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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电影剧本—白色巨塔

 张志军_甬上 2022-10-20 发布于浙江

白い巨塔 (1966)

编剧:桥本忍

1.字幕与画外音
这部影片的原作没有特定的原型,因此,这部影片也就自然没有任何原型,完全是虚构的。
2.浪速大学附属病院(注1)·中央手术室
手术前的准备已经完全做好。
执刀者是第一外科副教授财前五郎(39岁)。
三位助手和两名麻醉师以及三名护士各就各位。
除此之外还有见习的医务处人员六、七人。
无影灯的强大灯光照着手术台上患者的腹部。
财前:好,开始,刀!
右侧的护士把刀递给他。
财前接过刀来,从胸部的剑状突骨下面插刀,一气呵成,直切到肚脐上部。
3.片头字幕
白色巨塔
以下,摄制人员表、演员表叠印在执刀者财前五郎正在满怀自信地进行一项十分艰巨的手术的画面上,直至终了。
财前:好!手术完了!
他仿佛想把头上大颗汗珠甩掉似地扭头看了看挂钟。
财前:两小时二十六分钟啊……贲门癌手术的新纪录。
4.手术室走廊
拿着手术帽、口罩、手术衣的财前从手术室出来。
“先生!”突然传来一声带着满腔谢意的呼唤,财前不由得停步。
只见门口近处,一位头发花白、年近六十的农村老太太,眼里噙着泪水站在他面前。
老太太:托……托您的福,他捡了一条命!……我一直没敢跟我们当家的说,在九州的时候,医生说这是非常艰难的手术,所以才到这儿来的,可是托先生……托先生的福!
财前:啊,再拖几天就危险了,的确是很难的手术,可你们当家的运气还不错。
老太太:(吧嗒吧嗒地掉眼泪)您这么一说,我们实在是……等过些日子我们再郑重地向您道谢……实在是起死回生啊!我……我简直不知道该怎样向您道谢才好!
财前:手术后的保养很重要啊,希望你们特别注意,照顾好病人。(说罢走开)
5.第一外科的走廊
走廊两侧坐满求治的患者,他们对财前无不投以尊敬和信赖的目光。
财前板着面孔走过去。
6.中庭
财前走出这白色的大楼。
庭前的绿树上,蝉声悠扬。宽阔的中庭,对面的一大排房子是基础病理学教室。
财前掏出纸烟,用打火机点着,长长地喷了一口烟。
因为艰苦的手术做完,这时精神才略显松弛。但是,几乎是同时,又表现出满怀自信、傲岸不羁的一副表情。
财前的画外音:那样的手术,在两个半小时以内能准确无误做好的……在今天的日本恐怕只有我自己了。
7.该附属医院二楼·第一外科教授室
第一外科的东教授(63岁)站在窗前。他矮小的个子,满头银发,悠闲地叼着雪茄,从容沉静中显出他的威仪。但是,他的眼睛深处却略含愠色。
东教授的视线所及,是站在中庭正在吸烟的财前副教授那傲岸的背影。
东教授离开窗前,踱回巨大的办公桌前,那大办公桌的一端放着打开的周刊杂志,他拿起周刊。
周刊的卷首新闻图片是在手术室给胃癌患者动手术的财前,那是精悍的财前一幅很大的头像。
图片的标题:“魔术一般的手术刀”
东教授翻过一页。对开两页的图片是手术室的全貌。居中的是手术中的财前。
图片的标题:“食道外科年轻的权威”
东把周刊放在桌上,按了一下内线自动电话机的按钮。立刻传出郑重、恭谨的回答:“我是医务处办公室。”
8.同上·二楼·第一外科医务处办公室
内线自动电话机传出东教授的声音:“让财前副教授到我的房间来一下。”
坐在电话机旁的助手恭谨地回答:“是,知道了。”
他说完后站起来正要走出医务处办公室,刚走到门口,不由得一愣,停了下来。
在医务处办公室佃主任指挥下,办公室的人员抬来三箱啤酒。
许多人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佃:财前副教授送给大家的!副教授房间里还有两箱哪。搬来!
老助手安西边吸烟边问:怎么回事?
佃:特诊患者送给他的盂兰节礼品,他说往家里运也够费事的,就请大家喝了吧。
安西:嘿,和教授比起来,倒是他特别关心大家呀。
佃:(一笑)可不是。要是教授啊,那就准让女事务员帮忙,把所有的盂兰节礼品全都悄悄地抬进汽车,拉到家里去。……可是谁都知道,每逢到了这样的节日,准有送礼的。
安西:你别瞎操心。他是把常常来往的商人叫来,以比市价多少便宜些的价钱卖给他们。
佃:真的?……
安西:当然真的。前几天到鹈饲医学院院长那里去的家伙吓了一大跳,盂兰节的礼品堆积如山,百货店里卖的东西全都齐备,缺的只是棺材和灵框车啦。
佃:百货店也不卖棺材和灵枢车呀。
“哈哈哈……”人们纵声大笑。
安西:不过,财前副教授升了教授以后,是不是还这么慷慨大方呢?
佃:也许还这样。东教授明年三月底就要退休,……财前副教授顺顺当当地接任,那样,我们也多少轻松一些了。
9.第一外科·东教授的房间
东坐在椅子上,正在剪新雪茄的吸嘴。
轻轻的敲门声响了一下之后,财前表情恭谨地进来。
财前:您叫我?
东:啊,坐吧。
财前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
东:(点着雪茄)今天外来就诊的怎么样?
财前:患者还是太多了。我简直想象不到,这么多患者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到十二点总是看不完,稍微拖沓一点就得到两点。
东:到你那儿就诊的,经人介绍来的患者多吧?
财前:啊,我是尽可能地限制那些特诊,可是情况复杂,始终也无法限制住。……
东:(冷漠地)听说你是食道外科年轻的权威人士嘛,特诊患者当然就多了。
财前:(不由得瞥了他一下)说我这样的年轻人是权威人士,那实在是荒唐。
东一声不响地拿起放在小桌上一直打开的那本周刊杂志,推给财前。
财前:(一愣)这是杂志任意……我本人可从来没想过该被如此夸张。况且这也不是专门的医学杂志,您出差期间他们就……
东:是专门医学杂志也罢,不是也罢,你身为第一外科副教授,即使拍一个仅仅作一作姿态的照片,只要是使用手术室、穿上手术衣的话,如果不征求我这个教授同意,那也是不合适的。这是我们这个大学附属病院很久以来的传统罗。
财前:(低下头来)对不起,我一时马虎,考虑得很不周到。
东:这种考虑不周到可不行啊。
财前:啊?
东:我明年三月退休,你是升任教授最有希望的候选人,最近就要开始铨选。在这个问题上,如果不特别谨慎自重,我可就没法推荐了。
财前离座,再次郑重地深深鞠躬。但是,由于态度过分郑重,反倒使人感到这仿佛是另一方式的反抗和嘲讽。
财前:实在对不起。我向您道歉。您还有别的叮咛嘱咐么?……
东:等我想到再告诉你。
财前:是!
10.教授室走廊
财前:(从教授室出来,脸上带着微微的冷笑,自言自语)哼,简直是瞎操心。可是在铨选教授之前也只好耐着性子啦。
11.同上·二楼·医学院院长室
第一内科教授、医学院院长鹈饲(61岁),正在忙着看待办的公文。他那胖胖的脸呈粉红色,气魄和风度都是足够的,但是却比东教授老于世故,办事周到。
医务处办公室主任站在他面前。
鹈饲:这件事先请小川院长批一下才好。关于医院里的设备、用具、医院院长是最熟悉情况的了。
主任:是!(接过公文走出房间)
鹈饲赶紧继续看他的公文。
和医务处办公室主任擦肩走进来的是耳鼻咽喉科的川西教授。
川西:看来您很忙,打搅一下行吗?
鹈饲:请吧,医学院院长是医学院的大总管,专管杂事的,一年到头没有歇息的时候。请吧。
川西:(上前一步坐在椅子上)你也很忙,我就赶快说吧。希望把我们那里的前田副教授派任冈山大学教授。把讲师春木提升为副教授。
鹈饲:啊,春木君么?他为人诚实,名声很好,我看可以吧。那就请赶快办个公文吧。(点上纸烟)不过,副教授的人选也的确很难哪。
川西:可不,统率五十多人的办公室,而且在学术上业务上还都得有成就。象我们那里的前田,只是办事有条有理,学术上的成就那就简直是……在这一点上,在院长手下工作的里见副教授就很不错呀。
鹈饲:啊,花总是别人家的红啊。集中精力搞自己的研究之外,再稍微互通声息才好。……即使达不到第一外科的财前君那样水平也不要紧。(苦笑)可是象财前君那样紧张也让人受不了。现在,第一外科不是东教授的外科而是财前外科啦。哈哈哈哈……
川西:可是,东教授到了退休的时候,也该从从容容地铨选继任的教授了,看来还是财前君接任吧?
鹈饲:啊,谁知道结果如何哪。不管怎样,东教授毕竟是第一外科的教授,那就看他是否拿定主意啦。
桌上电话铃响。
鹈饲:(伸手抓起话筒)对,我是鹈饲。
12.第一外科·东教授的房间
东:(在打电话)不,不,您很忙,不一定非现在谈不可。因为本教室的问题,有些事想跟您商量商量……对,不错,那么,六点左右,在老地方……不影响您的事情吧?
13.大阪车站前(傍晚)
下班的人群象一条白色的河流一样,向大阪车站涌去。
14.大阪中央邮电局前
财前五郎从人流中走出来,进了邮电局。
15.邮电局里
扣除各项开销之后余额五万一千元的清单的特写——这是大学副教授的工资。
财前把工资袋里的钱抽出来,瞥了一下清单,从中拿出一张万元大票,装进保价信封里,坐在窗前空无一人的公用桌前,掏出自来水笔开始写保价信封:冈山县 和气郡 伊里中 黑川绢子 收。
16.在梯田里干活的一位老太太
解说人的画外音:她就是财前五郎的母亲。
那老太太骨节突起的手脚,久经风吹雨淋而呈褐色的皮肤。头发已经是银白色了。
解说人的画外音:财前没有父亲。他十二岁的时候,当小学教员的父亲就因病去世了。
17.十二岁时的财前五郎
坐在屋子的一角,仰头望着母亲。
这是为父亲守灵的夜晚,粗陋的佛坛之前停放着父亲的遗体,三十七岁的母亲绢子,向吊丧的亲戚们郑重宣告:就凭我这么一个人,我一定让五郎进中学,而且还要让他上高中,上大学!
解说人的画外音:他靠母亲体力劳动赚的钱和奖学金读了中学和高中,进了浪速大学的医学院。
18.浪速大学——宽阔校园中的医学院
解说人的画外音:不过,进这所大学医学院的时候,靠他母亲就不行了。本村的开明人士、经营医院的村井清惠给了他很大的帮助。大学毕业以后当了附属医院的助手,一直干了五年。
19.北区堂岛中町的财前妇产科医院
解说人的画外音:村井清惠的大学同学,现在经营财前医院的财前又一,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名叫杏子。村井跟财前说,是否愿意让黑川五郎和杏子结婚,作财前的养子、女婿。
20.乡村野道
已经五十二岁的绢子奔波在乡村野道上。
解说人的画外音:但是,财前想到自己那孤苦的母亲,所以对这门亲事犹豫不决。
绢子急匆匆地进了开业医村井的家。
21.村井清惠的家里
绢子和村井清惠相对而坐。
绢子:(开门见山地)与其让我这穷老太太绑住他的手脚,莫如让他当财前家的养子好。那样,对学医的五郎将来很有帮助。这门亲事就拜托您这么办了!
22.在梯田里干活的现在的老太太绢子
解说人的画外音:就这样,黑川五郎改姓名为财前五郎。财前从此不再为钱操心了,专心致志地搞研究。他没有被派到地方的医院当医生,而是当了副教授。过不多久,接东教授的班当上教授的呼声很高……财前五郎之所以有今日,都是受这位母亲深深的爱和乐观的性格所赐。
这时,传来财前五郎的画外音:妈!很快就达到目的了。我一定在您健在的时候当上教授,一定如此!
23.大阪中央邮电局
财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写好的保价信封。
过了一会拿着它走向窗口。
24.酒吧间“拉狄格”
财前上了楼。他在邮政局时那种感慨系之的表情烟消雾散,恢复了平常那种精明强干的神情。
25.酒吧间里
财前进来。
女老板:(娇里娇气地)先生!大家都等您哪!
尽里边的沙发上,佃、安西以及医务处办公室的七、八个人围着助手织田而坐飞,因为织田要调到和歌山市立医院任职。他们看到财前,一起站了起来。
财前:对不起,迟到一会儿,因为顺路办点儿事。
佃:实在感谢您特意赶来……我还在想呢,说不定您因为太忙来不了哪。
财前就座。
女侍们还没有把酒端上来。
织田:(端正姿态)先生!我非常希望能够留在教研室,可是因为家庭的经济情况不佳,实在不能无工资地呆下去了。
财前:我知道。你不必担心什么。和歌山市立医院的医长正木先生是我同班同学,你的问题我早就给他去信提过了。况且,教研室还保留你的职位,只要有机会,任何时候你都可以回到大学来,继续从事研究。
织田:是……您这么说我就没有被赶出学院的那种惆怅心情了。
佃:何必说得这么凄凉啊。现在的财前副教授实际上就是教授了。方才不是跟你说过么,只要你愿意,凭教授的力量,什么时候都能一下子把你调回来。
财前:喂,喂,老佃,我还没有……
佃:啊,这已经是定不可移的啦。教授的座位只有一个,候补者只有一个人……铨选教授过去总是争论不休,可这回保险一下子就通过,简单得很。喂,上啤酒!
26.高级酒吧间“西罗”
紧靠里边的沙发上,东教授和鹈饲医学院院长相对而坐。还没有到上客的时间,所以屋子里的客人稀稀拉拉。
鹈饲:总而言之,是由于照顾他们的情绪过了头的缘故吧?
东:就是这么回事。刚才我已经说过,不征求我的同意就让周刊杂志的记者拍手术中的照片。一事如此,万事都如此,所以教研室里摩擦啦,不满啦,就多起来啦。
鹈饲:那么您看该……
东:(仿佛轻微的反问)如果你碰到这种场合怎么办?
