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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洪绶的“好色”之谜

 诸暨弘虫 2022-10-10 发布于浙江

陈洪绶 《对镜仕女图》

陈洪绶 《对镜仕女图》局部

陈洪绶,被誉为中国17世纪最伟大的人物画家,其作品被誉为“力量气局,超拔磊落,在仇、唐之上,盖明三百年无此笔墨”。当我们为陈洪绶的艺术成就折服和震慑的同时,似乎也在他身上找到了因功名不成,痛苦无处排遣,从而寄于诗酒声色的狂放举止。
在生活中,陈洪绶确实有些“另类”,“醇酒狎妓”便是他狂放不羁的真实流露。毛奇龄的《陈老莲别传》,王璜生的《陈洪绶》,葛焕标、骆焉名、楼长君的《陈洪绶》,吴敢、王双阳的《陈洪绶传》等传记,均对陈洪绶的“好色”有所记述。但因传记角度不同,对好色的理解也各不相同,故事取舍也各有千秋。现综合各种资料,就陈洪绶的“好色”问题作一简单的叙述和分析。
  一、陈洪绶的婚姻史
陈洪绶的婚姻轨迹大致如下:
四岁,父亲陈于朝与山阴张葆生结亲,陈洪绶与张葆生之女定为“娃娃亲”,陈洪绶因之而“就塾妇翁家”。后因张葆生女儿早夭,这一段父母之命的婚约自动宣告失效。
十七岁,入赘萧山来氏。陈洪绶自己说是“侍妇翁来斯行先生几杖”,这其实是做上门女婿的委婉说法。来氏是大家闺秀,性格温柔贤淑,还接受过文化教育,能够吟咏诗词,而且她没有娇小姐的习性,颇懂得勤俭持家,所以两人婚后相处和谐,感情一直很好。《宣统诸暨县志》载:“来氏幼承家学,能诗,清闺唱酬,颇饶韵致。”后陈洪绶与来氏又回枫桥生活,生育一女,取名道蕴。陈洪绶二十六岁那年,来氏病逝,陈洪绶因丧妻而悲痛欲绝。
二十七岁,经人介绍,娶杭州卫指挥同知韩君之女为续弦。韩氏亦工诗,两人婚后感情很好。陈洪绶北上京城期间,夫妻间诗书往来,抒发相互怀念与慰藉的深情,这些都有陈洪绶的“忆内”“怀内”“赠内”诗为证。韩氏婚后,先后生育六子二女。
四十六岁,陈洪绶在扬州逗留期间,娶胡净鬘为侍妾。胡净鬘也工诗画,擅花鸟虫草,笔致工丽,后两人同回枫桥,曾合作花卉册页传世。胡净鬘还指导陈洪绶长女陈道蕴学画,“讲究六法”。
今位于绍兴谢墅的陈洪绶墓的墓碑上,刻着“明翰林陈章侯公暨德配来氏宜人韩氏宜人合墓”,系“乾隆六十年八月裔孙允绅立”。乾隆六十年是1795年,距离陈洪绶去世已经有143年,立碑人是陈洪绶的五世孙陈允绅。墓碑上提到的陈洪绶两位配氏,即原配萧山来氏,续配杭州韩氏。
  二、陈洪绶的风流事
家庭婚姻之外,陈洪绶有两则逸事流传最广:
艳遇名妓董飞仙
明万历四十八年(1620)三月,在美丽的西子湖畔,二十三岁的陈洪绶发生了一桩“艳遇”:貌美如花的名妓董飞仙,骑着娇艳的桃花马,带着亲手剪制的质量上乘的生绡,找到了陈洪绶,乞求为她画一幅莲花。故事发生的确切地点是在岳坟前。虽然为董飞仙所画的莲花图早已失传,但陈洪绶对这次艳遇刻骨铭心,他为这桩情事而创作的《行书赠伎董飞仙》流传至今:
桃花马上董飞仙,自剪生绡乞画莲。
好事日多常记得,庚申三月岳坟前。
这首诗收在《宝纶堂集》,清初还被毛奇龄、朱彝尊等人编入各种诗话,因此得以广为传颂。在陈洪绶的所有诗作中,恐怕以这首诗最为人所熟知。后来陈洪绶在京城时,一天晚上做梦,竟又梦到了这个令人销魂的美人,于是他又写了一首《梦故妓董香绡》:
长安梦见董香绡,依旧桃花马上娇。
