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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逝者| 二姨言芬

 新用户20563a3r 2022-10-12 发布于广东
春节回乡,看过活着的二姨,清明再回乡,二姨已经作古。
二姨者,六伯娘的二女儿也,实际是我的堂姐。吾乡习惯,大多数叫姐姐为“姨”,六伯娘四个女儿,我分别叫阿姨、二姨、三姨、四姨。 
几个堂姐,阿姨(我不知道名字)嫁流山村肚。我没有见过这个堂姐,因为我懂事时候她已经过身了,其儿子阿象去年也已经过身。二姨言芬则嫁在同村,和我老屋只隔着一个生产队的晒地。三姨秀萍则嫁康宁抄洞村,二十年前在福传开小卖部,被入屋行窃贼人杀害,至今没有破案,其子如堂也已经身故。四姨月萍嫁平南丹竹,偶有来往,家庭情况我不太清楚。
几个堂姐中,因二姨嫁同村,所以从小和我家接触比较多。我在《活在吾乡》关于母亲和父亲的很多回忆,都是二姨告诉我的——如,我父亲去和母亲相亲,为了掩饰自己驼背,特别披了个大大的竹笠,我母亲居然没有发现父亲驼背;又,母亲刚刚嫁过来,割水稻的时候,要坐在禾杆上割……二姨,应该是见证过我母亲刚刚做农妇时候种种狼狈相的人。
小时候,同村的二姨每年农历新年,要挑着茶箩,从她的屋子,经过生产队的晒地,到我家走亲戚。二姨的茶箩,经常是一只给了六伯娘,一只给我家。茶箩里,一般下边有一点米,上边有三笼印糍(我们叫“印傻”,即印有双喜图案的糯米糍),两扎面条,一块猪肉,还有两只利是。六伯娘的那一个茶箩,有时候猪肉会变成一块圆蹄。又因为六伯娘的圆蹄是和我共享的,所以我并不在意茶箩里这些内容的变化。照例,二姨的茶箩送过来以后,我们要招呼二姨和姐夫来吃一餐饭,自然要杀鸡、加菜。所以二姨到来,或者三姨到来(四姨很少来),往往也是我平日饥肠辘辘的肚子能够吃饱的一次机会。小时候,堂姐到来,总是和吃饱、吃好扯上关系的。
因为父亲去世早,我小时候好几年清明,只是就近到一个叫“岭景”的地方,拜祭自己的父亲。大约到我十二、三岁的时候,母亲说我们兄弟长大了,应该拜拜那些祖先的坟墓。但是母亲一直没有去拜祭过祖先的坟墓,不知道都安葬在什么地方。“叫二姨带你们去吧。二姨也许知道。”
那一年,我们挑着一对茶箩,茶箩里装有公鸡、猪肉,还有茶酒饭和香钱,由二姨带领,翻山越岭查找我们家的祖坟。但是二姨的记性并不好,或者因为时间久远,第一次拜山的时候,弄出不少麻烦。比如,在一个叫“大播”的地方,我家的祖坟在一个“山”字形的山坡的中间,但是,二姨却把我们带到了另外一边的山坡,在高大的松树丛中找了老半天,最后她判断是:“错了,应该是中间的那一个山坡。”其实有点常识的都知道,这样的山形,祖坟一般都会选择最中间的吉位下葬。大约因为二姨当年拜山的时候,这里几座山都长了参天大树,而我们拜山的时候,中间的山地已经被生产队开荒,树已经砍光了,二姨就按照记忆把我们带到了大树丛中。又在一个叫大坪的地方,二姨似是而非的叫我们拜了一个“祖坟”,而第二年我们发现,这个“祖坟”其实每年都有人拜,估计是二姨的记忆已经模糊,她无法提供这里的祖坟的准确的位置了。所以此后我们也只好放弃在拜祭这里的“祖坟”。好在其他的祖坟,到了原地以后,哥哥也模糊唤起了记忆,才一一辨认了出来。几十年下来,每一次回乡祭祖,我都会回想起二姨当年带我们“认祖归宗”东奔西跑的情景。也因为这样,让我知道二姨其实不算聪明。
二姨在村子里,生活是过得比较宽裕的。当然是因为姐夫友林有一些文化,持家有方。姐夫家里是中农,估计也有一点家底。我还在读书的时候,六伯娘因为年老了,不再参加劳动,要加入生产队的“五保户”。加入五保户,六伯娘的粮食由生产队免费供给,但是按照政策,她死后的财产包括房子都归生产队。我家的老屋,我家和六伯娘各占一半。为了将来六伯娘的那一半房子不至于被生产队建牛栏之类,我母亲极力反对六伯娘加入五保户。但是因为我家只有二叔一个人劳动,母亲的口粮也被生产队扣着。母亲当时的意思是希望同村的而且比较宽裕的二姨能够分担六伯娘的口粮款,好歹到我们出来参加劳动,再由我们负责六伯娘的养老。但是母亲的这个建议没有被二姨接受。因为按照农村的习惯,嫁出去的女儿,再不负责父母的养老。就这样,六伯娘虽然近在身边就有一个女儿,她还是加入了五保户。这个结果,令我母亲很不满,一度对二姨以及其他堂姐颇有微词。“女儿就不用养父母,到底是哪一家的规定?”母亲愤愤不平。一直到一九七四年,我初中毕业,回家割松脂,哥哥也割松脂,生产队分配我们有了一点余钱,母亲第一道指令就是要求我们把六伯娘的五保户退了,“超支多少我们全部填给生产队。”此后,不但六伯娘的粮食由我们负责,她每天吃水也由我们兄弟去下井挑。逢年过节,家里杀了鸡杀了鸭,总有一碗是要送给六伯娘的。不过,经历了六伯娘进五保和退五保,我发现母亲和二姨、包括六伯娘的关系明显不太如前。母亲和我们说旧事,经常会说,她刚刚嫁过来的时候,是和六伯娘以及几个堂姐一起吃饭的。后来可能因为母亲不太会农活,而几个堂姐生龙活虎,特别是大哥出世以后,六伯娘就和我们分家了。分家的决定是谁做出来的?母亲没有说,但是据她说,是看到父亲买了铁锅木瓢,才知道要和六伯娘分吃了。后来的故事就是我的出生,父亲被饿死……
可能因为有这些曲折,母亲生前,对六伯娘包括同村的二姨总是热情不起来,来往也不是很多。几个堂姐,母亲倒是对三姨的印象最好。每一次三姨来,三姨总会对母亲“九婶,九婶”的叫的很亲热,母亲说,如果三姨嫁在同村,她肯定不会让六伯娘加入五保户。
一九七五年,我离开了家乡,同一年,母亲也过世了,和二姨的恩怨自然也不再延续。我每次回去,只要二姨知道,还是会到我家里,坐一会。她不说话,就在旁边坐着,听我和哥哥说话。看看没有合适她插话的话题,就回家了。因为离家了,我也不知道二姨是不是每年还会担着茶箩来看六伯娘?她的茶箩是不是还有我家一份?不过,后来姐夫在村口开了小卖部,大哥生下了侄子以后,据说几个侄子倒是成了姐夫铺子里的常客。他们经常是,来到姐夫(侄子叫我姐夫“娘公”、即姑丈)的铺子,不由分说,自己打开玻璃瓶盖,就抓里边的糖果、饼干。当然,这些糖果饼干,姐夫都是记了账的,阿公(我的继父)到来的时候,姐夫就会和阿公算账:几个糖果,几块饼干,一共多少钱?阿公笑一笑,很无奈的给姐夫付钱。

