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平,诗人、编辑。现居成都。出版有诗集《三十年河东》《家谱》《长翅膀的耳朵》《嘴唇开花》《时间笔记》《忽冷忽热》以及散文随笔集《子在川上曰》、诗歌批评札记《阅读的姿势》等16卷。 本期约稿:陆岸 梁 平 诗十首 野蔷薇 路子野的蔷薇很有脸面, 相忘于江湖都难。只需一次邂逅, 三千里江山失去颜色。 季节、时令徒有其名,枝条与绿叶面目全非, 成雾、成幻象,在身后不可名状。 陪衬已是多余,野性的红未知来路和去处, 圈养不可能,索性撤掉篱笆与栅栏, 随她自立门户,野得痛快淋漓。 2021,1,4 狂风大作 眼睛受伤了。花开妖娆已经肤浅, 蔷薇怒放的身体,燃烧大火, 天空一退再退只留下缺口。 时间与空间失序,以洪荒之力把持自己, 谁在此刻能够静如止水? 索性点一支烟掩饰慌乱,烟头的红, 嫁接在似是而非的枝头上, 内心掀起波澜,狂风大作。 2021·3·27 颜 色 回到太阳身体里的阳光, 只有一种颜色。留在眼睛里的 也只有一种。斑斓很多时候只是幻觉, 让一种颜色热烈到极致就是极简, 简到触目惊心。所有风花雪月黯然失色, 蔷薇藤条上的血溅在野地上, 有伤、有痛,有明明白白的纠结, 你看到的是最好的样子。 2021·5·2 雨 后 雨在夜的幕后,像蒙面劫匪, 一闪而过。野地的蔷薇不在护栏里, 被热伤了风,伤及根茎, 伤及枝条上的叶,耷拉成病态。 永远健康都是虚张的声势, 来一场像模像样的感冒, 吐故纳新。夏天没有正经的雨, 看见和看不见的,表情模糊, 可以选择性失明。 2021·6·28 绝 句 天意在天上,娜夜说这句话的时候, 天就黑了,一盏灯、几盏灯, 跃跃欲试的光亮, 无法连成一片。 地面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终究不能达意。 2021·8·1 反 转 上面的风都是威风, 落英、闲云、流水猝不及防,海望洋兴叹。 季节不按常规出牌,春去冬来反转, 自上而下或者自下而上,终归要面对面。 可以肯定的是,下面的风, 从来没有甘拜过下风。 2021·8·3 蒸 发 水的蒸发,对于水草的族类、鱼的族类, 都是致命的。相依为命的美好, 一拍两散。 人的人间蒸发,有意或者无意都是死结, 热烈蒸发为寡淡, 故事蒸发为事故。 2021·8·5 失 温 一个词,关乎物理和生理, 跨界的气温与体温在黄河石林山地, 集体失联。风的刀子脱离监管,失温的身体 如刀削的面,如泥,不能表情。 一个词就这样随风走散, 还不如不为人知,一直封存在词典里。 2021·8·6 空白收据 有人走了。高蹈的浮云, 漂移的最后也是坠落, 姿势模仿得一模一样。 坊间的任何一个版本,比石头还重, 地面砸出的坑,隐约有沉闷的雷, 压哑了鸟鸣与草木的呼吸。 安静了,面无表情地讣告,欲言又止, 留下一张空白收据。 2021·9·13 残 荷 残荷布的局并不是颓废, 浮华褪去,寂寞留置的清影, 在水面制作季节的晚歌,一只蜻蜓点过的水, 平整如镜。枯枝上高冷的音节, 往水底沉潜,在看不见的污泥浊水里, 为失踪的荷花辩白。洁身自好, 秋后再来清算。 