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巢家大院—— 婶婶和我的童年

 鸢尾花的图书馆 2022-10-10 发布于河北

 【鸢尾花的话】历史是由人书写的,我更偏爱普通人记录的历史。那更贴近生活的细节,让历史显得更有血肉。鸢尾花有幸,收到同窗好友伯父的文稿,这是一段洗尽铅华的记忆。与其称之为历史,不如把它称为一位老人给予年轻人的分享。鸢尾花虽然是个小的平台,不足以彰显文字的重要,但我们及我们的读者,对这样的文字心怀敬意。从今天开始,鸢尾花将分几期为朋友们推送巢书林老先生的文章,让我们在纷扰的时光中,体会“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的日子。


我的童年是幸福的,家庭的氛围是和谐的。为了读书,记得在我七岁时(1955年),在大连当兵的叔叔来信叫婶婶去大连,要带着长我三岁的哥哥和我到大连去读书。那时,父亲在昌黎商业局花纱布公司供职,我们走后家里只剩下爷爷(过继的)、妈妈和不满三岁的妹妹。那时商定我在大连读书就不回家了。

记得走的时候是初春,姑父赶着大轱辘车把我们送到滦县火车站。那时的交通极不方便。因为从小没见过汽车、火车,走出家门一切都是新鲜的,夜间到了大连火车站,也没有人接站,大概是由于那时通讯不发达,没有沟通好。所以从车站到营房驻地----金州龙王庙也不知怎么走,就雇了一辆马车,记得当时马车的样子是欧式的大轮毂、四个轮子的那种马车,当时也叫不上名堂来,现在说来也就相当于轿车了。在大连由于生活得不习惯一月里换了三个住处,开始是三楼、接着是二楼,第三次是一个平房。住的问题解决了可吃的却不习惯,部队供应全是大米白面,在家吃惯了高粱米粥、玉米饼子的我们,在叔叔不在家的时候婶婶带着哥哥和我到后勤粮店去要求买高粱米,结果部队不供应,吃粗粮的希望破灭了。慢慢的也就习惯了。


在大连的时间里,有几个人生第一次;一、第一次看到大海并在海滩洗澡,因为那里是风景区,每天有渔船扬帆出海,浴场每天都有很多人洗澡、其中还有很多外国人——大概是苏联人。二、第一次看电影,部队营房每周六都放一次电影,记忆最深的有两部电影:一是《白棉桃的衣服》(是一部外国片)、一是《英雄强登一江山岛》。三、是第一次住楼房。四、是第一次用自来水。五、是第一次坐汽车、火车。六、是第一次离开父母和叔婶在一起生活······       

在大连生活了一段时间,有几件事动摇了我们长住的决心:首先是我淘气,一次,因为没见过土豆感到新鲜,拔了人家的土豆,结果婶婶挨了找。还一次摘了人家的梨,那时没有糟蹋的意识,只是好奇,贪玩,所以婶婶又一次为我受了人家的责备。还一次,玩自来水忘了关水龙头,水流满地走廊里象发了水一样,遭到同院阿姨们的批评。再一是我年龄尚小,太累人,最丢人的是一次玩累了尿了炕,早晨不敢出被窝,邻居阿姨们来给婶婶送鸡蛋,屋里就我一个人,怎麽叫也不敢吱声,一掀被窝才知道是尿了床,这下可把人丢大了,好多天不敢见熟人,婶知道我要面子,从来没有批评过我,和任何人也没讲过这件事。


最让婶担心的就是我洗澡了,一次叔带我们去海滩洗澡玩得很开心,海滩的石头下可以抓到小螃蟹,清清的海水里游着小鱼,当我追小鱼的时候一个海浪打来把我掀翻,还灌了一大口咸咸的海水,被一个同去的解放军叔叔拽了上来。这一次可触动了婶婶的心——怕出意外。再加上爷爷和妈妈在家寂寞,几次写信叫我们回家,我们在大连扎根的信念动摇了。

