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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记 | 关于番薯那些记忆

 新用户20563a3r 2022-10-12 发布于广东

       草木记 | 番薯记忆
          覃炜明
估计因为我写草木的文字突然多了,今天有一位不认识的朋友加了我的微信,问候语是:你是搞种植的吗?
我估计她没有细看我的朋友圈,不然她就不会把我和“种植的”联系起来。因为我的草木记忆,没有几篇是讲种植技术的。我只是借这些植物、作物,讲述的童年、少年的经历——纪录那些人和那些事。说实在,讲种植,我不如一个普通的农民。而且有时候凭记忆说几句,可能也是过去式,而记忆经常是靠不住的。
比如,今天我要说的番薯,记忆就有些模糊了。我虽然也种过番薯,但是因为当时是很不情愿,所以知道种植的过程也不是很多。大约的经过是,下雨了,满心欢喜从学校回来,以为可以去钓鱼,或者去河边看发大涝(山洪暴发)了,偏偏这个时候,二叔(继父)大汗淋漓的,从某一个自留地挑了一大把番薯藤回来。见我也回来了,用不用置疑的口吻,对我说:“快,带上锄头,跟我去种番薯!”
鱼,钓不成了,看发大涝也成为泡影。顺便说一下,小时候在农村,看发大涝(山洪暴发),是一种难得遇见的景观。特别是,看上游有鸡笼或浮或现,鸡笼里边有母鸡一起,被洪水冲下来,那时候,大水浩浩荡荡的情景让人感叹。这时候如果有人胆大,没脱衣服就跳到河里,转眼把鸡笼捞了上来,大家就会啊啊的呼喊起来。而笼里的母鸡也就成为这个湿漉漉上岸的农民意外的收获……看这样的情景经常是童年的一种低级的乐趣——可是,因为要种番薯,我不能看这样的充满刺激和有些冒险的场面了。
种番薯,要去一个叫马槽的地方(现在这个地方已经变成柳梧高速岭脚服务区),这个地方的土地干旱,无法浇水。平时种番薯,成活率很低。只有借大雨过后,泥土全部湿透了,这个时候种番薯,番薯藤才容易发芽生根长出红薯。


可能因为我是奉命干活,所以并不用心去观察什么样的番薯藤才适合栽种。只见二叔在一边挑选那些可以种下去的番薯藤,一边命令我把土地摊平。然后,他把番薯藤一条一条小心翼翼地摆上去,再叫我用锄头把地沟里的泥土,盖一段、露一段的,覆盖上去。下雨过后,泥土特别烂,干这个活特别脏。这个时候,我特别感到二叔不可理喻,怎么把重活留给我这个孩子干,他自己就轻轻松松的,摆放番薯藤?我说:“二叔,不如我摆番薯藤,你来培土?”只见二叔把双眼一瞪:“摆番薯藤?你会吗?”原来,在二叔眼中,摆番薯藤是一个技术活,要把有根须(实际是番薯芽)的那些部分,有规律的摆在一段,然后用泥土盖好,等番薯芽生长。如果这个工作做不好,会影响产量。“你以为这是手上功夫啊?要动脑!”在二叔心中,我很好像是头脑简单的孩子。有时候甚至他骂人(当然也包括骂我)的时候,就会说:“真系番薯!在我们农村,说这个人番薯,意思就是这个人“蠢笨,不知道变化”。如果骂“这个番薯呆!”就是蠢笨到家的意思。只不过这个“呆”字,是称呼自己的外婆(叫外婆做“婆呆”)的一个读音。“番薯呆”原就是指长番薯苗的那一个最老的番薯,引申起来就是比番薯还要番薯,也就是笨上加笨。好在二叔口里留情,从来没有用这个词形容我。
可能因为这样的经历,我特别不喜欢种番薯。但是那些日子,口粮不够吃,经常要吃番薯,有时候更因为去山里干活,特别在冬天,不方便带饭带粥,经常就是带几个水煮的番薯。要吃的时候,从布袋里拿出两三个番薯来。番薯虽然有点冷得僵硬了,但是还是秀色可餐。剥开薄皮,大口一咬,剩下的一半,留下一排牙齿痕,另一半已经咕噜一声,到了喉头,再用力往下一压,到了肚里。有一年冬天去一个叫冬回的地方种树,我和大哥就是带了一袋番薯做午饭的。
番薯还有很多种吃法。一种是煮番薯粥、番薯饭。把番薯切成小粒,放在粥里、饭里,搅合起来,一起煮,可以减少放米,达到“也能够吃饱”的效果。另外一种吃法是晒番薯干,把煮熟的番薯,去皮,切片,晒干,样子如光滑如同玉块。把这些番薯干收藏起来,做干粮,可以存放一些日子。小时候听一个叫正达的人说,他去地主家打工,地主比他吃饼干,但是很少给他吃番薯干。这个消息,对几乎从来没有吃过饼干的我们这些孩子来说,感到这个地主实在不可思议。番薯还可以做成番薯糖水、番薯汤。番薯糖水,做法是将番薯切成小粒,煮熟加少量黄糖白糖,据说喝了可以润肺。番薯汤,做法如做番薯糖,但是加的料不是糖,而是盐油。有时加些葱花,纯粹变换口味,充饥。去年我曾经如法炮制,煮了一些番薯汤给一个好朋友吃,朋友貌似不太喜欢。
还有一种番薯的吃法,可以玩、又可以饱肚子,这就是煨番薯或者烤番薯。煨番薯可以用自己家的灶灰“煨”,也可以在外边专门烧火烤。在家里煨,一般是晚上煮菜煮饭完了的时候,在余火尚热的灶灰里,埋一两只番薯。第二天起来,热烘烘的番薯被挖出来,有些地方可能被烧糊了,但是整个番薯香喷喷,非常好吃。在外边,一般是烤番薯,把柴火点燃,然后把番薯堆放在柴火上,外边再封上有些泥皮,等柴火烧完,番薯也熟了。这样的烤番薯,皮肉连一起,不容易分开,但是非常好吃。有一年去珠海看航展,车被堵在路上,靠的就是买一个小贩烤的大番薯做晚饭。剥开黄黄的番薯肉,冒着一阵白烟,散发浓浓的番薯香,同时也勾起一些旧时记忆。