2021·11·12 诗人读诗 以生命视角开启的现代诗学和审美 ——梁平年选诗歌解析 陈啊妮 “此在”的语言效力与推衍 诗人梁平的诗歌对传统文化属性的触摸呈现精神形态的大气象,也在内部思想纵深交错某种异质混成的词根效力,即他关注的是生命、灵魂以及世界的本质性命题,他所着力勾勒的是融合哲学、诗学与传统精神浑阔的精神气象,在其中蕴含丰富和庞杂的思想体系,新颖又鲜活,独特又厚重,充满一种纯粹的打磨思想和相对完善的诗歌艺术。在诗人梁平创作的历史时间长河中,几十年如一日孜孜不倦的笔耕不辍,他以前辈诗人难得的进取精神葆有了可贵的热情和执着的坚守。如果诗歌作为一种理念的感性凸显,其目的并不是将所见所闻的物象涂抹在纸上,对梁平而言,就是他所追求的是“此在”生命和生活里物象承载的内部灵魂,并以此扩充和加深自我的语言经验,来展示和澄清某些不可言说的存在之思,并在传统的意义加持某种思想情感的互融、共情和理解。如《蒸发》中,“蒸发”的意义在于一种缓慢挥散和最终的了无,在诗人的笔下他趋同于文本视角的思想色泽附着,而这种色泽附着又趋于从文本情感与架构性走向,在纵向情感领域,诗人凝注的“此在”颇具共时精神价值。诗人嗅到的语言气味自带一种觉知感。 “而我/所有的看家本领/只能在纸上行走”,毋庸置疑在词根的线索中,梁平安插了崭新的生命经验,以及用他的智识学养指认一种诗学向度的生命体验,在他的诗中,象征,修辞,隐喻和比兴都是力求穿透物象的灵魂,他的诗歌《投名状》《水经新注·嘉陵江》《我是我自己的反方向》《爆破音》等,无不体现一种抽象的,孤勇不屈的灵魂诗者的决心和觉醒,在日常琐碎的生命体验中不断巩固和夯实词根的情感“重力”。岁月如歌,生命如风,那些栉风沐雨的生活首先回馈给梁平的是苦难之思,是逆行者的题材剔除,诗思的阔域性定位,在梁平而言,只有更多的投入注目当下和此在的生活,才能捞出骨头连着血肉的鲜热词根,他始终对消极和浮躁有着天然的排斥,在他的语言坐标系中,直觉、理性、警觉和慈悲都带有某种智识的辉光,他从不以任何理由贬损人生和生命,让诗歌的骨头挺拔,绝不骚首弄姿,也是一种接纳传统,包容当下和理解共情的诗者大义。如《反转》中,具体到“反转”的具象承载,诗人呈现出事物真正意义的轮廓,这种反转的意味在整体诗歌文本里可以瞬间传递出主旨诗意,对于“风”在文本上的作用和原始主宰者还是有所偏驳的。诗人用生命的直觉临摹世相悖论,也有了一种反讽艺术的填充,而正视现实境映,亦是诗人真实面对自己的诗学心态。 在生命现场寻找语言的“出路”永远是高明的写作方向。从《时间笔记》可窥其诗学之思想豹变,当时间的“在场”具有生活的特质,承载精神的潜意识观照,那么诗人就除了用眼睛洞察之外,在用心打量审视的诗学半径就有了双重的生命经验。“我睡在一张纸上/夜色调的墨不是黑/睡在纸上留下的痕迹/都拼接成汉字/清瘦/饱满/或者残损/那是我一生健全的档案”《一张纸上》。在时间的纸上在场,诗人用极具抽象的隐喻进行了细腻的描述,这些表象的特征在诗人抓住它们的精神内核时,“复活”了它们跳动的心脏,这是语言行使的巨大效力。“我在纸上的一咏三叹/被自己珍藏”。显然梁平始终在控制一种自由精神的挥发力,他没有受制于现实的桎梏思想,在“纸上”落地于一种形而上思想的推衍和进化,在词根的鞭挞下,用语言刨得一念之间的觉醒诗思,他用心遵循传统审美,也用语言落地执行于精神象征。 