夏季杏子熟了的时候,我们就乘上火车回家了,那时的大连火车站在全国是一流的,汽车可以开到二楼,很新鲜,所以记忆很深。火车到了滦县,正是中午,那时还没有现在这样的公共汽车,只有敞篷卡车,上了卡车,太阳火辣辣的,婶婶怕晒着我和哥哥,象老母鸡护小鸡一样罩着我们,到了家里已是晒了一臂燎泡。说起来她总还是爽朗的大笑,这正是纯洁的母爱美德,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记。

说起婶来还真让人尊敬、怀念和惋惜。婶的娘家在漥里村,她自幼家境贫寒,他的父亲是个铁匠,手艺好的出名,婶身强力壮,出嫁前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而是泼泼辣辣能说能干的铁姑娘,在铁匠炉上经常帮父亲拉风箱、轮大锤。这在解放前是被讥笑的,可为了生计只能如此。结婚后,婶在田里家里都是一把好手,一九四五年生了哥哥景林,四八年扩军时叔叔参军走了,家里剩下了婶和哥哥还有后来的奶奶(爸爸的继母)。

婶在村里是共产党员,妇女主任,参加土改、平分忙忙碌碌,五三年办互助组后来办合作社,婶忙前忙后积极宣传发动,家里就自然成了开会的地方,记得一些年轻姑娘媳妇们常到婶屋里来。有一些进步姑娘还认了婶的干娘。婶对每个人都那么热情,唯一的缺憾就是婶不识字。那些年,村里搞扫除文盲开办农民识字班,婶既是发动者又是参与者。每天晚上拉上长她四岁的嫂子——我的妈妈去上识字班,那时没有电灯,识字班里掌汽灯。


夜校回来婶还总捧着农民识字课本一遍又一遍的念,点着小煤油灯写生字,那个认真劲比现在的小学生还小学生,回忆起来记忆犹新。婶是个很守家规的人,有老有少,每次上夜校识字班都是她到爷爷(三爷)屋里去请假。这样不管夜间学到甚么时候爷爷总是掌灯等着,因此那时的我受婶学习的熏陶,很早就会读会写农民识字课本上的字了。一次汀流河镇上来了评剧团,晚上妈妈、婶等几个年轻妯娌要去看戏,又怕爷爷不同意(我们这个家是比较守封建规矩的),这时又是婶自报奋勇去请假,说是去上民校学识字,爷爷自然就同意了。记得1955年入初级社,婶向爷爷讲入社的道理,最后请示:咱们家入不入社呢?爷爷表态:看看吧,若都入了咱不落后,若都不入咱不起那个头。自然婶还是听爷爷的,但入社并没拉后腿,因为婶是共产党员、村妇联主任,能落后吗?

因为婶是军属,家里的二门上挂着光荣军属的牌子。每年春节,村里的党员干部和青年都要敲锣打鼓给军属拜年,贴对联、送红蜡烛和猪肉,街坊们都很羡慕。我们自然也就跟着光荣了,因为那时也确实不分你家我家,叔叔在部队立了三等功,立功喜报写了三爷巢麟翔的名字报喜。婶和妈妈的关系处的更好,婶较年轻,什么事儿都请妈妈拿主意,长幼分明。很多时候晚上临睡前,我们都躺在被窝了,婶从窗下过,还问一声:“嫂子,睡了吗?没睡,开开门,我再呆一会。”这样,妯娌俩又在一起唠到很晚。