鹈饲:老东,这不是你的教研室的事么?如果你不愿意财前当教授,从别的地方找合适的继任人……要说接你的任,愿意来的准是多得成群结队。
东:不过,必须有象财前这样不论是本人水平或者外界的评价,都有足以担任教授的定评的人。突然宣布财前不合适,那只能招来物议和责难。
鹈饲:哈哈哈哈……
东一愣,注视着鹈饲。
鹈饲:老东,根本就不是你一个人决定下一期的教授嘛。决定权在教授会,你只要把教授会拉到按你的意图行事的方向不就行了么?
东:……
鹈饲:如果你办不到这一点,那你就痛痛快快把你的位子让给财前,然后挂冠。这两件事实际上是一码事。不过财前当了教授,凭他那份资历和声望,你的意见就未必……即使你是前任教授,恐怕从此以后你和浪速大学医学院的一切关系就完全断绝了。
东教授默默不语,反复思考,端着威士忌酒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
鹈饲:事情就是这样。你退职之后到哪里去的问题已经决定了吧?关西有名的金融界人物动胃部手术,几乎是你一手包办的,去处当然不成问题吧?
东:(平静地)啊,这事还没定,只是这方面的呼声很高。
27.北区堀江大街的一所公寓
财前慢慢地走上楼梯,朝尽头处的一个单元走去,轻轻地敲门。
28.房间里
女主人穿着一件猩红色睡衣躺在沙发床上吸烟,看到财前进来,翻身而起。这女人名叫敬子(25岁)。
敬子:是五郎助(注2)啊。
财前:别叫我五郎助,应该叫先生,或者称您,要叫得甜一点儿!
财前和敬子并肩坐在沙发床上。
敬子:为什么呀,你的名字就叫五郎嘛,因为你是助教授,所以叫你五郎助。等你当了教授再把那个助字拿掉。……你喝什么?好象你喝过了,那就来啤酒吧。
她麻利地站起来,从冰箱里拿出啤酒,拿出已经打开的罐头咸牛肉、芦笋,放在散乱地堆着东西的小桌上,和财前相对而坐,打开瓶盖。
财前毫无表情地掏出钱包,拿出两张万元大钞递给她。
敬子:(很随便地用指尖接过来,塞进手提包里,又斟上一杯啤酒)希望你赶快当上教授。那样,一个月两万的价格就得涨一涨啦。
财前:给你三万五万都行。
敬子:话又说回来,真能当上教授?
财前:(喝了一大口啤酒)我要是当不上,那谁能当得上?
敬子:你问我,我怎么回答得上来?
财前,我想,反正得耐到明年三月,我现在是强压着怒火,每天受那位教授的百般挑剔,受他的窝囊气。(把残酒一口喝光,往后一仰躺在沙发床上)
敬子:(边倒啤酒边唱歌似地)赶快当教授,从那些特诊患者那里好好地捞他一把。
财前:不光是钱的问题,教授是诸侯王,副教授是步卒头目。医务处的人仅仅是个小卒。护士长是后庭的老侍女,护士则只是侍女而已……教授副教授,说起来简单,可实际上是诸侯王和步卒头目的差别。……
29.东教授的家(芦屋的山麓)
这是一间显得庄重古老的德国式餐厅,东教授用匙子吃白兰瓜。
坐在桌子对面的是他的夫人正子(55岁)。稍微离开他们一些坐在餐桌一端的是他们的女儿佐枝子(30岁),她正在织花边。
佐枝子很漂亮,但是,使人感到仿佛是一枝蓓蕾初绽就已经枯萎的花。
三个人之间存在着冷漠的气氛,一直沉默不语。
佐枝子:我的对象为什么非找医学方面的人不可呢?
正子:(嗔怪地)佐枝子!
佐枝子:照我爸爸老这么学阀、门阀、闺阀地计较下去,谁晓得要等到哪一天才是个头。既然那样,索性找个开业医。
东:胡说!如果是几代都是经营医院、病院的,那自当别论。可是一般的开业医,都是大学医学院毕业之后,想留在教研室而办不到,想在医学上有所深造的道路又走不通,没有办法才只好当个开业医的,所谓市井郎中就是这号人。
正子:佐枝子,倒红茶来。
佐枝子放下手里的花边站起来。
佐枝子:我的婚姻问题,简直就象在试管里搞人工培养。(说罢走开)
正子:我说,佐枝午的婚事老是这么拖下去,使我更加感到当初让她和财前成亲就对了。……那时候,只要你稍微坚决一些……
东:态度再坚决也没用。首先,那家伙完全看中了财前妇产科医院的那价财产了。再说,和那个品质恶劣的家伙……
正子:可是,财前不是就要当上下一期的教授了么?如果早就跟佐枝子成了亲,那么,你什么时候退休都无关紧要了……
东:正子,财前当下一期教授的事还没有一点儿影子哪。
正子:呃?
东:(隔着玻璃窗望着黑乎乎的院子)我主管的外科的下期教授,得医学院的教授会决定。当然,我的意见是起决定作用的。
30.财前五郎的家(夙川的山麓)
院子里的草坪在灯光照耀之下,显得一片碧绿。这片草坪足有二百五十坪(注3)的面积。
财前刚刚回来,正在起坐间换衣服,他的妻子杏子(32岁)在旁侍候。杏子高高的个子,是个善于打扮而且修饰得过分的美人。
财前:孩子们呢?
杏子:后晌保姆带着上爸爸那里去了。说是住一晚上。
财前点点头。
杏子:最近一直回来得很晚,每晚都是如此吧?
财前:医务处办公室的一个人调到和歌山,开个欢送会,然后又到两三个地方喝了。
杏子:嘿,欢送一个助手还至于去两三处?
财前:如果欢送的只是助手或者实习大夫,那当然用不着了,很少参加这种场面的东教授也来了,所以我们得陪一陪。眼看就要铨选教授了,我不能不机灵点儿。
财前换完衣服,来到廊檐下,坐在藤椅上,悠闲地点上一支纸烟。杏子过来,坐在他的对面,从报刊格子里拿出一本周刊。
杏子:大张旗鼓地登出来了。
财前瞥了一下自己的照片,什么话也没说,颇有些洋洋自得地吸他的纸烟。
杏子:爸爸挂来电话,他老人家用震耳的嗓门大声喊:五郎的事迹登出来了,五郎的事迹登出来了,就这样大声地喊……他说,怎么样,我的投资股票没错吧?
财前:投资股票?……
杏子:(不理他的提问)饭准备好了,吃吗?
财前:啊,(打了个呵欠)一天净为些琐事累得够受,和你相对而坐吃碗茶泡饭的时候是最轻松的。
杏子:您可真会捡好听的说。您要是想风流风流的话,我可不答应。我要告诉爸爸,决不饶你。
财前:杏子,我有点儿事求爸爸帮个忙。
杏子:?……
财前:工作上的问题。最近我要直接跟他老人家提,你哪,先挂个电话说一声。
31.浪速大学附属医院·中央手术室
实习大夫、学生们都站在高高的全是大块玻璃围起来的参观室里,他们屏声静气地俯瞰财前副教授主刀的手术。
手术室里。
财前仿佛是为了甩掉额头上的汗,扭头看看挂钟。
他的目光忽然一闪,紧接着便用钳子夹住胃的切口处,很灵巧地和食道连接起来。
参观室里。
夹在实习大夫、学生们之间的东教授一动不动,平静然而谨严地注视着手术中的财前的情况。
手术快要做完。
财前缝好切开的部位,仰头看了一下挂钟,同时看了一下参观室,只见实习大夫、学生们兴奋的面孔无不挤在玻璃跟前,然而只是不见东教授的踪影。
财前的画外音:这是很少见的事,为什么对于我的手术……
32.病院的二楼·第一外科走廊
“东教授巡视病房!”护士长在走廊上边走边高声地喊。
随着她的喊声,各病房的门一律打开。
东教授在前,讲师、助手、实习大夫、加上三十多位医务处的人员,拐过墙角朝这边走来。队伍浩浩荡荡,简直就象诸侯出巡一般,进了第一个病房。
33.同上·外科病房的一个房间(恢复室)
方才做手术的那位患者正在输氧。财前坐在他的枕畔注视他的情况。
护士打开房门等待东教授前来巡诊。
东教授在前,巡诊的一行人进了病房。
财前站起来,鞠了一躬,然后递上病历。
东:(接过病历)手术的结果怎么样?
财前:哦,一切顺利,我看很好。
东:不过,我看方才你做的手术有些粗糙啊。
财前:啊?
随同东教授的那些医务处的人员都为之一愣。
东:患者本来就是老年人,可你做手术的时候却老看挂钟,老是注意时间。对于老年人,或者全身各部分都处于衰弱状态的患者,有必要慎重考虑,把手术分两次或三次做呀。
财前:手术之前给患者做了全面检查,据检查结果决定采取一次完成的方针。我注意到患者是老年人,所以有意识地把手术时间缩短了。
东:你是批评我说得不对么?陶醉于自己的所谓高超技术是不好的!
医务处的人都呆若木鸡。
财前还要说什么,但是欲言又止,紧闭着嘴唇低头行礼。
财前:你还有别的指示么?
东:(把病历还给他)你动手术的患者嘛,就按你的想法处理好啦。如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问题,到我的房间去问我。
34.奔驰中的出租汽车里
财前坐在车后座上,歪着头沉思。
财前的画外音:教授是为了找我的缺点才去看我动手术的?……而且,故意当着医务处人员的面斥责我……奇怪,最近似乎总想抓我的什么错……这家伙到底是想干什么?啊,说不定是为了……
出租汽车速度放慢,拐进大门。
宽广的院子里停着自用卧车和出租汽车。
财前付了车费下车。
门口挂着一块考究的大招牌:财前妇产科医院
35.财前医院的候诊室
财前进来,纵目望了一望。
这里有大腹便便的孕妇,也有妓女一类的女人。一共三十多人,有的看电视,有的看周刊杂志。
财前:(自言自语地)照旧这么兴隆啊。(走过去窥了窥诊疗室)
看得见年轻的医生正在问诊,也听到内诊器具消毒或准备供用的声音。
似乎一直在和患者不住嘴谈话的院长财前又一哈哈大笑着走了出来。他六十二岁,头顶锃亮,简直象个人鱼。
又一:你等了好久吧?
财前:我刚到。前几天孩子打扰您了。
又一:剩下几位患者请山村大夫他们给看了。好久不见啦,到外面去吃吃饭吧。
36.天神庙附近的“扇屋”菜馆
长衬衣之外罩上一件罗褂子、系上硬带子的又一,完全是商家老板的派头,他跟在财前的后面进了菜馆。
37.“扇屋”的雅座
又一和财前翁婿相对而坐,女老板时江(40岁)端上茶来。
又一:五郎,这位是这儿的老板娘时江。原来在北野的新地干过。时江,这是我的姑爷,浪速大学的副教授五郎,马上就是教授,就是不看初诊病人的著名大夫了,你们可得侍候得周周到到才行。
时江:初次见到您。我是“扇屋”的时江,财前先生经常提到您。
又一:我们俩说说话,不叫就别来了。
时江:好,好,那就请二位消停地……(出去)
又一:杏子给我挂来电话,说是有什么事求我帮忙,什么事儿?
财前:是想跟爸爸通融几个钱。
又一:多少?……两个数儿?三个数儿?
财前:啊,得五十万才行。
又一:(张大眼睛瞧着他)你可得告诉我干什么用,要是给女人钱,那得最漂亮的才行。
财前:啊,不是给女人……工作上用。
又一:你的下一步是当教授,可是解决这个问题,五十万这么一点儿钱还起不了任何作用。
财前一愣,注视着又一。
又一:下一期教授的问题到底怎么样了?
财前:从实力上说,我觉得满有把握,可人事关系上就越来越让人担心了。
又一:当然如此嘛。什么事情要是都能靠实力解决,那就简单了。没有实力的家伙有的当上总理大臣,有的当大企业的经理,现在就是这么个时代。不过你因为太出名了,有可能反倒被人搞垮,所以得特别注意才对。
财前:啊?
又一:听说最近东教授和医学院院长鹈饲教授在清水町的“西罗”一起喝过酒。
财前不由得吓了一跳。
又一:谈话内容不清楚,反正浪速大学的两个实力人物坐在一起,悄悄地谈了一个多钟头。
财前歪着头,眼睛望着天花板沉思。
又一:(拿起房间的电话,拨动号盘)啊,岩田医院?……请院长岩田先生……你告诉他我是财前他就懂啦。(电话立刻接通)啊,是我。“人鱼”财前。现在我在“扇屋”哪。你来玩吧,有新来的姑娘,你喜欢的,哈哈哈……
“晚上好,欢迎您!”
一阵莺声燕语,只见四个二十岁左右的艺妓跪坐在隔扇旁,手拄席铺郑重地行礼。
又一:啊,小万、缔子、小千代、三叶呀,来得好,来得好。
“好啊!”原来岩田已到,站在艺妓们的背后。他又小又瘦,年过六十,和又一轻轻地点头打了个招呼,对财前什么也没说,坐在正面空着的座位上。
艺妓们嘁嘁喳喳地各自坐下。
又一:五郎,这位是浪速医师会会长岩田先生。和我这副会长常常在这儿见面,为了会长与副会长合作得很好嘛。(又向岩田介绍财前)这是我的姑爷,浪速大学第一外科的副教授财前五郎。以后可得多多照应啊。
岩田:啊,是你呀……早就听说你注意研究食道与胃的吻合术,这是个很好的研究项目。现在,这方面的权威人士,除千叶大学的小山教授之外还没有第二个人哪……那么,鹈饲君干什么哪?
财前:?
岩田:我问的是现在的第一内科教授,医学院院长鹈饲。他和我是同班同学,我是你的支持者呀。
财前不由得吃了一惊。
又一:(莞尔一笑,凑到财前跟前)你的背后有浪速医师会支持,可是不能什么事都依靠别人。希望到手的东西要自己用力抓。懂了吧?
38.浪速大学·医学院院长室
鹈饲正在看病历。
病历上写着,姓名:佐佐木庸平(54岁),棉布批发商。另一面是症状,用德语写得满满的一面。
第一内科的里见副教授(39岁)坐在鹈饲对面的椅子上。
鹈饲:(仰起脸来)我只是认为是慢性胃炎……是哪一点感到奇怪呢?