语言向度与传统互融的隐性写作 梁平的诗歌策略以修辞的严谨,隐喻的活脱和意义的超负荷而凸显其诗学向度的鲜明。他似乎有着天然的孤独、沉郁和对尘世深深地隐忧,在他的字里行间常常弥散一种动荡中的感伤和悲悯,而恰恰就是那种悲悯直抵人心,垂直地落地于精神共颤与警觉,“很多意外猝不及防/生活里好端端的瓶瓶罐罐/七零八碎/一片破碎的玻璃/在滴血/我检查了全身没有出血点”《意外》。他可以把生命深度体验的孤觉摁进传统词根的骨血里,那种深刻的孤独,凋敝的疼痛与直觉互融渗透,把人的精神不断空间化,把空间亦不断人格化,衍变成为一个用语言强化了的“生命的内心”,这是复杂的情感体验,在人间值得中多少有些降温的悲悯之意会,可生命苍凉无常的本质即就是最真实处境的语境,而直面惨淡的真实需要诗歌造就耐人寻味的意义褶皱,就如诗人所言“我知道伤在哪里了/不能说”。与万物和解,与生活和解,用语言的治愈性效力清醒并决绝。诗人在生命深度体验中用清晰的逻辑描述人“此在”物象的心理状况与空间状况的碰撞,以及交错后形成的巨大孤独感和悖谬式的抒情,好似一个完整的思想三级跳过程,有一种深入浅出的思想抽离感,诗人在不经意之间用隐性的抒写,诚实的语言向度裸露出情感中的深沉,痛楚的一面。 从梁平的生命视角意象探幽,诗人对“蔷薇”似乎有着情有独钟的喜爱,在语言触碰到意象“蔷薇”也散发天然的精神体香。如《野蔷薇》中,文本的“野”在不经意间得到有效导入,这种导入恰恰是在平静之中得到渲染的有四两拨千斤的力量,同样也构成了诗歌的张力。诚如平静之下一颗叛逆的心。而在《狂风大作》中,诗人所罗列出的“狂风大作”很大程度上趋于非常理构建的精神家园,及内在与外在不断演变且具有矛盾,冲突从而让裂变的思想得到慰藉,当然它是在诗人的见证之下成型的。在《颜色》中,从“阳光”到一个人的眼睛这种转变的过程,其实它源于精神上的转变,当然它在反衬与外界的过程中得到原始的“捕捉”,而蔷薇藤的存在是一种情感的践行与落实。而《绝句》中,在这里诗人所陈述的“天意”并非是传统上的解释,而是从传统延伸出的一种新的含义,当诗人所勾勒的场景的转换与“天上与地面”产生某种呼应时,诗歌的主旨思想也就无间断渗出。这几首梁平无一例外的带有某种悲悯主义色彩,他运用简朴精炼的冷抒情,又充满温柔、冷酷或神秘的精神意境淘洗词根,他用沉痛的灵魂呈现一种理性或非理性的隐忧和渴望,在隐性的生命经验中提炼诗歌艺术的高维思想,这也让他的写作有了与诗人穆尔类似的正视现实的无畏精神气象。 “每一个时刻都有斧凿的痕迹”,用生命经验行文,以生命视角开启语言审美,与暮年诗人米沃什的沉郁慎静同构思想价值等同,梁平在传统与现代诗语之间互为观照,也不断抵近某种沉稳平和之生命诗学意境。尽管“每一寸光阴都不能生还”,而诗人的本职就是揭示生命的本质,正视生命深度与现实矛盾的残酷真相,诗歌已然已经成为粱平精神的图腾,摒弃浮泛之词,对传统审美的文化属性的准确把握,诗人清醒的生命哲学诗思,语言审美向度和精神内视洞察,或许在其不断跋涉的诗歌思想征途上,不能用我们俗常的片面的理解去考察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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