

这正是: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总结

公天下,孙文说天下为公,这是历史、是社会反复演绎后得出来的真理。孙文进一步说,天下大势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意思就是天下为公是现代文明之大势所趋,无人可阻挡。

敢挑战这个真理者,就是邪派大恶人,他们不相信天下为公,他们不相信人性的光辉,他们用所有反人类的谬论及手段来挑战这个真理。当然,也会有无数圣贤前赴后继来维护这个真理。从这个角度说,人类历史一直是正邪善恶在博弈。

可惜啊,无论历史怎么演绎,事实怎么发生,认知到这些并为之努力过奋斗过的人,才最终能名留青史,算是真正活过的人;芸芸众生、普罗大众根本无法明白这些,他们只是历史舞台的背景,只是一瞬间的匆匆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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