里见:经过各方面的检查,我也认为只能是慢性胃炎……所以我试验了我正在研究的生物学反应。
鹈饲:啊,类似结核菌试验哪。
里见:它显示了非常微妙的反应,在诊疗上把这种反应用到多大程度才合适,请您……
鹈饲:我跟你说,医生对于患者是一种类似信仰的存在呀。即使病名弄不清也可以马上加个病名,先让患者放下心来,象你这样老是检查呀检查的……
里见:我认为医生对于患者,必须永远是一位最高的科学家。
鹈饲:这话太幼稚……你有学术上的成就,也能干。所差的是作为一位临床医生应该具备的大人气。过不多久,接我的班担任第一内科教授的就是你呀,所以还得有范围较广的灵活性什么的才行……当然,如果象我圆滑得到了家,那也够糟糕的。
39.病院的中庭
里见边沉思边从建筑物里走出来,他在蝉声聒噪中无精打采地朝对面的病理学教室走去。
40.病理学教室走廊
里见走来。
从靠走廊的窗户可以看见房间里摇晃试管的或用显微镜观察的人们。
里见在大河内教授的房门前停步。
门上挂着“现在许可入室”的牌子。
里见轻轻地敲了几下门。
41.房间里
大河内教授正开始读的一本厚厚的医学书摊开放在桌上,里见坐在桌前。教授六十一岁,瘦得象只仙鹤,但是使人感到具有非常坚强而孤高的学者风度。一般地说来,这是一位性情猖介,不易接触的老人。
大河内:你进行的生物学反应诊断率,确实是百分之九十二?
里见:对,百分之九十二点五。
大河内:不过,关于它的诊断率,据大阪市立医科大学的长井教授试验,结果是百分之八十四,国立关西病院松山内科的试验低到百分之八十二点七。因此,这个生物学反应还处在研究阶段,在诊断上它不过是一种辅助方法。特别是癌症处于初期状态时,它的反应方法是非常微妙的。
里见:是,关于这一点,我已经委托了各个大学附属病院,搜集了许多记录,正在着手统计。
大河内:这种研究精神符合你的性格。作出一个诊断之前,总是经过一番慎重的研究。医学家应该永远如此……不过,里见君,即使如此慎重从事,还会有出乎意外的误诊哪。
里见一愣,仰脸望着教授。
大河内:临床医这项工作,就是经常处于这种危险之中。医学这门学问,从这种意义来说也许是很残酷的。
42.第一外科·副教授室
财前在看贴在幻灯幕上的二十六张胶片。里见也跟他一起观察。
财前:倒没有什么别的奇怪现象,除了慢性胃炎以外不可能是别的。
里见:的确不错。……用我的生物学反应注射方法,即使是微乎其微的反应也都显示出来。
财前:不过,那仍然处于研究阶段吧?血液检查、胃液检查、X光,还有胃内部摄影……你做了如此多项检查之后,仍旧没有发现异常情况,那么,诊断为慢性胃炎不是就可以么?你如此神经质地为一个患者的病提心吊胆,首先是你有几个身体也不够用。
里见:啊,即使做了这么多的检查,还对自己的诊断没有自信,那么,在这个病院里,除你以外我就再也找不到复诊的人了,因为你毕竟是食道贲门癌方面最有权威的专家。
里见词情恳切的话,真象清爽的风一般,使财前感到心情舒畅。
财前:啊,既然你如此重托于我,我当然无法拒绝到底……(苦笑)特别是老兄身为鹈饲医学院院长兼管的第一内科的副教授,我如果随便拒绝的话,那就显得对第一内科太不讲情面啦。
里见突然表情有些苦涩。
财前:总而言之,等下一个诊断日我透视一下看看。鹈饲院长近来身体怎么样?
里见:照旧忙得不可开交。嘴里老说忙啊、忙啊,可是却以这种忙为乐趣,……今天好象回去得很早,说是上心齐桥的画廊哪。
43.心齐桥的画廊
张挂起来的各种画。
鹈饲站在染井画师的《巴黎圣母院》前良久不去。
他仔细地欣赏,怡然自得。
“教授,您欣赏画来啦?”
郑重的招呼,使鹈饲吃了一惊,不由得回头。
鹈饲:啊,原来是你,你那么忙还来看画,实在是稀奇事。
财前:哪里,我听说您倒总是那么忙得不可开交。(以直立不动的姿势站着)
鹈饲:我倒也不是特别喜欢画,因为经营这个画廊的人是我的患者,他总给我寄请柬。他跟我说,画是财产哪,劝我买些画,说是一定少算我的钱。
财前:您喜欢染井画师的画么?
鹈饲:(苦笑)瞧你,一个国立大学教授的工资,可不那么容易能……一件就得八万元哪。好,失陪了,我还得顺路去一个地方,你从容地欣赏吧。(举步沉着地走出画廊)
财前郑重地行礼道别,目送他走开之后,再目不转睛地看染井画师的那张画,看着看着,他的目光突然一亮,朝站在屋子一角的店员走去。
44.画廊的接待室
主人和财前相对而坐。
桌上放着染井画师的那幅《巴黎圣母院》。
财前:一件八万,三件二十四万?
主人:(不停地搓他那双手)您看打个半成的折扣,算二十二万八千元怎么样?
财前:(板着面孔)要算二十万元的话我立刻付现款。东西给我送到方才在这儿看画的那位老先生——浪速大学的鹈饲教授府上。
45.浪速大学附属病院·第一内科诊察室
听诊器在白雪一般的脊背上移动。
里见听诊完毕,然后叩诊。
里见:好,看完了。
患者穿好和服扭过头来,原来是东教授的女儿东佐枝子。
里见接过护士递过来的还没充分干燥的爱克斯光照片。
里见:还不十分干,所以不能挂在观察机上看……(仔细观察)……锁骨下面有旧的病灶……不过现在己经稳定。不必担心,是和感冒并发的轻度支气管炎哪。为了稳妥,下周来拍个断层照片吧。
佐枝子:谢谢您,这个时间跑来添麻烦。
里见:马上回去吗?
佐枝子:是,这时候我爸爸已经走了……里见先生您……
里见:我也该……
佐枝子:好,那就一起走吧。
46.堂岛川沿岸的道路
佐枝子:(和里见并肩走着)您夫人很好吗?
里见:嗯,一如既往地忙活家务,照看孩子。
佐枝子:作为一位太太来说,那是够理想的了,里见先生一定很幸福。
里见:嗯,啊,我只考虑我每天的诊疗和研究就行了。
佐枝子的脸上突然罩上了一层阴翳,但是心满意足的里见却没有发觉。
两人继续走去。
佐枝子:您研究的生物学反应……很快就要发表论文了吧。
里见:(苦笑)早着呢,早着呢……今天就碰上了微妙反应,下不了结论,所以请财前君给复诊一下。
佐枝子:请财前先生?
里见:在我们的病院里,他是治贲门癌的头一名。象他那样技术高超和诊断准确的人,在整个日本也是为数不多的。
佐枝子:我可讨厌财前。
里见:呃?(大为惊奇,停步)
佐枝子对于自己下意识说出的这句话也不由得为之一愣。随后一声不响地走去。
里见也没说什么,跟着她走去。
佐枝子:对不起。财前先生和我父亲,专攻的科目相同,可是您里见先生只夸奖财前先生。我方才说的那句话……不只是因为讨厌财前,也讨厌我的父亲。
里见:?……
佐枝子:我父亲是个热中于医学权威的人,而财前先生则是把医学看作成名成家的道路的人……两个人都不是真正的医学家。
里见瞥了佐枝子一眼,看来不同意她的看法,但是什么也没有说,继续走下去。
47.浪速大学附属医院·透视室
浮现于黑暗中的财前的苍白面孔。
旁边是里见的面孔。气氛仿佛很紧张。
荧光板上映出人的胃。
财前:给患者喝造影剂。
患者佐佐木庸平喝下造影剂。
财前的眼睛追踪猎物似地注视着造影剂的流向。
造影剂通过食道,将要到达胃的贲门部位。
财前:停止呼吸。
他张大闪闪发光的眼睛,按了一下摄影机的揿钮。
财前:变换体位!
护士帮着改变了佐佐木的身体方向。
财前:(又按了一下摄影机的揿钮)透视完了!
室内电灯齐明,人们的紧张气氛缓解。
财前:(回头看了看佃和安西等人)克雷布氏心脏……弄清楚了吗?
医务处的人们不懂,面面相觑,连里见也不懂。
财前:如果不懂,把洗好的胶片给你们看。赶快显影,拿到我的房间去。
佐佐木庸平陪住的妻子义江此刻探头进来。
义江:先生!
财前:等以后告诉你。
48.第一外科·副教授室
两张胶片挂在照片观察机上。
医务处的佃、安西在认真观察,财前坐在椅子上吸烟。
佃:先生,仅仅这么两张……
财前:仅仅两张看不懂?这样的话,就不能诊治加入保险的患者呀。按现行的保险制度,胃的爱克斯诊断,原则是用两张的。
里见仔细观察胶片。
财前:你也看不懂?啊,那可没办法。(傲然地挺挺胸)从限定的两张胶片上,看微妙的贲门癌的影子,这在教授级的人里也有不少看错的。
里见:仍然是贲门癌?
财前:没错!
里见:(长长叹了口气)到底是财前君哪。只凭两张胶片就能发现这么早期的癌症。
财前:看出贲门癌微妙的影子,并不是科学,而是一种艺术。在什么地方,怎么样,这样的阴影该怎么看,这些问题是说不出来的,而看过多少次之后自然而然地就会体会到了。……这只能依靠医生敏锐的感觉和洞察力。
里见:那么,就让这位患者入院马上动手术吧。
财前:当然啦。
里见:好,那就请我们的鹈饲教授跟东教授先打个招呼吧。
财前:算啦,用不着那么郑重其事。况且,东教授也不在,两三天以前就去了东京,参加发现癌症会议的学会去了。
桌上电话铃响。
佃:(抓起电话)是,第一外科副教授室……啊?……哦……哦……知道了。(放下耳机对财前说话)
佃:院长请你去一下。
49.鹈饲医学院院长的房间
鹈饲:(边擦眼镜边说)财前君……以财前又一的名义给我送去染井画师的画,这是怎么回事?
财前:(毕恭毕敬地)啊,我父亲又一拿它代替名片给送到府上去的。
鹈饲:代替名片?我只是听说过财前妇产科医院的名字,还从来没见过面哪。
财前:我父亲早就仰慕教授的高名,因为担任医师会的副会长,非常希望以研究会的形式邀请教授讲学或实地指导,今后有机会能够拜聆高论,为了先打个招呼,所以就送了……但愿它能使您满意。
鹈饲:这么说,你父亲只是作为医师会的负责人之一,为了提高医术而想认识认识我,除此之外没别的意思喽?
财前:是。
鹈饲:(苦笑)铨选下一任教授就在眼前了,莫名其妙的活动就不合适啦。
财前:是。
鹈饲:你本来很能干,不足的是德行方面啊……最重要的是德行啊,懂了么?
财前:我这个人是不管干什么事都往住招别人误解的人,今后不论什么事,还请您多多指教。
鹈饲:那么,那画儿嘛,是收下还是退还呢,就暂时存放在我这儿吧。
财前:是。
50.北区堀江大街·敬子的公寓(傍晚)
财前躺在床上,喷着烟,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天棚。敬子筋疲力尽,仿佛是个死人一般,伸胳膊扔腿地躺在他身旁。
财前:(自言自语地)退还呢,还是收下呢,暂且先放这儿吧,这倒也是很耐人寻味的台词。
敬子:怎么?你说什么?
财前:对上层人物实弹射击的第一发子弹……随后是积极地做医务处的工作。不过,实在担心的是去了东京的那条老狐狸。
51.东京——隅田川的夜景
52.浜町“芝之家”的一间屋子
一个人的脊背占据了整个画面。
字幕:东都大学 船尾教授
东教授隔着桌子和坐在壁龛前的船尾教授相对而坐。
船尾比东小三、四岁。但是气魄和风度大不相同。
船尾:话又说回来,你们那里不是有一位名叫财前的,在食道外科上声誉卓著的副教授么?
东:啊,一点儿也不错。不过,他医术上确实有成绩,既能说,又能干。可是,做过了头或者不该管也要管的太多,教研室对他大有意见的人也不少,这也是事实。
船尾:?……
东:况且,首先是过于自信、傲慢不逊。作为学者,这样能行吗?虽然他是我的学生,可是我实实在在不放心。怎么样?你这儿有没有中意的人才?
船尾:这可不好办,仓猝之间……
可是他随即突然想起了合适的人似地目光一闪。
东:象你这位负责东都大学医学院外科的船尾主任教授,要找两三个候选的……
船尾:倒也并非一个也没有。如果是到东都大学系统,那倒也没什么问题。但是,本该是浪速大学出身的人任浪速大学的职,而让我们系统的人出任浪速大学,这就……
东:啊,受气的事不会有。当初我从东都大学去大阪的时候可是够受的,可这十六年来完全打开了局面,我早就铺平道路了。绝对不让后来的人为此操心和劳神。我退休之后也不离开关西。
船尾沉思。
东:怎么样?从你的门生中找一位学识上、技术上都不劣于财前的,这总能办得到吧?
船尾:既然东先生说到这种地步,我就火速遴选适当人物,然后和您联系吧。
东:那么……
船尾:不过,东先生,有没有可能出现另一种情况?就是说,人到了那里等于进入绝境,浪速大学出身的人势力非常强大,结果给同化了,不得不同流。
东:啊?
船尾:(干脆)人事问题呀,这种逼得人走投无路的情况是最难处理的。只有这个问题我可得拜托在先啦。
53.大阪·道顿堀·酒吧“阿拉金”
女侍敬子敞着西装上衣,过来给财前点火。
敬子的旁边是医务处办公室主任佃,他坐得规规矩矩,但是已经酒意颇浓了。财前和敬子装作普通的客人与女侍之间的关系。
财前:好,你就避避席吧。
敬子:哎呀,先生,这是怎么啦?