醉后彩云千万里,应随月到定香桥。
定香桥在苏堤映波桥与锁澜桥之间,西接花港观鱼,至今尚在。从诗题和诗中的语气推测,似乎当初董飞仙在乞画之后,两人之间或许还曾发生了不为人知的旖旎的情事。晚年,陈洪绶对这件事还记忆犹新,他的《失题》诗这样写道:“一生有何得意处,名字湖山之内闻。锦带桥边照白发,定香桥畔忆红裙。”
酒后跟踪女郎
这一年陈洪绶四十二岁。他与好友张岱在杭州断桥边饮酒赏月,结果又惹来一段风流韵事。张岱在《陶庵梦忆》中记录了细节:
崇祯己卯八月十三,侍南华老人饮湖舫,先月早归。章侯怅怅向余曰:“为此好月,拥被卧耶?”余敕苍头携家酿斗许,呼一小划船,再到断桥。章侯独饮,不觉沾醉。过玉莲亭,丁叔潜呼舟北岸,出塘栖蜜桔相饷,啖之。章侯方卧船上嚎嚣,岸上有女郎命童子致意云:“相公船肯载我女郎至一桥否?”余许之,女郎欣然下,轻纨淡弱,婉瘗可人。章侯被酒挑之曰:“女郎侠如张一妹,能同虬髯客饮否?”女郎欣然就饮。移舟至一桥,漏二下矣,竟倾家酿而去。问其住处,笑而不答。章侯欲蹑之,见其过岳王坟,不能追也。
酒后失态,跟踪女郎,这情景就像现在喝醉了酒的男生追貌美如花的女生,但放在古代,且陈洪绶已年过四十,他的胆子也确实够大的了。
  三、陈洪绶的怪脾气
陈洪绶在画名响亮之后,还有一个怪脾气,只要是歌妓向他求画,他总是有求必应。当时人们曾传言,“人欲得其画者,争向妓家求之。”携带了美貌的女子前去求画,结果一定令人大喜过望。
陈洪绶曾为画友沈颢作《隐居十六观》大册,画上自题款云:“辛卯八月十五夜,烂醉西子湖,时吴香扶磨墨,卞云裳吮管,授余乐为郎翁书赠……”辛卯年为陈洪绶去世前一年,时年陈洪绶五十四岁。由题款文字可知,陈洪绶时常在红楼画舫上作画,且身边总有美女相伴。
还有一次,顺治三年(1646)五六月间,陈洪绶被清军所掳,“急令画,不画。刃迫之,不画。以酒与妇人诱之,画。”在生死关头,陈洪绶死都不肯为清军作画,可是一碰到酒和女人,却“乖乖”地画了。这不是屈服,而是他狂放不羁惯了。在陈洪绶看来,酒和女人并不伤害他的自尊和人格。
朱彝尊在《陈洪绶传》中说:“客有求画者,虽罄折至恭,勿与。至酒间召妓,辄自索笔墨,小夫稚子,无勿应也。”陈洪绶的性格可贵之处,不仅在于兴之所至,为酒为妓而作画,还在于乐为小夫稚子、老卒寒士挥毫。而对于那些豪强和有势力的“客”,无论怎么恭敬他,或对他施以强暴,他“虽千金不为搦笔”。
据说有一次,一个大官将陈洪绶骗进船内,说是请他鉴定宋元书画。船开行后,大官拿出绢素强请他作画,陈洪绶大怒,谩骂不绝,并准备跳水自杀,表示坚决拒绝。那大官弄得很没趣,只好作罢,后来又转托他人代为求画,陈洪绶“终一笔不施也”。对待女人与官人,陈洪绶的态度判若两人。
  四、“好色”是艺术的催生剂
事实证明,好色,并不妨碍陈洪绶做一位正直率真的艺术家。
喜好女色,这是古代许多放浪文人的通病,或许陈洪绶身上表现得更为突出一些。当然,陈洪绶背上“好色”之名,陈洪绶好友、萧山毛奇龄是脱不了干系的。毛奇龄在《陈老莲别传》中有这样一段话:
莲游于酒,人所致金钱随手尽。尤喜为窭儒画,窭儒藉莲画给空。豪家索之,千缗勿得也。尝为诸生,督学使者索使之,亦勿得。顾生平好妇人,非妇人在坐不饮;夕寢,非妇人不得寐;有携妇人乞画,辄应去。
这段话开头说陈洪绶“游于酒”及对金钱的态度;中间重点说陈洪绶的气节与好义,用三个事例,说明陈洪绶接济穷儒、不畏权贵;结尾顺便指出了陈洪绶“好妇人”的缺点,所以用了一个“顾”字。但就是这不经意的几句话,将陈洪绶的“好色”推波助澜,反而有损于陈洪绶这位伟大艺术家的形象。
