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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车印象

 昵称7rPAgOJQ 2022-10-09 发布于浙江

有一个表情,在我脑子里收藏三十多年了,直到今天还是新鲜又生动。三十多年前,阿福伯向我炫耀乘车逃票的经历,当时的表情真是极度神秘、极度亢奋、极度骄傲。

那天上午,阿福伯完成了来回附近大镇的一趟壮举。其实镇子并不远,车票也只需几毛钱。之所以说壮举,是因为那时班车极少,能按点赶上已属不易;赶上了,还能挤上车,更是小概率事件。来回至少需要换车4次,短短一个上午时间全部赶上又挤进,几乎不可能。更加匪夷所思的是:只花了一半的钱!

另外一半钱,是不是哪位好心人帮着付了?阿福伯压低声音:“没买票,白坐的!”然后扁扁嘴,对我点一下头,眼睛向上张望,俨然是地下人员刚刚得手一票后强压住的神采飞扬。

至于怎么逃票的,阿福伯并没有告诉我。我感觉到,这是一门专业性极强的工种,对我说了也是白说。

后来我外出读书,于是一次又一次乘坐班车。我记得的情形多半是这样的:凌晨两点父母起床,准备好早餐,最后一遍检查行李。三点我起床,完成洗漱早餐然后出发。母亲把我送到村口,父亲则全程帮我挑着以棉被为主体的铺盖,我在前面打着手电筒。在阵阵犬吠声中穿过一个又一个村子。到车站基本上是刚刚天亮,小小的车站空间却已经拥堵不堪。为了确保我能上车,父亲必定是候在车门不远处,待我挤到门边,使劲推我一把。不然,我好不容易进去的半个身体又会被弹出外面。

缝隙都没有的车厢里,我当然是无法跟父亲打招呼的,父亲自然也看不到我。我被裹挟在里面,动弹不得。客车开出好一段路了,我的双脚还没着地,凌空着。

因为老是挤不上车,我想起阿福伯这个高人,便去向他请教。阿福伯倒也大方,指点说,最实用的一招是,不要从车的正门进攻,那叫猪拱门,既花大力气又不会成功。宜从门的一侧,像楔子一样从薄弱处钉进去。我恍然大悟,这不就是“迂回进攻”的兵法吗,不就是“斜刺里杀出”的武侠吗?

阿福伯买一赠一,忍不住透露逃票的心得,他认为含金量最高的技术手段就是逃票。我说不用教,我绝对不会逃票的。他立马教训我,你傻啊,明明可以逃的,大家也都在逃,你不逃,钱多啊?

不多久,我们村里竟然也通了小客车。最初的小客车,只有三个轮子,模样很像抗战电视剧中鬼子扫荡先遣队开的车,后面用绿色帆布罩着,最多可乘坐六个小个子减肥成功者。转弯时开得稍快些,会自动侧身匍匐前进,相当刺激。

工作之后,我仍然需要经常乘坐公交车。这个时候,大量的是民营中巴车。驾驶员、售票员好多是相熟的老乡,热情地招呼:“来来来!三块三块!”从此,我变成三块,坐了好几年。

不知什么起,中巴车前后大玻璃上,贴着红色的四个大字“无人售票”。我看到后的第一反应,是赶快回村告诉阿福伯:“你的美好春天来了!”同时,实在是替车主们担心,缺少了目光如炬的售票员的监督和服务,乘客们上车愿意乖乖掏钱吗?

我乘坐几次无人售票的“三块”后,稍稍有点放心,还好,所有乘客都从前门上车,投币箱子就在驾驶员的眼皮底下,原先售票员的那副鹰一样的目光,如今移植到了驾驶员额头。真当辛苦了司机朋友。饶是如此,总比以前政策宽松了吧。当我把这个好消息通报阿福伯时,想不到又受到了他的教训:“你傻啊,乘车还要逃票?做人怎么可以那么没素质,你有病啊?”好像他从来都是光明磊落正人君子,我倒是偷偷摸摸逃过票似的。

阿福伯命好,过了几年,镇里给他办了一张老年卡,他凭着这张卡,可以免费坐公交。那天,我们又在镇上遇见,我问,最近看你常常来镇上,什么事这么忙?他说,也没事,就是忙着免费坐坐公交车。我看他用一根绳拴住老年卡,挂在了胸脯前面。上车之际,拿起来朝驾驶员一举,昂昂然入座。有时,懒得举牌,只是抬了抬胸脯,算是出示过了。驾驶员因为熟悉,懒得计较。我倒是替驾驶员惋惜,如果这不是阿福伯,而是一位妙龄女子,胸脯上吊个牌子,每次见面都挺挺胸,那还不幸福得嗨了去!

一次,我在城里坐公交,恰巧乘客较多,可是有位小伙子从车厢后端一直往前挤,我想,能有什么事,要这么挤过去?再说,下车是在后门,用不着往前去啊。小伙子身高臂长,举着手机,绕过两三个人,对着投币箱上面的二维码“嘀”的一声,才回过身子。原来他是为了去支付一块钱的车费。我不由得想起阿福伯,如今的年轻人,毕竟跟阿福伯年轻时不一样啊。

这几年,我常常坐公交,除了上班高峰时段,基本上可以说是一种享受。车身宽敞明亮,行驶平稳,公交车上的笑脸越来越多越来越灿烂。尤其给人让座,是那么的自然又温馨,只是像我这样的年纪,有点小尴尬。当我坐着时,看见头发花白的老人上车,我起身让座,旁边的小伙子却让得比我快,只得讪讪然又坐下。当我站着时,又成了被让座的对象,面对小姑娘小伙子的敬老之心,我该接受,还是推脱说“我还没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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