财前:我们俩说说话。
敬子:男人之间的悄悄话呀。悄悄话,悄悄话,悄悄悄……
她哼哼呀呀地唱着,站起来到隔壁小间去了。
佃稍微改变了一下姿势,准备听财前说什么。
财前:倒也没别的事。老佃,我们这么喝着,彼此坦率地说说心里的话。东教授最近对我的态度你是怎么个看法?
佃:啊?
财前:也许我有些被迫害狂的意识,我觉得他对我似乎是事事都有意识地排斥。今天咱们就敞开胸怀,听听你毫无保留的坦率意见。
佃:啊,说起来嘛也的确是……说老实话吧,最近我们大家已经注意,你和教授在一起的时候,尽可能地躲得远些。
财前:果然不假……照这样下去,东教授很可能就不让我当他的继任者,把我挤到别处去。
佃:呃?把您挤走?
财前:(凛然地)老是站在我这边的你老佃哪,也说不定跟着倒桅。
佃:别开玩笑吧。后任教授如果不是您,难道还从别的地方找一个来?
财前:啊,从本校以外另找嘛。
佃:怎么能那么蛮干……如果东教授采取这种手段,我们医务处全体人员一定坚决反对。不错,后任教授的决定权在教授会,但是,这是民主主义时代呀,如果连我们医务处的意见也不加理睬,……啊,得赶快想办法对付,先把医务处的人员思想彻底统一起来,除了财前副教授以外,坚决反对其他人接任教授。
54.浪速大学病院·手术室的走廊
门从里边打开,担架车把做完手术的患者推了出来。
佃:(急匆匆地从对面走来,对照顾患者的护士)金井讲师在哪里?
护士:手术做完,大概在洗澡间吧?
佃进了手术室。
55.手术室的洗澡间走廊
金井讲师刚洗完澡,内衣上面披着一件白浴衣,正和佃谈话。
金井:从本校外找人?
佃:我开门见山地说,现在第一外科的人里面,只有金井先生和东教授最近乎。
金井:(苦笑)胡说……在学术上我受他的指教,可我并不因此就是东派呀。首先,我和他之间,除了研究工作以外的事,决不是能够敞开胸襟谈话的关系。
佃:哼,不过,实在是令人担心哪。
金井:什么?……
56.第一外科·副教授室
财前以傲岸不羁、非常自信的神态同第一内科的里见谈话。
桌上放着一张爱克斯光照片,姓名栏中写着佐佐木庸平。
里见:(有些不高兴)我当时的目的是检查胃部,所以就没有拍胸部。可是一看这个……
财前:事到如今到底还要……这是结核的既往症嘛。
里见: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也可以认为贲门部的癌正在朝肺部转移,所以我才提出手术之前应该拍个断层照片。
财前:没有这个必要吧。
里见:没有这个必要?!
佃敲门进来,可是看到屋子里这种气氛,不由得站在门口木然不动。
里见:(克制着冲动,稍带央求的口吻继续往下说)财前君,无论如何拍个断层照片吧。
财前:如果拖下去不动手术,贲门部的癌在这期间就会很快地扩散,假如珍视患者的生命,那就必须尽快地动手术。
里见:可是,财前君……
财前:(凛然地)你对待患者的态度也够差劲儿的啦。这位佐佐木庸平已经离开了你的手,他现在是第一外科我财前的患者了。
里见紧闭着嘴唇,然而他还想说什么,可是终于打消继续谈下去的念头,站起身来,从给他让路的佃身旁走出去。
佃:可以吗?
财前:啊!
佃:有件事放心不下,所以来问问。
财前:?……
佃:我单刀直入地跟金井讲师说了。
财前:(吃了一惊)你跟金井这样的人?
佃:啊,没事儿。据金井讲师说,这次东教授去东京参加癌症发现研究会,会上发表的记录是他做的。在这之前,东教授和东都大学的船尾教授曾通信一两次,内容是与研究无关的。
财前:(显得一愣)和东都大学的船尾教授?
佃:下月初他还去京都,在这个研究会上东教授和船尾教授预定还要见面。
财前默不作声,两眼望着天棚。
57.大阪北区的医师会馆
门口立着一个漂亮的告示牌,上写:
讲演题目:关于老年病与高血压的研究
讲演人:浪速大学医学院院长、第一内科教授 鹈饲雅行
会场中传来雷鸣般的掌声。
58.医师会馆里的休息室
掌声余波未息。
会长岩田在前,其他负责人随着鹈饲教授进来,大家在沙发上就座。
岩田:到底是权威人士啊,专业以外的人也来了,而且认真地记笔记。
医师会的负责人无不交口称赞,纷纷致谢,随后和鹈饲交换名片。绰号“人鱼”的财前又一和鹑饲交换名片。
又一:我是医师会副会长财前又一。
鹑饲:啊,谢谢。我是鹈饲。
这两个人都是一副心照不宣的表情。
另一位负责人锅岛是外科医生,他穿着双排纽扣的西装,留着小胡子,捧着一个点心盒子,盒子上放着一个系上礼绳并写着“薄酬”二字的纸包,恭恭敬敬地递给鹈饲。
锅岛:微不足道,这是本医师会的一点薄酬。
59.天神庙附近的“扇屋”菜馆的雅座
鹈饲坐在上席,岩田、又一、锅岛奉陪。
岩田:蒙你支持,我这会长的身价也提高了。今天我们医师会的三个负责人对老兄略表谢意,所以……
鹈饲:(直率地)啊,在临床方面你们大家是老手啦,我不过是从免疫学的观点用数字说明了致病的原因而已。
又一:可是鹈饲先生……
鹈饲张大眼睛看着又一。
又一:前几天给您送去的画,如果不中意的话,我想要不要给您换一换。请您不客气地告诉我。
鹈饲:啊,那画本来想退还给您,如果马上就还,未免显得死板,所以暂时在我这儿放一放,这事已经详细地关照过财前君……您那样做叫我为难哪。
岩田:鹈饲君,不谈这些呆板的话怎么样?明年你老兄做浪速大学校长的候选人好不好?
鹈饲:呃?让我当校长?
老练的医学院院长被人碰到痒处,不由得一惊。
岩田:(一本正经地)当大学校长的总是文科系统的居多,医学院出身的很少,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我们才有支援的意义。如果你愿意当候选人,我们浪速大学出身的医师会同人将全力以赴地支援你。
60.浪速大学病院·第一外科东教授的房间
财前站在东的面前。
东:(用发抖的手指敲着举行庆祝泷村名誉教授寿诞之会的发起人名单)举办这个庆祝会的是医学院吗?
财前:不是,正象那举办通知书所写的一样,举办这个会的是第一外科。
东:那就奇怪了,这个发起人名单上头一名不是我,而是鹈饲院长。
财前:这个问题正如方才解释过的那样,这和学会不同,而是个人参加祝贺的会。泷村先生喜欢热闹,喜欢办得阔绰些,自然也就得多花些钱,所以……
东:你给我住口!你不论什么事都不经我的同意,自己独断专行……你记住,光手术做得好并不能当教授!
财前:(生气地)先生指责的这一点我平素就十分注意。……
东:你从来就没有放在心上。
财前:啊?
东:最近以来,医务处的人莫名其妙地不安心工作,……奇妙的建议、小手小脚的动作,到处吹风,这些都帮不了你的忙!
财前:(凛然地)医务处的人不安心工作是理所当然的。
东:什么?!
财前:老实说,我也是听医务处的人说的,下一任教授要从校外找。
东:这种没根没叶的风言风语是谁散布的?
财前:没根没叶?
东:对!
财前:啊,听了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就连我听到这种风言风语的时候,也觉得决不能这样退让呢。
东:决不能这样退让?
财前:我作为理所当然担任下一任教授的副教授,的确是这么想的。
东:(勃然变色)好,那么如果出现了我想推举你但又推不上去的情况时,你打算怎么办?
财前:那时候……我已经定下除了忍气吞声之外的各种对策。
财前鞠了一躬,甚至以旁若无人、傲岸不羁的表情和步子,出门而去。
东气得象个木雕泥塑一样,一动也不动。
过了一会,女办事员敲门,送来邮件。她谨慎小心地放在教授面前,鞠了一躬,走出房间。
东教授好一阵之后才恢复了平静,他先看放在最上面的一封信,不由得一愣,拿起那信。信是用毛笔写的,字体工整,信封背面写的寄信人是东都大学的船尾教授。
东急急忙忙拆信。
厚厚的一封信,东教授差不多看完。
船尾的画外音:不惮繁琐,如以上所述,我推荐的这两名候选人——新渴大学的龟井教授和金泽大学的菊川教授,在学术研究的经历和临床经验方面都是难分高低的。两人之中选哪一个,待您决定。此外,为供参考,我写下对这两个人物的短评。龟井教授在各方面都是积极的,讲行动,可谓行动派……至于金泽大学的菊川教授,是属于内向的,不善于交际,有韧性,为人诚实。龟井教授有一个一子二女的家庭,而菊川教授则前几年丧妻,也没有孩子,多少有些忧郁。
东不由得仰起脸来。
船尾的画外音:菊川教授则前几年丧妻,也没有孩子……
61.鹈饲院长的房间
东和鹈饲在谈话。
鹈饲:不能决定只用财前一个人作候选人吗?……
东:不能,我的视野在于全国,我打算从全国选出最有作为的人物。
鹈饲:这想法很好,合乎你这个人的性格,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东感到莫名其妙似地看着鹈饲。
鹈饲:总之,在目前情况下,把财前排除在外,超乎想象的困难气氛在大学里是存在的……这一点我希望你不要不加考虑呀。
东的脸色有些变化。
鹈饲:(和蔼地)啊,我作为医学院院长,对于铨选后任教授,是既不偏左也不偏右,站在公平的立场上。
62.第一外科·东教授的房间
东安安静静地吸雪茄。他没有想到鹈饲变卦,但是他毫不因此而动摇。
第二外科的今津教授坐在东的面前,歪着脑袋沉思。
今津:(仰起脸来)是金泽大学的菊川么?这人我很了解,曾经在一起办过学会。这人在学术上很有成就,而且人品也好。(掏出纸烟,用打火机点着)
今津的画外音(内心独白):现在的第二外科让第一外科压垮了。不过,后任教授不是财前而是那个老实人菊川,那我就可以报复一下,把第一外科压下去。
今津:(喷了一口烟)您的心情我很理解。我一定尽可能地大力推荐菊川先生……但问题是基础理论方面的那帮人比临床方面的人难对付。
东:(慢慢地往前探了探身子)你说的一点儿也不错。病院的临床医生有十五位教授,可是学院的基础医学方面比临床的多一个,是十六位教授,总共三十一名教授,构成教授会。
今津:基础医学的首脑人物是大河内教授。说好也罢,说坏也罢,反正是个教皇式的存在。恐怕基础医学方面完全按照他的意图行事……
63.病理学教室·大河内教授的房间
大河内:(结结巴巴地)医学是始于病理又返于病理。象您这样,身为教授特意亲自来取记录……就目前来说,如此慎重的临床医生已经是凤毛麟角了。
第二外科的今津表情谨严地和大河内对坐,桌上摆着病理试验记录。
大河内:特别是第一外科财前副教授这种人,那就更令人无法容忍,他光凭自己的感觉和经验,省去病理检查,不管什么,动不动就想动刀……那样的人,连东先生也一定不高兴他。
今津:(点头)东教授似乎对财前君也感到头痛。他很快就要退休了……(漫不经心地)教授,如果东教授在铨选会上提出财前以外的候选人,教授您?……
大河内以其锐敏的目光看了一下今津,今津一愣。
大河内:(孤高的神情非常强烈)我在任何时候都严守中立,甘作献身于医学的一个学究徒辈。……不过有一点我倒可以奉告在先:我讨厌财前,我很讨厌财前副教授。
64.同上·病院·第一外科病房
动过手术的佐佐木庸平沉沉入睡。他的妻子义江坐在他枕畔的椅子上。
第一内科的里见把手里拿的病历还给财前的助手——主治大夫柳原。
里见:手术前的断层照片呢?
柳原:啊,第一是财前先生打了保票,其次是我也根本没有那种担心,所以就……
里见:(苦笑)我也有些瞎操心,不,也许是过分的因循守旧吧。
柳原:啊?
里见:手术后的情况一切都很好,我曾经担心的征候也根本没有出现。到底是财前君哪。
护士:(进来)里见先生,电话。
里见:电话?
护士:是,财前先生打给您的。
65.病院的中庭
财前和里见并肩而立。
里见心情舒畅地喷烟吐雾,财前却有些焦躁不安。
里见:我和病理基础的大河内教授的关系很好啊,我担任临床大夫以前,给他当了五年助手。但是,谈这种内容的话可就……当然,谈学问上的问题自当别论啦。
财前:里见君,临床大夫那方面倒没什么……但是基础病理那边我却毫无把握。大河内教授的意向如何,足以左右这个问题,所以应该尽可能地想想办法才是。
里见:毫无问题。你一定能当上后任教授。
财前:?……
里见:从实力、手腕来说,除了你以外有谁合适?
财前:光你这样单纯的一般性意见,那还是不……
里见:我以为你有卓越的才能,可是,对于医学以外的事有点兴趣过浓了。
财前不由得看了一眼里见。
里见:病院里有这样奇妙的风言风语,说第一外科的后任教授问题,闹得医务处惶惶不安。
66.道顿堀·酒吧“阿拉金”(夜)
佃、安西及其他三四名医务处的人,由敬子陪着喝得很热闹。
佃:都别客气,喝个痛快,帐全部由财前副教授算。喂,你听见了吧?
敬子:对,是说啦,请……
安西:佃君,不光是钱的问题,也希望对我们的身分有所保证啊。
佃:啊?
安西:财前升了教授,捞到好处的只有你,我们照旧受穷。
医务处的人们纷纷鼓掌,连说“对,对呀!”
佃:(有些理亏)干吗光我自己……
安西:算啦,算啦。可话又说回来,财前的对立面……如果邀请校外人士仅仅是传说,那也没法发起一次反对运动啊。
佃:这件事啊,最近就会水落石出。
人们都看着佃。
佃:下月初在京都有个学会会议。这时,船尾教授从东京来,那时候,两人举行会谈,决定候选人……哦,这个候选人也许一同前来呢。
67.京都车站(傍晚)
出租汽车驶来,停下。佃跳下汽车,紧跑几步钻进公共电话亭子。
68.夙川的山麓·财前的家
财前:(正在接电话)会议结束之后,教授和船尾教授就举行会谈。嗯……嗯……然后……什么?是金泽大学的菊川教授?!