前年回乡,遇到二姨,同行朋友拍的照片。这是我和二姨唯一的合影。


这就是我的印象中和二姨一家的关系。当然,因为我离家多年,也不排除二姨也像当年那样来我家探访,或者我哥哥也曾经像以前一样回访过二姨和姐夫。总而言之,二姨一家情况,经常是从哥哥口中了解到的。比如,二姨和大儿子分了家(二姨育有两儿两女),现在和小儿子一起生活;大儿子好像对二姨和姐夫不太好……而有一次回家,开铺子的姐夫更是借我进去向他问好的机会,迫不及待地向我诉说大儿子对他们两位老人是如何如何的无情……可是,因为我是来去匆匆,根本没有时间了解他们的实际情况,也不好做什么干预。后来听说二姨得了白内障,眼睛看不见了;后来又听说她做了手术,可以重见天日了……二姨和二姨一家,慢慢成为了我的一个亲戚、一个符号。就这样,二十几年,每一次来去匆匆,了解到一些情况,说不上有多少惦记,也不太容易忘记。期间经历了六伯娘离世,和二姨的几个儿女成家,还有三姨的无辜惨死……我记得,只参加过二姨的小儿子的婚礼。
我心里一直有一个想法,找一次回家的机会,要在附近的小镇开一个饭局,叫上姐夫和二姨,一起吃一次饭,好好聊一聊生活的甜酸苦辣。但是这个愿望还没有实现,两年前,传来了姐夫友林仙去的消息。接着又传来二姨接二连三住院的消息,更传来大儿子和二姨几乎变为老死不相往来的仇人的消息……种种不愉快,让我为晚年的二姨,特别是失去了另一半的二姨的晚景异常的担忧。去年旧历年底,我回家的时候,大哥特别交代我,务必买一些吃的东西回来,看看二姨,“她曾经上过呼吸机,现在回家了……”
我去看二姨的时候,她艰难的从床上爬起来,就坐在我的身边,但是,大家似乎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离开的时候,我给了二姨一点钱,希望她保重,实际上,我更暗暗希望,下一次回来,仍然能够看到二姨。
二姨,虽然平安过了农历年,但是终于熬不过清明。在清明前几天,二姨还是离开了这个世界。我没有回去给二姨送行,也不敢问,她的大儿子,是不是给她送行了?母子的恩怨,是不是因为一边的离去,而烟消云散?很残忍的问题,我都无法面对。
                                2021/4/8
                                   写于顺德

有些人,漫不经心向我诠释着人性的复杂;

有些事,悄无声息向我传递出生活的温暖……

                        ——覃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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