毛奇龄的这段话,无意中也揭开了陈洪绶的一个秘密。好酒与好色,其实是陈洪绶艺术的催生剂。这并非陈洪绶独有,这也是古代文人墨客的一大通病。
也正因此,但凡是外出奔走途中,陈洪绶始终没有忘记女色。妻子来氏丧事办妥后,他受亲戚的逼迫,无奈到京城去谋求发展。京城是大明王朝的都城,也是天下名流高士云集之地。陈洪绶是春天抵达京城的,初到京都的陈洪绶抑制不住兴奋,即刻出入于京城的声色场所,但夜夜歌舞美女,使他袋中的银两迅速减少。有一首诗应该就是这时写的,诗题为《癸亥长安》:
千里春风醉客心,红楼宵宵复相寻。
阿琼只解留人住,两向灯前拨素琴。
这样的诗句更集中在扬州。当时陈洪绶在扬州作了九首《桥头曲》,其词婉约多情,其中有:
所欢在何处,江水荡荡来。
为欢惜身命,有船不敢开。
闻欢下扬州,扬州女儿好。
如侬者几人,一一向侬道。
桥头多荡子,愿欢不交游。
但看侬出时,许多望桥头。
显然,当陈洪绶情绪忧郁时,与歌妓交游成为最好的排遣手段。
在陈洪绶存世的人物画中,约有五六百个人物,其中女性约占四成。他的仕女图最着意于女性的身姿与手,其曼妙的身段步态,体现在与高士相伴,或读书、笼香、扑蝶、烹茶等生活场景之中。陈洪绶所画的仕女形象,造型夸张而不失度,他更善于借女性的手姿,营造特定场景中人物的特定心境,一双双秀润灵动又能传情达意的手,若不经细细体察,传移模写,见好实难。这在版画《西厢记》崔莺莺像的兰花指、《西厢记·窥简》红娘的纤长食指、《拈花仕女图》仕女的拈花二指上,都有绝妙刻画。陈洪绶之好色,过与功,谁能说得明白?
陈洪绶虽然好色,却风骨秀耸,每一次感情的迸发都伴随着艺术的转变与升华,由“神”入“化”,并在“化”境中不断提炼,成为中国绘画史上引人瞩目的一代大师。 
  五、陈洪绶对妻的真感情
虽然陈洪绶喜好女色,但他对两任妻子始终抱有真挚的感情。来氏病逝六年后,他还念念不忘忌辰,写了两首《怀亡室》诗,来抒发对亡妻的思念之情:
谁求暗海潜英石,琢个春容续断弦。
明知方士今难得,如此痴情已六年。
衰兰摧蕙护昭陵,一望驱车便远行。
遥忆忌辰谁上食,苍头小婢奠葵羹。
再如他二上京城时,屡屡写信给家里,作《南旺寄内》四首,写想念之情:
少小为征妇,那堪多病身?
家书愁未到,芩术自艰辛。
服药难疗疾,忘情可益神。
田园须料理,休忆远行人。
总之,陈洪绶是一位正直率真、性行骇俗的艺术家,他一生的性格及心态是矛盾的,一方面极认真于功名仕途,因不得志而忧郁愤懑;一方面却“醇酒狎妓”,癫狂放纵。现代论者总希望从心理互补的角度去解释这位值得敬重的画家,尤其是对“好色”这一与现代文化情境距离较大的行为,作出符合“人民性”的分析。其实,真正解读陈洪绶的“好色”,还是应该站在当时的时代背景来看问题。一些在我们今天看来似乎是严重的行为,在当时完全可能是不成问题的极平常之事。譬如“狎妓”,明朝末年,士大夫知识分子出入红楼是极平常的,甚至还可能被视为风流雅举、韵人韵事。所以当时的文人墨客,从不讳言“饮尽红楼酒”。如果从明末大背景下依然我行我素的角度来考察陈洪绶,我们也许能更切合实际地理解这位有血有肉、性格多重的“性情中人”了。
节选自《陈洪绶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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