69.京都·加茂川畔的“京美野”菜馆雅座里
加茂川的缓缓流水就在眼底,对面是大文字山,它那舒缓有致的峰岭,消溶于苍茫暮色之中了。
东教授拿起酒壶,给船尾教授斟满,然后要给金泽大学教授菊川昇(41岁)斟酒。
菊川:啊,我是一点儿也不能喝……(把酒杯扣在桌上)
船尾:菊川君,今天东先生给你斟酒,你是无论如何得喝呀。因为你是马上就要进具有悠久历史和传统的浪速大学,而且是接东教授这样老前辈的后任哪。
菊川:那就只好稍微谢领一点儿了。
东教授仿佛偏担似地只给菊川斟了一点酒。
船尾:这回我就如释重负了。我想,难得这么一个好职位,菊川君也不至于固辞不受吧。
菊川:(说不清是对东或船尾两人之中的哪一个人深深低头致谢)我一定不负重托。
东:菊川先生,你的日程是怎么安排的?
菊川:京都的学会会议已经完了,我打算今晚坐夜车回去。
东:那过于匆忙了。今晚上住在舍下,从从容容地休息休息,明天回金泽如何?
船尾:那敢情好,请东先生先把大学里的各方面情况向你介绍介绍,这可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70.大阪·天神庙“扇屋”的雅座(夜)
财前邀请又一、岩田、锅岛三人在这里聚会。
财前:在肺外科方面有相当的成就……总而言之,是个相当朴实的学者式的人物。
三人沉默无言。
财前:不过,如果仅仅是东教授和菊川这条线,我倒不觉得它多么强大,问题是推荐菊川的东都大学的船尾教授。
三人不由得一愣。
财前:这位先生在学术方面当然是出色的了,即使在文部省里也很吃得开。用俗话说嘛……日本医学界的一霸。
又一:多少钱?得多少钱!
大家吃惊地看着他。
又一:对方如果使用权力,我们就得用钱挡!决不败给他们!
大家都被他的话惊得发呆。
又一:五郎,咱们可决不认输啊。你当教授是我这一辈子的梦想。我有钱,我一直优哉游哉地生活过来的。此后最大的愿望只有一条,就是在我家的门厅处挂上你这个教授的金字牌匾。喂,岩田、锅岛,也得请你们帮忙啊!
71.芦屋山麓·东教授家
夜已深了。庄重古朴的饭厅里,东教授的女儿佐枝子给相对而坐的菊川和父亲端上红茶。
东:这是我女儿佐枝子。佐枝子,这位是金泽大学的菊川先生。
菊川:(抬眼看了一下,拘谨地)我是金泽大学的菊川,打扰了。
佐枝子:我是佐枝子。
她点点头走出饭厅。
72.饭厅外的走廊
正子站在走廊里仿佛正要往里窥探,佐枝子从里面出来。
正子:(悄声地)佐枝子……人好象很忠厚老实哪。要是这个人的话,和你爹一定处得好。
佐枝子表情冷淡,未置可否,从母亲身旁走过去。
73.饭厅
东:如果本教室里有适当人选,当然很好,可是没有合适的呀。
菊川低头不语。
东:可是找到你这样的最合适的后任,我的确放心了,同时……我也就能够满怀信心地以百倍的勇气出席教授会的铨选会了。
菊川:(低头敬礼)蒙您百般关照……一切多多拜托了。
74.浪速大学医学院·会议室
门上挂着“非参加会议者禁止入内”的牌子。
75.同上·内部
六位教授在此开会,主席鹈饲站起来发言。
出席此次会议的有:基础医学的大河内教授、第一外科的东教授、第二外科的今津教授、妇产科的叶山教授、整形外科的野坂教授。
鹈饲:决定未来的第一外科后任教授的首次铨选会开始了。将要铨选的教授是东教授的继任人,所以东教授如果有什么希望,首先请谈一谈。
鹈饲就座。
东:(语调轻松地坐着发言)我没有特别的要求和希望,只有老兵行将退伍的心情。……只要能够使我们具有优良传统和权威的浪速大学医学院,更加充实学识渊博的人,那就无论谁都可以。
鹈饲:谁都可以?
东:总而言之,我认为必须从全国范围选出具备教学、研究、治疗这三方面卓有成就的人来。
叶山:啊,我认为……(看了看鹈饲)还是应该从本校选拔后任者才好。
鹈饲:(深深地点头)就说从全国招聘吧,可也不那么简单……
整形外科的野坂教授发言。
野坂:(果断地)我认为应该从全国招聘。
因为他说得坚决有力,所以大家视线都集中到他身上。
鹈饲:不过,野坂先生,问题是能不能那么简单地招聘到合适的人才呀。
野坂:(很有自信地)不会没有嘛。在学术和外科手术上很有成就,而且普遍受到尊敬的人,总是有的嘛。
东教授和今津教授突然忧形于色,鹈饲、叶山也显出同样的表情。
大河内:(平静地)主席,不限于本校而是从全国招聘的意见也相当强烈,那就表决吧。
鹈饲:好,赞成全国招聘的请举手。
野坂首先举手,东教授和今津教授随后举起手来。
鹈饲:三比三哪。好,究竟是从本校选拔好,还是把视野扩大而从全国招聘好,大家彼此之间再稍加研究一下……
大河内:啊,主席!
鹈饲:?……
大河内:(举着手)我也赞成从全国招聘。
鹈饲:(颇感为难地)那样一来,自己报名的啦,旁人推荐的啦,人可就多啦。
76.鹈饲院长室
妇产科的叶山有些吃惊的样子。
叶山:十二名?人可真不少啊。
鹈饲:(他面前放着一堆推荐书)当然啦,有名的浪速大学嘛,各大学全都是精选出来的人哪……到报名截止日期只差两天了。
叶山:东教授和今津教授特别欣赏的那位金泽大学的菊川的推荐书呢?
鹈饲:昨天刚到。(莞尔一笑)如果到的太早未免太显眼啦,所以总得在截止之前……手腕很高明啊。
叶山:整形外科的野坂推荐的那位呢?
鹈饲:推荐书还没到……(刚说到这里,突然话锋一转)不过,你大概不是从各大学的推荐书里选,而是根据本校的情报,早就选定某人了吧?
77.第一外科副教授室
长长的一截烟灰吧嗒一下掉下来。
财前:(手拿着纸烟沉思,然后自言自语地)菊川就不用说啦,这是明摆着的事实。可整形外科的野坂推荐的到底是哪一个呢?
78.医学院·会议室
正在开第二次铨选会。
复印好的十四名候选人的学历、职历、研究经历、业务成绩目录放在各位委员面前,他们时时看看这些复印文件发言,或者认真地回答问题。
解说人的画外音:首先是对报名截止之前提出推荐书的十四名候选人的专业项目和业务成绩目录进行了严格的研究,从这十四个人之中初选了七名。但是,这七名在各方面都根本难以区分高低了。
鹈饲:既然如此,就无法拘泥于学科了,凡是一个大学推荐两名的各淘汰一名留下一名,大家意见如何?
今津:所谓留下一名是什么意思?
鹈饲:剩下的七名候选人是:洛北大学两名,九州大学两名,本校两名,东都大学一名。凡是两名的各淘汰一名。
野坂:我反对!
人们都把视线集中到他身上。
野坂:别的大学淘汰一名是可以的。但是本校的却应该另当别论。本校的副教授当候选人,这是理所当然的原则,现在也和别的学校同样淘汰一名,这是不公平的。如果这样铨选人才,那么,已经隶属于本校系统的和歌山、奈良、德岛等等各大学,今后就不能推荐有所作为的人才了。德岛大学的葛西教授无论如何也应该留下。
人们都看着正面的黑板。
因为会议时间过长,东、大河内以及上年纪的教授已露疲劳神色。
解说人画外音:经过长达三小时认真讨论,好不容易才决定了候选人。
黑板上写下了最终决定的三名候选人姓名:
本大学 财前五郎
金泽大学 菊川昇
德岛大学 葛西博司
鹈饲院长写完最后一名葛西博司的姓名之后扭过身来面对大家。
鹈饲:好,以上三位推荐给以后召开的教授会,由基础医学的十六位教授和临床医学的十五位教授,总共三十一位教授投票决定第一外科的后任教授。
79.手术室里的浴室
财前躺在浴缸里洗澡,佃凑上前来弯腰和他悄声谈话。
财前:有德岛的葛西?
佃:对。
财前:(咂咂舌头)有这个讨庆的家伙……
助手柳原怯生生地进来。
财前、佃不约而同地看着柳原。
柳原:打扰一下。那位做过贲门癌手术的佐佐木庸平啊……直到昨天还情况良好,可是从今天早晨开始有些呼吸困难,咳嗽,还有痰,看样子出现了手术后的并发症,请先生去看一看……
财前:(颇感不快)瞎说,做过那么完善的手术,怎么会出现并发症呢!
柳原:可是患者眼下呼吸的确有些困难,而且体温将近三十八度。
财前:那就是手术后的肺炎啦,给他打抗生素。
柳原:是。(仓皇而去)
佃咂咂舌头望着他的背影。
佃:在医务处干了多少年了,连手术后的肺炎都不能自己处理。
但是财前的思路却不在这个问题上。
财前:德岛的葛西嘛……这家伙讨厌透了。
80.天神庙的“扇屋”后院雅座(夜)
又一、岩田、锅岛听财前介绍完情况。
岩田:那就是说,他是你的前任副教授啦。
财前:对。比我早毕业六年。他调德岛大学任教授,同时我继他之后升任副教授。无论是业务或技术水平都不足惧。
又一:这才是前门拒狼后门进虎的局面哪。
大家看了又一一下。
又一:照我看哪,在对付菊川、反对从外部招聘这条路线方面就显得力量有些不足了吧?
财前:(满有把握,所以话说得果断)哪里,当然,我该得的票是会流到葛西那边去一些,但是我的票过半数是毫无问题的。
锅岛:(连连点头)问题在于,野坂教授为什么把并没有把握的葛西拉进来呢?
81.酒吧间“拉狄格”
野坂教授把威士忌一口喝光,然后凑到皮肤科的乾教授和小儿科的河合教授跟前。
野坂:鹈饲这老头子的血压一定上升了吧,哈哈哈。
河合:财前当了教授,医学院里的鹈饲派就更加强大了。
乾:菊川教授接任的话,等于东教授退休之后,他的势力仍然留在校内,菊川和第二外科的今津携手合作,就能出现新的派系。
野坂:(深深点头)为了实现我们的校内民主化的主张,这回无论如何得让葛西接任。
乾:真正不为私利私欲,为了我们大学的未来操心的,只有以野坂为中心的我们这些人了。
野坂:啊,眼看就要开始啦。
乾教授和河合教授不解其意地看着他。
野坂:(从西装衣袋里掏出个日记本)这是为了葛西当选而拉到的票。
82.东教授家·饭厅
今津:基础医学那边的票还没有拉妥,先从临床这边开始吧。(掏出笔记本)
东教授深深地点头。
83.天神庙的“扇屋”后院雅座
又一拿着拉票调查表,脸色十分不悦地在念:
财前 十票
菊川 三票
葛西 二票
这个表是“参谋长”锅岛写的,又一念完之后他从旁加以说明。
锅岛:这是根据直到目前为止的情况判断的,也就是十五位临床教授的投票比率。不包括基础医学的十六位教授的票哪。
又一把表递给岩田。
岩田:(看看表)全票是三十一张……过半数该是十六张……所以还差六张。如果在尚未拉票的十六位基础医学教授之中稳妥地拿到六张票,就稳稳当当地当选啦。
又一:(仿佛自言自语)得多少钱?那六张票,一张十万?还是二十万?
财前:啊,爸爸,我以为绝对有把握。
又一:可是光靠你的自信是不行的呀。(又从岩田手里要过那张表)
那张表的特写。
84.东教授的家·饭厅
今津教授把拉票的记录摆在东教授的面前。东教授屈指仔细计算。
记录的特写:
财前 八票
菊川 五票
葛西 二票
东:差一票吧,今津。临床教授这边是菊川六票……财前七票呀。
今津:此时此刻把情况估计得太好了是不行的呀……
东:(屈指数着,而且念出声来)第二外科,神经科,耳鼻咽喉科,泌尿科,中央诊疗检查室……再加上我。
今津:这是为了拉到的票保险系数大一些。关键在于基础医学的票,可是这方面的票不大容易掌握。
东:只要基础医学那方面能够稳拿十一张票……
今津:已经布置好请大河内先生推动一下,我想基础医学那边大概不成问题。
东:虽然说由大河内先生推动了,可是还有动摇不定的票啊。说是能稳拿十票,……(表情紧张)今津君,开头总以为满有把握,可是一票一票地计算一下看,还是出乎意外的紧张啊。
今津:(点头)这么办吧,为了把票一张一张地落到实处,明天星期天我到大河内先生府上去跑一趟。
85.大河内教授家(翌日下午)
大河内在只有八张铺席大小的客厅里接见今津。
作为日本学术会的副主席、学士院皇家奖的受奖学者来说,室内一切陈设无不显得过于清贫和简单了。
大河内:今津君,你的话我完全了解。不过我不是有人一托就替他奔走的那种人。我只对我认为最优秀的人才投他一票。
今津:(凉了半截)我对于教授如此清高的精神一直是敬佩的……不过,教授,希望您对于菊川候选人务必要投一票。
大河内:(毫不含糊地)我将以严正公平中立的精神面对这个问题。
今津一愣,立刻觉得十分尴尬。
86.浪速大学病院·第一外科病房
佐佐木庸平脸颊发烧,嘴唇发干,痰壅喉部。
他的妻子义江焦急地看着他。
柳原打完针。
义江求救似地仰头望着柳原身后的里见。
里见:(对柳原)注射的是氯霉素吗?
柳原:对,六个钟头一次。
里见:财前君的诊断呢?
柳原:认为是手术后肺炎,指示给他注射抗生素。
里见:(点点头)我也以为是手术后肺炎……不过,啊,说不定……
柳原:呃?