番薯所以叫番薯,估计属于舶来品。但是是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舶来的?我也不知道。而有的地方为什么叫番薯“红薯”“甘薯”“地瓜”?我同样不知道。不过,听母亲说,我这条命,几乎都是靠几个番薯救过来的。一九六零年,我两岁多,大饭堂,断粮的日子,我父亲被饿死了。我、哥哥、母亲所以没有饿死,是因为我的一个舅父(六舅典陶),他十几岁,顶着被人打的风险,到人家的地里,偷了几次番薯,带给我母亲。番薯成为我的救命薯。又,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在大队附中读初中,住在学校。有一个白石坡的女同学(白石坡在学校附近),几乎每天都在家里带一两个煮熟的番薯给我。因为这两个番薯,来来往往,老师居然怀疑我们有早恋之嫌,找我们谈话。我们从此不再来往。几十年下来,我一直难忘这一段番薯情,曾经把故事写成散文《遥望白石坡》,收进了我的散文集《活在吾乡》。
一个人喜欢吃什么食物,据说和早年的食物记忆有关,比如我现在依然喜欢吃李子、梅子,吃肥猪肉乃至猪血煮猪大肠,都是因为童年时候,经常吃这些东西,吃出了味觉依赖。但是,我对番薯好像吃出的好像是后怕。尽管番薯曾经救命,甚至曾经承载过早年的朦胧感情,但是我已经不怎么喜欢吃番薯了。一段时期,回到老家,家里人总要给我带一袋番薯回来,其实我都不怎么吃。有时候是怕难消化。老家有话:番薯屎,芋头屁,意思是吃番薯不消化,都变成屎拉了出去。另一个也因为老家的番薯,因为一直没有改良,长得很小,而且很硬,有时候虫蛀(我们叫臭蟑)也特别多。所以带回来的番薯,经常没有吃完就烂掉了。有时候把烂了一半的,拿去花盆,埋到花泥里,倒是能够长出一些番薯苗,正好可以做菜。我还看见有朋友把发芽长苗的番薯做成了盘景,很好看。不过,我没有这个雅兴。而据说真正吃苗的番薯藤,一般不长薯;而我家里拿回来的番薯是长番薯的,苗不多,而且不怎么好吃。这也是难以两全其美吧?


我现在所在的顺德,有一个地方产番薯,据说比较好吃,这个地方叫五沙。五沙番薯,曾经是一个品牌。经常在市场可以看到“卖五沙番薯”的招牌。前几年,路过五沙,曾经试买几斤,的的确确,比老家的番薯好吃。现在,五沙的大多数土地已经被征用,估计五沙番薯也会越来越少了。市面上的番薯,卖得已经很便宜,估计产量已经很高。看看那个问我是不是搞种植的新朋友的朋友圈,居然转载的就是《红薯怎么样能够种出高产》之类的种植经。民以食为天,我对种植这样那样作物、植物的人,一直都怀有一些敬意。
2020-3-23
 


     

 作者简介:覃炜明,笔名微明、微鸣、丹顶鹤、何求,一九五七年生于广西苍梧县,现居广东顺德。已公开发表散文、小说、杂文、评论180万字。著有散文集《碎光》(2002 广西民族出版社)《活在吾乡》(2017  广西师大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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