1955年我的妹妹出世了,家里有了唯一的一个闺女,婶乐的不得了,下地、串门、走亲戚、赶集、看热闹都抱着,背着、扛着,外人看来就是她的孩子。所以妹会说话就叫她“婶妈”。那时,每年过年拜年,婶都带着哥哥和我到洼里娘家去拜年,自然,姥姥、大妗子、二妗子少不了每年都给两毛钱的压岁钱,习惯了,我和哥哥都有两个姥姥家,一个边流河,一个洼里。不加解释别人分不清,自己自然也就不分谁的姥家,反正都是姥家。那时,我就发明了一个新名词“哥姥姥、哥姥爷”,别人听来是笑话,可那时却是我区分称呼的一个创造。我和哥哥从小在一起生活互相没打过架,没骂过人,没叫过名字,都是叫哥。他人都十分羡慕,就连“哥姥爷”都说,人家门里的孩子们真有教养,哥象哥,弟象弟,互相没打过架、没骂过人、没叫过小名。分不出你家我家。有尊有让。                                                                                              

记忆较深的有几件事;一是在我四五岁的时候,巢世福家大妈送我两块油炸糕,我和哥哥每人一块,哥哥的一块三口两口就吃完了,我吃的还不到一半,妈妈说,你看把你哥饿的,把你的再给你哥咬一口,我伸过手去,哥一咬把我给咬哭了,妈以为我是心疼的,就批评我,婶发现是哥咬了我的手指头,就责备哥没出息,哥把咬到口的炸糕吐到手上急忙说:别心疼了,给你,给你。逗得一屋子里的人哈哈大笑。

 还有一次是在一九五五年去大连的时候,我们从昌黎上火车,爸爸给我和哥哥每人买了一个淡黄色背心,一模一样只是图案不同,分别印有骆驼、星星火炬等图案,并印有沙漠里的船和星星火炬的红色字样。因为印骆驼的背心大一点所以给了哥哥,但那时哥哥上了学是少先队员所以他更喜欢星星火炬的。尽管心里再委屈也还是让了我。在大连的时候,一天早上我一穿衣服发现我的背心让哥哥穿走了就哭了,婶问明了原因帮我要回来背心,并批评了哥哥。那时哥没和我一般见识,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大哥。   

再就是婶去世后哥总是抢着干家里的活,从不和我攀比。记得哥去昌黎上学后,每次放假我都盼着哥哥早早回家,哥到家后我们就形影不离,晚上我们睡到一个炕上,躺在被窝里唠个没完,东家长西家短,孩童里的新鲜事说个遍,一直说到后半夜,爷爷一觉醒来听到我们还在说,就呵斥,接着就拿起他的拐杖打在被上,这才使得我们入睡。  


                                                                                                             

我的婶是个很朴实的农村妇女,她的心眼好热心肠,勤劳节俭很会过日子,五十年代初家庭也比较充裕,所以“哥姥姥,哥姥爷”都是迁到叔家生活,由婶奉养的。到1957年,我的两个弟弟出世了,婶四月份在大连生了第二个儿子,哥的弟弟,叫巢宏林。妈妈于冬子月二十五,也生了第二个儿子,当时爷爷说:有红就有喜就叫喜林吧,后来上学了,取名儒林。人丁兴旺,一家人十分高兴。不久,由于婶不习惯部队随军家属的生活等原因回家种地了,这时正是1958年,大跃进开始了,农村大炼钢铁,兴修水利,刮共产风,轰轰烈烈。就是这一年婶得了病,经常头疼,时常一个人在炕上躺着,嗷嗷待哺的宏林无人照顾,趴在娘的身上,哥哥已是上五年级了,三天两头请假、旷课,学校的班主任刘玉振老师常来家访,看到这凄惨的情景流下了眼泪,他说自己是从小没妈,很是不易。嘱咐哥哥看好弟弟,照顾好妈妈,要婶安心养病。可势态越发展越严重,那时医疗条件有限,也诊断不出是什麽病,叔就接婶到大连去住院治疗。

在大连不到一年时间,不幸的事终于发生了,那是1959年的六  月,婶与世长辞了,那一年她仅仅33岁。记得那一天,我放学回家到井上去挑水,村上的人告诉我“你婶死了”,我还骂了人家。回到家里我看到妈妈、哥哥眼都哭红了,才确信了这个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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