里见:柳原君,你还是请财前君无论如何再来看看。
柳原:好,我也这么想。可是今天会议室里选举下任教授,财前先生一定没有工夫。
里见:什么?!
87.同上·医学院·会议室
正面黑板上写着三位候选人的姓名:
财前五郎
菊川昇
葛西博司
医学院三十一名教授全部出席。桌子摆成口型。摄影机拍摄这些教授们的面部特写。
鹈饲:对于三位候选人学术上的研究经历以及临床上的成就,已经讨论完了,下一步就开始投票吧。
会场鸦雀无声。
鹈饲按了一下桌上的电铃。
门开处,医务处主任捧着票箱和投票纸进来,放在鹈饲面前。
鹈伺:那就开始投票吧。希望由此选出符合我们具有光辉的荣誉和传统的浪速大学第一外科的教授。
“请等一下!”
大家顺着声音望去。
东:(站起来)我弃权!
鹈饲:弃权?
今津一愣,往前探了探身子。
大家谁也想不到东教授说出这样的话来,无不为之一惊。
东:财前和葛西,都是我的学生,现在投票,我总觉得等于骨肉相残……我从学术上和业务成绩上考虑,觉得无论如何应该支持菊川候选人。……(情词恳切地)但是,弃两个门生于不顾而投菊川候选人的票也未免……所以我能走的道路只有一条,那就是放弃我所能行使的投票权,请允许我退席。
话说得委婉,神情凄然,十分动人。说罢,对大家深施一礼,凄然地走出房间。
人们一阵活跃,表现出很为感动的神态,随后是静谧。
大河内:(自言自语地)到底是东教授,很不错。
鹈饲仿佛为了打破这种气氛,果断地发了话。
鹈饲:进行下一个项目,投票!
医务处主任分发有浪速大学水印的投票纸。
有人开始写选票。
医务处主任捧着票箱到各教授面前,各位教授把自己写好的票投进票箱。摄影机拍摄各教授的面部表情。
投完票的票箱放在鹈饲面前。
大河内似乎是监票人,坐在票箱旁边。
医务处主任手拿粉笔站在黑板前。
整个会议室异常安静。
鹈饲:好,现在唱票。
他说完,从票箱拿出一张票来,以浑重的语调唱票,然后把它放在大河内面前。
鹈饲:菊川昇!
医务处主任用粉笔在菊川的名下画了正字的第一横。
今津立刻喜形于色。
鹈饲:财前五郎!
叶山不由得往前探了探身子。
鹈饲:菊川昇……葛西博司……财前五郎。
每唱一票,教授们无不屏声静气,有的为之一喜,有的为之一忧。
唱票完毕,医务处主任统计候选人名下的正字笔划:
财前五郎 12
菊川昇 11
葛西博司 7
叶山不能理解似地茫然地看着这些数字。
今津非常生气。
野坂、乾、河合面色苍白。
鹈饲:唱票的结果,三位候选人没有一个人超过半数的。因此,根据本教授会的规章,第三位的葛西教授被淘汰。一星期之后召开临时教授会,在这个会上,对于财前五郎、菊川昇前两名候选人举行最后一次投票。
88.浪速大学病院·第一外科副教授室
财前站在窗前。
他面无血色而表情呆板。
压抑的愤怒无处发泄,一个人自言自语。
财前:选举这玩意儿,要不干一下还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89.某会馆二楼贵宾休息室
东教授和今津两人面前摆着威士忌酒杯,彼此心情很不舒畅地相对而坐。
今津:(唠唠叨叨地)先生您那套台词简直是演戏,人家一眼就看穿了您的用意。这个时候的一张票多大分量啊……
东:从结果上看,还是那么办好。你看吧,十二对十一……引起了一场多么激烈的争执啊。我那么干,正是争得了摇摆不定的人投了一张同情票,所以才使菊川君取得了参加最后投票的资格。(严厉地)今津,下次投票之前,你千万别放过被淘汰的葛西的那七张票……也就是野坂掌握的那七张票,要把它万无一失地拿到手!
今津:(深深地点头)对方也一定不放过野坂,拚命地给他做工作。
90.天神庙“扇屋”的后院雅座
野坂和叶山在这里聚会。
野坂:政治协定?
叶山:明年在大阪市成立小儿治疗中心,预算已经定下来了。鹈饲院长悄悄地告诉我,儿科整形外科的重要职位,可以全部交给你安排决定。
野坂:嗯……小儿治疗中心嘛……可是我总觉得财前这个人……
叶山:可是野坂先生,在葛西业已被淘汰的目前情况下,你要是推举金泽大学的菊川,那究竟有什么意思呢?与其那么干,莫如……
野坂吃了一惊回头望去。但是叶山却毫无仓皇之色。
只见医师会长岩田挟着一个黑皮包毫不客气地进了房间。
岩田:打扰了。
91.同上。“扇屋”的另一房间
又一:(在接电话)啊……好……好……那可是帮大忙了。真对不起。既然如此,等以后……(挂断电话,扭头对锅岛和财前说)刚才岩田说,在后院雅座把钱交给野坂了,一票十万,一共七十万。
财前:(紧紧地抿着嘴)这哪里象个大学教授!投票的会场上,甚至不惜声泪俱下地演了一出好戏,可暗地里拿票换钱……这小子如果不干这种事……
又一:(瞪了财前一眼)事到如今说这话有什么用?这票不就是让你给弄跑了的么?这回我们就把手头掌握七票的野坂这家伙抓在手心里,就象甲鱼咬人一般,一口咬住,永不撒嘴!(严厉地)五郎!这回要是把事情办糟了的话,那你就彻底完蛋啦!
财前一句话不说,脸色苍白,只是望着眼前的虚空。
解说人的画外音:所谓选举纯粹是形式,它已经是毫无意义的了。
92.道顿堀“增田屋”菜馆的一间雅座
野坂仰坐在沙发上,态度十分傲慢。
坐在他对面的今津面色苍白。
今津:呃?最后投票时你投白票?
野坂:对。跟着东教授学嘛。(讽刺地)难道不该如此吗?只要不愿意偏袒哪一边,那就当然只能这样。
今津:(大为狼狈)您的情绪我完全理解,这个问题您是否再考虑考虑……既然向您提出这样的要求,自然就不会空手而来。(献殷勤地)听说日本整形外科学会目前有一名理事缺额。
野坂:啊,这个空缺呀,听说要由洛北大学的伊藤教授补上。
今津:一般说来,人们是这么纷纷议论的,可是如果您能当上的话,您就能通过互选当上整形外科学会的主席,这样,将来就取得学士院候补院士的资格。
野坂:(苦笑)今津先生,你这么随心所欲地开空头支票可不大好。
今津:不,这不是空头支票,我这是和那位一声鹤唳左右天下的人物东教授商量之后,才跟您说的。
野坂:(一愣,并为之动容)话又说回来咧,这是从哪条线上出来的问题?
今津:东都大学的船尾教授。
野坂:呃?船尾教授?(立刻改变态度)
今津:(自然有些妄自尊天)不过,野坂先生,先决条件是你把你所掌握的七票全都交出来。
93.奔驰着的出租汽车中
零乱的工厂区一闪而过。
穿着半袖黄色西装,戴太阳镜的敬子,交叉着两条腿坐在后座上。
她身旁的财前两眼眨也不眨地望着虚空。
敬子:你再也不相信选举啦?
财前:啊,我呀……
敬子:别说傻话吧。我正是因为等你拿到教授的职位,所以才每月让你掏那么一点可怜巴巴的钱,跟你过到今天。
财前:(满有把握地)我一定能当上,一定能拿到教授!
94.木津河的河口
两旁的造船厂和钢厂耸立着许许多多的起重机。高炉出铁时的红色烟雾,象火似地染红了傍晚的天空。
财前大步走来,他好象感到敬子是他的妨碍者,丢下她不管而独自走了。
95.同上·河口的沙滩上
浑浊的河水,以出人想象的流速冲刷着河岸,东流而去。晚风吹着表情严峻的财前。
过了一会儿敬子才赶来,站在财前身旁。
两人沉默有顷。
敬子:五郎,我有个好办法,可是得花不少钱哪。
财前瞥了她一眼。
敬子:雇个职业杀人者,让他到金泽去,把对手干脆收拾了。
财前:胡说!
敬子:你说的一点也不假,选举根本不可靠。既然不可靠,你无论怎么生气不是没用么?
财前:敬子!
财前用愤怒的眼光看着她。
敬子看着财前那仿佛要喷火的目光,不由得大吃一惊。
96.“阿拉金”酒吧(夜)
两个人用吉他和手风琴合奏,这是一首情调非常哀伤的歌曲。
佃、安西、敬子坐在酒吧尽里面的沙发上。
安西和佃在沉思。
敬子给他俩斟满啤酒,非常快活地同他们周旋。
敬子:别老是想这想那的,那没个头儿,最要紧的是消灭对手,要赶紧下手。
佃:话倒是对的,可问题是采取什么具体办法。
敬子:我教给你个好办法,你们偷偷地到金泽去,给对手喝下伤寒菌。
佃和安西一愣,彼此瞧了瞧。
敬子:你们干这个不正是行家么?(说完哈哈大笑,瞥了一下手表,朝门口望去)刚念叨您您就来了……(站起来)欢迎您,请吧,先生!
原来财前已经进来。他态度沉着,径朝着坐在尽里面的佃和安西走去。
佃和安西见到财前,慌忙端正姿势。
财前:随便,随便,别那么拘束倒好。(对敬子)你先退席一下……(敬子走后他坐在敬子的座位上)正好我也有个问题想和你们商量商量。
佃和安西不解其意地望着财前。
财前:你们大力推举我,这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事实。选举这玩意儿,不到最后揭晓是谁也莫明究竟的。如果我不幸失败,这件事就成了影响你们前途的重大障碍。再给大家找麻烦就不好了,所以,到此为止,对于我的竞选活动请大家撒手别管了。
佃:(不由得一愣)先生!时至今日就不必泄气了。我们正在考虑采取更加强硬的办法呢。
财前:哼!更加强硬的办法?
敬子双肘撑在柜台上,手托着下巴颏,笑眯眯地望着他们。
佃:总之,就是让这次选举搞不成,让对方的候选人菊川自动告退的办法。
财前:(着了慌)这不是办法!
安西:先生,火车已经开了,到了这个地步难道你还让我们跳车?!
佃:可以不断地给对方挂电话,还可以给他制造不符合教授身分的宣言,替他四处分发。
财前:(皱眉)那么干就过头了……只要菊川君自动放弃竞选,一切就可圆满解决嘛。彼此都是学者,如果劝他放弃竞选,我还有比较合情合理的办法。
佃:有更合情合理的办法?
财前:对,这么做也稳妥,而且也不会出错。
佃:明白了。那就再仔细研究一下方法吧……不过,先生,不管什么方法,我们都要到金泽去一趟。
财前:喂喂!佃君,我只是根据当前的形势,判断当前的选举,觉得难以预测,但并不打算让你们去金泽。
佃:(勃然变色)先生!我们怀着和你同生共死的心情来的,可您自己却这么软弱……这已经不是您个人的问题了!
97.金泽车站
佃和安西从车站出来,他俩边走边谈,朝出租汽车停车场走去。
98.菊川的家
菊川耐着性子一声不响地听完佃和安西强词夺理的话,概不回答。他这个人的性格是内向的,很少冲动。
佃和安西面面相觑。
佃:我们已经这样恳求先生了,难道您……
菊川一动不动,表情不变,只是强压怒火。
安西:我们也深深知道,我们对您提的要求不够通情达理。但是我们刚才已经跟您再三说明直到目前为止的情况,坦率地说吧,您不过是浪速大学派系之争的产物,为别人的野心所驱遣的一匹马,最后的投票中遭到惨败已经是明若观火的了。但是,举行这骨肉相残的最后投票,纯粹是为了浪速大学的将来,……先生,请您无论如何为了浪速大学的民主化和它的将来着想,您放弃当候选人……我们这是完全不顾个人利害得失而向您提出的要求。
菊川仍然顽强地一言不发。
佃:(哀恳地)先生,我们这么央告您,难道……
菊川:(控制着涌上心头的愤怒,徐徐开口)我并不是自己愿意去浪速大学任教授的。但是,结果如何得由浪速大学教授会决定。
佃:是么?好,明白啦。既然我们央告您到如此地步,您仍然这样答复,那就把我们的想法也告诉您吧。假如最后投票的结果是您当上教授了,那我们医务处的人绝对不跟您合作。
菊川:嗯?(他的确为之一惊)
佃:没有医务处的人与之合作的教授,其结果如何先生您是最清楚的了……作为一个学者,那就等于断送了自己的生命啦。好,再见!
99.金泽车站
上行车开车了。
100.火车上
佃和安西慢腾腾打开从车站上买的饭盒。
佃:最后一招起了作用,这一招使出来,他就软化了。
安西:你以为他软化了吗?可是他并没有明确说出来呀。
佃。(边吃边说)哪里,他是照顾东教授的面子嘛。
安西:你什么事都爱乐观地看问题。
佃:现在已经没有退步了……有什么愁的,只要财前当上外科教授,我们就走上阳关大道啦。
101.菊川的家
挂电话的菊川脸色铁青。
菊川:(结结巴巴地)是,不过,不,不过先生……我到人事关系那么复杂的地方去,能不能安安静静地搞研究还成问题……
102.东京——船尾教授的家
船尾:(怒气冲冲,满脸通红地拿着电话听筒)给我住嘴!听了那些不懂礼貌的家伙一通胡言乱语就屈服,就放弃竞选,这太有损于我的面子,今后不要随便说话!这个问题已经不是你个人的问题!我告诉你,凡是牵涉到这个问题的事,你全交给我处理好啦。(粗暴地挂断电话,查了查电话本,立即拨号盘)。
103.东教授家
东:(在接电话,气得浑身发抖)是,是,居然有这种事!不,不,如果的确是事实,我要赶紧调查清楚,严厉处分医务处的人,一定妥善处理。
104.东京——船尾的家
船尾:很冒昧,事态既然到了这一步,可就不能完全听任你处理了。我直接去大阪!在这个问题上菊川君如果栽了跟头,不仅是菊川本人丢脸,连我也出了丑!
105.东教授家
船尾措词严厉的话仍在继续。
船尾电话中的画外音:还有,东先生,在我到达那里之前,先不要处分医务处的人,暂时维持现状不动。你懂我的意思么?不能把事情办砸了。
他说完立刻呱嗒一下挂断电话。
106.大阪·伊丹机场
客机即将着陆。
107.候机厅前面的迎送场
表情严峻的东教授和今津站在最前面。
着陆的飞机仿佛是一股巨大的压力一般逼上前来。
108.道顿堀“增田屋”菜馆(夜)
船尾:(把今津写着投票名单的笔记本放在面前,毫不客气地对他们俩发号施令)这位野坂先生掌握的七张票是怎么回事?
东:三票是临床方面的:野坂之外,有皮肤科的乾教授,小儿科的河合教授……其余四票是基础医学方面的:药理、生化、血清、卫生四位教授。
船尾:野坂、乾、河合这三位的临床方面的票稳妥吧?
今津:是,他们是绝对讨厌财前的。
船尾:那末基础方面的四票呢?
今津:本来是属于摇摆票,后来经过野坂君说服,说这是为了大学的民主化,建立革新集团,才硬拉过来的。
船尾:那么,全票该是三十一票……啊,东教授,你弃权的事怎么办?
东:(低着头慢声慢语地)第一次选举既然弃了权,最后投票也只好弃权……
船尾:(不等他说完)三十一票也罢,三十票也罢,反正超过半数就得十六票。上次投票得十一票,所以还差五票……加上野坂他们的三张票,一共十四张,还差两张……(象追踪猎物一样,目光炯炯地在那投票名单上搜寻)这位卫生学的神谷教授呀,已经向文部省的科学审议会申请个人研究费了。
两人吃了一惊,看着船尾。
船尾:如果他肯支持菊川,将来审议会上我就替他说话,让他的申请不落空。这可以吧。
两人点头。
船尾:另外一个嘛……这位血清学的冈教授的专攻学科是……?
东:血清学。
船尾:那就让他马上向厚生省申请癌的研究费。这个我也负责给他……这就够十六票了吧?为了保险起见再搞一张……这位药理学教授如果支持菊川,那么,讨论发新药许可执照的时候,在药品审查会上我回敬他一票吧。这行了吧?
他简直象下象棋时驱遣他的棋子一样,玩得那么轻松漂亮。
东和今津简直有些茫然。
船尾:(对两人)话又说回来,野坂君的三票没错吧。
东:是,这个问题已经跟您讨论过,许给他日本整形外科学会理事,说得稳妥而又稳妥。
109.浪速大学·鹈饲院长的房间
鹈饲十分不悦,财前脸色铁青站在他面前。
鹈饲:这纯粹是帮倒忙。
财前:院长,医务处的人去金泽的事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鹈饲:(勃然大怒)别说这种废话啦!对方如果自动放弃竞选,那当然好办啦。可你采取这种反常手段,而且失败,这样一来,反倒把船尾从东京叫到大阪来了。
财前要说什么。
鹈饲:这样一来,野坂的票就难保了。
财前:野坂教授的票没问题。我岳父和医师会方面已经做了万无一失的安排。
鹈饲:野坂如果没问题,基础理论的大河内教授怎么样呢?
财前一愣。
鹈饲:高唱清廉高洁,坚持学者严正中立态度的大河内教授,假如听说医务处的人去了金泽,一定非常气愤。连前些日子决定投给你的基础那方面的票,也要相反地投给菊川了。
财前听了这话,紧紧咬着嘴唇,几乎咬出血来。
鹈饲:马上想办法吧!
财前:(呼吸急促)可……想跟大河内教授疏通一下,可是已经没法疏通了。
鹈饲:(凛然地)形势不妙,可是就这么听其自然也不行,那样,我即使想推荐你也推荐不了啦!
110.病院的中庭、
财前从病院出来。
他举步要去基础课教室,但犹豫不决,停步不前。
百无聊赖地掏出纸烟点着。
111.二楼·东教授的房间
东:(叼着雪茄,站在窗下俯视着财前)财前君,上基础教室吗?你去也白搭了。大河内教授已经知道你采取非常手段,居然打发医务处的人去了金泽,这是第二外科的今津教授告诉他的……财前君,你是个很有本事的优秀学者。但是,你忘了至关重要的一件事。大学是学问的塔,它在很大程度上靠学术上的权威来支撑,光知道用金钱和暴力是搞不垮这个权威的呀,财前君!经过这次选举教授,如果你哪怕仅仅明白了这个道理,那我可就满意了。
东教授面带微笑,话讲得那样从容不迫然而很有气魄。财前毫无反驳的余力,扔掉纸烟,回到病院里去。
112.第一内科里见副教授的家(夜)
公寓的一间屋子。和财前夙川的家比较起来,寒伧多了。两间居室,里见上小学的长子在对面一间屋里学习。
财前和里见相对而坐,两人都愁眉不展。里见的妻子三千代把茶放下就上对面的房间去了。
里见:要我跟大河内教授谈的这些话,我上次就拒绝过了。
财前:里见君,我现在处于是死还是活的紧要关头了。
里见:是死还是活?
财前:当然啦!
里见:(平静地)我的态度和从前一样,绝对不变。我认为,尽管有这样那样的波折,结果还是你当教授。
财前:照你这……不谙世故、头脑单纯的意见可就……
里见:不谙世故?
财前:当然嘛。
里见:既然是当不成教授,不当它不就完了么?
财前:什么!
里见的妻子吃了一惊,探头朝屋子里看了看。
里见:(控制着涌上心头的不满,尽可能平静地)财前君,我只问你一句话,那个佐佐木庸平的病情怎么样?
财前:(一惊,但不形于色)我没有受你指挥的必要。正在采取万无一失的办法。
里见:癌症加上肋膜炎,依目前为止的医学水平,会有什么有效的治疗方法呢?
财前:怎么没有!(不由得站起身来)
里见:你有卓越的才能,为什么对于医学以外的事那么热中,而且……
财前:(直挺挺地站着,粗野地)你是个光知道啃试管、显微镜、书本的虫子。可是在活人的世界上……啊,医学或学问可也是活的!(说完大步走出房间)
里见:(一惊,欠起身来)财前君,喂,财前君,佐佐木庸平是你的患者呀!
113.浪速大学病院·第一外科病房(夜)
佐佐木庸平蒙着吸氧的面罩,呼吸非常微弱。
他的妻子义江紧紧握着病人的手,扭过头来央告柳原:再请先生来看一看吧……求求您!请财前先生再来一趟!
柳原:不过……这事啊……和他家里联系了,不在。上哪儿去了家里人也不知道,只好等明天早晨再说了。
义江:这怎么行!照这样下去,我丈夫就得死!得赶紧想办法……(拉住柳原)无论如何得请财前先生再给看看!
114.天神庙“扇屋”菜馆的后院雅座
财前双手拄着席铺恳求岩田和锅岛。简直不是恳求,而是死气白赖地央告。他脸色象死人一般难看,甚至眼泪汪汪。
他岳父又一紧闭嘴唇抱臂而坐。
财前:别处我都能去,惟独大河内教授那里……我去的话反倒惹出麻烦来。请您二位以浪速医师会的名义……对于医务处的人去金泽这件事,请他无论如何予以谅解,并且请他反对招请外校教授……
岩田和锅岛面面相觑。
锅岛:根据预定投票的情况来看,我们这边是远远有利的呀。
岩田:(沉着,不慌不忙)本来嘛,野坂并没有把交给他的钱交回来。这就是尽管船尾插手了但并没有把事情颠倒过来的证据。
锅岛:而且方才叶山还联系过,最后为了保险起见送的那笔钱,野坂也是高高兴兴地收下的。
财前:(创痛犹深地)选举这玩意儿啊,开票之前有什么变化都很难说。……我总担心基础那方面的票。老佃他们的金泽之行完全失败。我考虑不周,请大家……
又一:好,我去!
财前:呃?
岩田、锅岛吃惊地望着他。
岩田:不过你一出头究竟效果如何呢?
又一:我去一趟。东都大学这一派凭借权力强加于人,我们怎么能甘拜下风?我们这边始终不吝惜金钱,舍得花!五郎,大河内的家在哪儿?
岩田:好!我跟你一起去。
财前:嗯?
岩田:(对又一)你说得不错。如果这回的选举失败了,浪速医师会的名誉就要扫地。〔精悍的眼睛闪闪发光)胜负在此一战……东京仗着权力欺人,我们决不认输。
财前再次两手拄着席铺频频施礼道谢,眼泪夺眶而出。
115.大河内教授的家
大河内飞起一脚把钞票捆踢开,钞票四散。
他气得满脸通红,怒目金刚一般叉着两腿站着。
岩田和又一跑到屋子的一角,象扁蜘蛛似地缩作一团发抖。
大河内狼狠地踩那剩下的钞票。
大河内:你们把我这日本学术会副主席、学士院获得皇家奖赏的学者看成什么人啦!?你们以为我是个糊涂到能够拿金钱笼络的人吗!?你们是怎么看待这次选举教授的。你们这种办法即使对那些财迷心窍的教授行得通,可在我这儿还是行不通!!(把剩下的钞票再次踢飞)
又一和岩田在满屋子飘飘摇摇落下来的钞票之中吓得发抖。
116.浪速大学医学院·会议室
正面的黑板上写着最后投票的候选人姓名:
则前五郎
菊川昇
医务处主任已经把投票纸发完。
医学院的临床医学教授十四名,基础医学教授十六名,除弃权的东教授之外,三十名教授到齐,每个人都在写票。
摄影机拍摄各个教授的面部。
117.同上·第一外科病房
护士石川千代子给死亡的佐佐木庸平的脸蒙上白布。
死者的妻子佐佐木义江眼泪已干,她虚脱、发呆,蜷缩在椅子上。
里见面有愠色,他以难以言喻的严峻目光看着这一切。
118.同上·会议室
票投了将近三分之二。
医务处主任拿着票箱转悠。
摄影机拍摄往票箱里投票的教授们。
工夫不大,票已投完。医务处主任把票箱放在正面的鹈饲的桌子上。
医务处主任:(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投完票了。
大河内站起来走到鹈饲旁边的监票人席就座。
鹈饲:现在开始检票。
会议室一片肃静,人们象是紧张得喘不过气来一般。
医务处主任手拿粉笔站在黑板前。
鹈饲拿起第一张票。
鹈饲:(不由得喘了一口气)财前五郎!
医务处主任在财前的名下画上一横。
今津的脸上冒汗了。
叶山的眼睛炯炯有光。
鹈饲:菊川昇!
鹈饲:菊川昇!
鹈饲:财前五郎!
唱票的鹈饲由于难以抑制的兴奋而声音略高。
教授们无不屏声静息地看着这场白热化的战斗。
119.第一外科·东教授房间
东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他因为稳操胜券而想沉静下来,但是静不下来。脸上的表情,仿佛受压杠子的酷刑拷问一般难受。
120.浪速大学医学院·会议室
黑板上显示开票情况的数字:
财前五郎 7
菊川昇 7
各名下一票一票地递增,简直无法预测谁胜谁负。
鹈饲提高嗓门,高声地一票一票地唱下去。
全体教授都聚精会神地看着。
摄影机拍摄野坂的面部,今津的面部,叶山的面部,乾的面部,河合的面部,以及紧闭嘴唇的大河内的面部。
两个候选人的得票情况依然是一票一票地角逐。
黑板上的投票数字特写:
财前五郎 15
菊川昇 14
就剩最后一张票了。
前边的教授一齐站起来。鹈饲抓起最后一张票。他看了一眼之后,那手微微发抖。
人们几乎暂停了呼吸。叶山脸色铁青。
鹈饲大大地喘了口气。一字一字,用仿佛从嘴里往外挤出来的声音唱最后一张票。
鹈饲:财—前—五—郎!
今津的头一下子垂到胸前。叶山想高喊万岁,但立刻意识到而控制住。
人们一阵无声的活跃。有的长叹,有的呻吟,象一阵暴风雨一样打破了适才的紧张空气。
财前的“正”字之下又新加了一横。医务处主任立刻把统计数字写在下面:
财前五郎 16
菊川昇 14
121.鹈饲院长的房间
鹈饲:(以庄重的语调向财前宣告)本校选举第一外科后任教授的最后投票结束,向你传达结果。全票三十票……开票结果,财前候选人得十六票,菊川候选人得十四票。……因此,你以两票之差当选为后任教授,你接受此任吗?
财前:(身不由己地往前走了一步,欢喜与激动以至身体发抖,声音发尖)我谨遵众意接受后任教授之职!
鹈饲:(方才严肃的面部立刻表现出微笑)啊!辛苦了,财前君!
122.第一外科东教授的房间
东教授在挂电话,面孔象古典戏剧人物脸谱一般。
东:菊川君,……我力有不逮,实在抱歉之至,不知道该怎样向你道歉才好。
随后听到的是电话中菊川抑制着激动的话,那话里仿佛夹着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愤怒。
菊川电话中的画外音:给你添了许多麻烦。请原谅,我失陪了。
123.天神庙“扇屋”的后院雅座(夜)
漂亮的鲷鱼生鱼片。
这里正在举行财前继任教授的庆祝会。
席的正面坐着鹈饲,左手是财前,右手留了一个空位,依次是岩田、锅岛、又一,每个人都笑逐颜开,频频举杯。
鹈饲:这野坂可真够慢哪。
叶山:有个非看不可的病人,据说要迟三十分钟。
话音刚落,野坂提着皮包从走廊进来。
人们都兴高采烈地欢迎他,野坂也兴奋地举手应答。又一把他拉到鹈饲与叶山之间的空座上,又连忙给他斟上一杯酒,野坂一饮而尽。
鹈饲:野坂君,这次可是多承你帮忙,亏得你……
野坂:这是我们这个小团体共同努力协助财前君的结果。哈哈哈。
叶山:我说野坂,按我的估计,你们那个集体如果是七票的话,全部该是十九票的呀。
野坂:啊,问题就在这儿,我本来是想凑七票的,可是对方加紧挑拨离间,结果给吃掉两票。所以嘛,我正想从那笔钱里退回两票的数儿。(说完就拿起皮包)
又一:(使劲摆手)野坂先生,别,别!
叶山:(仍然纠缠不休地)野坂君,虽然有两票给吃掉了,可是就整体来说呢?
野坂:(表示不满,有些愤然地)啊,这个问题呀,这是按照你所说的第一次投票绝对不少于十二张这个数字办的嘛。
又一:算啦,算啦,现在还谈这个干什么……好,好,来啦,来啦!
“晚上好!”
话音未落,七八个花枝招展的艺妓一拥而入。
124.道顿堀的“增田屋”菜馆
东教授和今津心境凄然,好象忘了举杯互相酬酢似的,茫然地坐着不动。走廊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女侍带领满脸愁云的野坂进来。
野坂:对不起,因为碰上了摆脱不开的事而迟到了。
两人看了野坂一眼,但是都没心思说什么。
野坂就座,女侍退出。
野坂:今津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今津:我倒是要问你哪。
野坂:别打哑谜。从我这个集体里的确拨给了财前派两张票。这一点儿也不错。可是你说好的票数如果是稳稳当当的十一票,那么,加上我们的五票就是十六票。应该获胜的呀。
今津:最初的十一张票是没错的。你即使不给凑上七票,哪怕能凑上五票的话,也不会出现这样的结果。
野坂:(顺顺舌头)简直胡说!你拉的票未免太马虎啦。你以为第一次选举时那十一张,到了最后选举就没变化啦?问题就在这儿。
东:(垂着头)野坂先生,今津先生……你们现在还争论这些管什么用呢?一切都完了嘛……(慢慢地抬起头)……我只是想看一看,采取这种手段获胜的财前君,他今后作为教授将以什么样的态度为人处世。
125.夭神庙“扇屋”菜馆雅座
这里是一场喧嚣的大宴会。
又一:(裸着两只胳臂夹在艺妓里面大跳特跳,一屁股坐在财前跟前)五郎,金字招牌什么时候下来?那张教授证书什么时候挂在咱家门厅上?
财前:爸,那得明年三月,因为东教授是明年三月退休!
鹈饲:不对,我以为比我们想得早。
又一:呃?
财前也不解地望着鹈饲。
鹈饲:(微微苦笑)我以为这场选举把东先生累得相当厉害,他会比我们想得更早地提出辞呈,然后好好地休养休养。
又一:嗬,这下子可是锦上添花、功成名就啦!(说完又跑进艺妓群里,跳他那离奇古怪的舞)
会场闹腾得越来越厉害了。
126.大阪车站
佃随着大批上班的人流走来。他突然一愣,停住脚步。
因为他看到报摊上贴着一张纸,上写:
浪速大学财前教授被控告
可能是由于手术前处理有误
127.报纸
社会版头条大字标题:
浪速大学财前教授被控告
追究因误诊导致死亡的责任
以下是报纸上的铅字:
大阪市东区唐物町91号已故的纤维批发商佐佐木庸平之妻——佐佐木义江(48岁),以关口律师为代理人,指控国立浪速大学医学院第一外科财前教授。原因是她认为她丈夫的死亡是该教授误诊引起的,于九月二十一日向大阪地方法院提出申诉,并要求对方赔偿损失八百万元。
128.财前的家
财前坐在廊檐下的藤椅上,打开报纸,他的手微微颤抖。
杏子:(过来)您该做外出的准备啦。
但是财前头也没抬。杏子觉得奇怪,俯身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
起居室的电话铃响。
129.上班路上的第二外科今津教授
今津:(开着自用卧车,面带笑容,自言自语)这下子财前就得辞职,重选教授了。
130.财前妇产科医院
又一:(面色苍白地接电话,同时语无伦次地辩解)啊,这事儿啊,只是报纸凑热闹而已。
131.医师会长岩田
岩田:(横眉立目地在电话机旁大发脾气)一切化为泡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刚刚在选举上获胜!
132.浪速大学病院·整形外科野坂教授的房间
野坂:(吸着纸烟,以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歪着头沉思,自言自语地)财前失掉教授资格……可是也没法再次推荐葛西,那么下一个候选人该是谁呢?
133.同上·第一外科医务处
人们三个一群四个一伙地悄声谈话。
只有柳原一个人远离这些人,坐在沙发上,他脸色苍白,抱着头沉思。
134.同上·鹈饲院长的房间
鹈饲气得变貌变色。
财前咬紧牙关站在他面前。
鹈饲:你打算还给我找多少麻烦哪?挨患者家属的控告,这在本学院成立以来还是头一回。选举教授的时候你给我找那么多的麻烦,我以为你好不容易总算当上教授了,可这回又出这么大的乱子,你马上写引咎自责书吧!
财前:(愕然)让我提出引咎自责书?!
鹈饲:(斩钉截铁地)除此之外还有收拾这个局面的办法吗?
135.佐佐木庸平的家
电视台记者正在采访佐佐木义江和她的辩护律师关口。两人并排坐着,电视记者把录音话筒伸向他俩,另一摄影记者在拍十六毫米影片。
记者:胃癌手术之前,癌就转移到肺部了,这就是说,没有很好地检查就动了手术的。是这么回事吗?
关口:啊,是这么回事。
记者:不过,这一事实你们弄清楚了么?
关口:(态度悠闲地挺了挺胸)这个问题呀,经过该医学院第一内科副教授里见医生诊断弄清楚的。
136.东教授家
东教授的女儿佐枝子在看电视。
电视画面:
记者的画外音:哦……里见医生也是浪速大学副教授啊。
关口的语声:对!其次,诉状的基本内容不仅指控他手术前疏忽大意,而且指控他:尽管患者已经得了癌性肋膜炎,可是他却误诊为肺炎。
记者的画外音:不错……不过八百万元的赔偿费也未免高了吧。
关口的语声:这个数字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整个过程无不说明事件是由于财前医师误诊所造成的。
画面消失,出现电视广播员。
广播员:以上就是佐佐木义江和她的代理人关口辩护律师指控国立浪速大学财前教授的主要内容。
电视进行下一段的新闻。
佐枝子关上电视,回到沙发上拿起毛线活。
“财前先生这下子可垮了!”
佐枝子的母亲正子把报纸摊在饭桌上,看了这段电视新闻对佐枝子说。但佐枝子没有搭话,只是闷声不响地织她的毛线活。
正子:(一声长叹)可是你爸爸也没有选下一任教授的资格了。
说完望着窗外。
东教授戴着草帽在院子里的一角拔草。
他的确有些老态龙钟了。
东:(边拔草边嘀咕)果然不出我之所料。财前无论如何也不是当教授的材料……啊,决不能让这样的人当教授。
137.敬子的公寓(夜)
小桌上摆着三四瓶啤酒,财前一个人闷闷不乐地自斟自饮。
敬子对镜涂口红,准备外出。
敬子:我本来盼着你当上教授,我的包月钱也涨涨价,公寓也换一换。我今天就到长堀川去过,看了一套新建的高级公寓呀。
财前仍然一声不响地喝闷酒。
敬子:可结果呢,弄成这样。我说不出什么原因,可是我早就觉得你的结果一定是这样。你这个人对于脚下的深坑从来视而不见,两眼朝天,走得过头了。我老实告诉你吧,咱们从今天起一刀两断,你不久就会给赶到地方上去,当个地方医院的大夫,难道我能跟你一起离开大阪跑到外地去?(化完妆站起来)好啦,我上店里去。我看你就适可而止吧……
可是财前依旧自斟自饮。
敬子:哦,原来你是没有去处啦。
财前这时才瞪了敬子一眼。
敬子:你从前就常常说,但有一碗饭吃也不给人家当养子。现在怎么样?你那夙川的家呀,你太太一定发了疯一般横眉立目对待你,让你坐针毡一般。你在你的投资老板们面前呢,行情大跌……跟财前家的关系也得告吹,你再也无处可去啦……啊,可也不尽然,你的去处只有一个,冈山县老家。
财前:胡说!
敬子:赶快上大阪车站,回乡下去,回你妈那儿去吧。
财前冷丁站起来,狠狠地打了她一个嘴巴。
敬子:(摇晃了一下,抓住椅背才没有跌倒)哼,你简直不是个男子汉。你误诊的结果杀了一个人,可你能做到的是什么哪?却是打我的嘴巴。
财前又挥手猛打敬子,敬子一下子被打倒在地。
财前:(气喘吁吁,凶神恶煞般瞪着敬子)你说我误诊杀了一个人?我怎么能干这种混帐事?!我没有任何差错!!
财前的吼叫戛然而止,因为他对于盛怒之下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表情严肃地开始思考。
在真空一般的沉默之中,他似乎有所领悟,于是自言自语起来。
财前:对呀,哦,对呀,……这个问题我为什么一直没有……我作为一个医生,没有任何失误之处,没有考虑不周之处,(突然他眼睛一亮)啊,即使由于我的过失出了差错,或者根本就不是由于我的过失,我都不能从教授这个职位上退下来!
敬子象个死人一般躺在地板上,财前连看也没看,毅然决然地走出房间。
138.鹈饲的家·豪华的客厅(深夜)
财前在沙发上就座,点火吸烟。他已经完全平静下来,那表情简直是满不在乎,依然那么傲岸不羁。
鹈饲进来,他显得那么疲惫不堪。
财前:(站起来)深夜前来打扰,非常失礼。
鹈饲:(坐下)这样非常不礼貌的会面方式真令人不愉快。你是不是因为给学校的引咎自责书不大好写才悄悄地半夜里……
财前:您提到引咎自责书,这我不能写。
鹈饲:什么?!
财前:究竟是不是由于我的误诊,那就不得不在法庭上解决了。
鹈饲的眼珠瞪得儿乎跳出眼眶来。
财前:我没有诊疗上的失误。将来在法庭上会弄清事实真相的。
鹈饲:(不由得恶狠狠地)你呀!打官司象选举一个样,最后才能看出胜负……你那种过多的自信还是适可而止吧!
财前:假如我现在就这样提出引咎自责书,辞去教授职务,那么,院长您将处于什么样的境地啊。
鹈饲:什么?!(脸色骤变)
财前:选举教授的时候,院长您大力推举我,而且站在最前列,这个事实,不用说本大学,在整个日本医学界是天下周知的。如果我失败了,院长也跟着受攻击……恐怕要受到严重创伤……唇亡齿寒,你的下届大学校长候选人,岂不成了画饼?
鹈饲顿感狼狈,紧紧地闭着嘴,一言不发。
财前:(又点上一支烟)既然事态到了如此地步,我作为一个医生并没有任何失误之处……只有这样面对现实打赢这场官司,才是保护浪速大学荣誉,乃至使院长免遭风险的上策……除此以外,我们难道还有彼此都共感安全的路可走吗?
鹈饲无言,他一动不动地认真思考财前这番话。
139.浪速大学·鹈饲院长的房间
里见应约前来会见鹈饲。
鹈饲:(仿佛闲谈似地)据说解剖了遗体,弄清楚了贲门癌转移到肺部了。
里见:是,我最初也把它诊断为肺结核的既往症,但是总觉得放心不下,所以再三要求财前君,手术之前拍个断层照片。
鹈饲:这次指控是你怂恿死者家属提出的么?
里见:不是,并不是我怂恿的。因为佐佐木以前就是我的患者,家属来向我了解情况,我只是明确地表示了我从医学的角度对这一问题的看法。
鹈饲:不过,你只是根据没拍断层照片就能断定是财前君的误诊吗?
里见:这就靠法庭裁判了。(表示出一个真挚的学者的神态)我认为,即使并非有意识地这样做,但癌的转移是否可能早期发现这一问题,如果因此而得以弄清楚的话,对于医学的提高也是有帮助的。
鹈饲:你就以这话作为证言出庭陈述吧。
里见:我认为不只是我一个人,这次裁判必须有很多医学家出庭才行。
鹈饲:(很不高兴地)里见君,山阴大学很早就提出希望由我们这里去一位教授,我以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哪。
里见一愣,脸色骤变。
140.同上·第一外科教授室
财前态度悠闲地坐在椅子上,柳原站在他面前,脸色着实不好看。
财前:估计很快就会传讯你。所以,从第一次开庭起,你一定要去旁听审判,以便准备好将来回答的方法以及其它等等。
柳原:(怯生生地)回答的方法以及其它是什么意思?
财前:你还不懂么?你在这个法庭上所作的证言如何,大大地关系到你的将来呀。
柳原很害怕,他脸色苍白,低下头来,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141.天神庙“扇屋”后院雅座(夜)
大阪律师会主席河野重德坐在上座,鹈饲、又一、财前围桌而坐。
河野:(停止翻阅笔记)内容总共就这么两项:一是手术前的处理失当,也就是说,没有足够地尽到应予注意的义务。其二是把癌性肋膜炎当作手术后肺炎的诊疗错误。
又一:先生,对方是连“医”这个字如何解释都不知道的纯粹外行。尽管吵吵嚷嚷地说“没有足够地尽到应予注意的义务”啦,“误诊”啦,可是毫不是惧。打医务官司,从来就是医生占上风,这是老行情。
河野:(破颜一笑)财前先生,您说的是战前的情况。战后一般医学知识以惊人的速度普及了,医生打赢官司就不能说是绝对的了。
又一:先生,您这么胆怯?!
河野:不过……(看看桌上笔记本旁边的佐佐木义江的诉状)这位原告方面的辩护律师关口这个人哪,在我们律师会内部常常自我标榜是老百姓的辩护人,他是喜欢自立旗帜的异端分子,对付我这个对手是绰绰有余的。
又一:先生!我们不怕花钱。一接这案子就给一百万元……打赢时的成功报酬三百万元!这怎么样?
鹈饲吃惊地望着又一。
然而河野的表情却毫无惊异之色。
河野:说起来嘛,也就得这个数儿。
142.大阪地方法院
解说人的画外音:原告、被告,双方的辩护律师经过六次书面上的交锋,终于开始对簿公庭了。
143.同上·民事六号法庭
审判长居正面,左右有两名陪审法官,台下左边是原告代理人关口律师,右边是被告代理人河野律师。
证人席上站着专管佐佐木庸平病房的护士石川千代子,她正在回答关口律师的抗辩质询。
旁听席前面的本诉讼有关人员席上,原告佐佐木义江和财前五郎分左右而坐。财前旁边的是证人——刚从讲师提升的金井副教授;佐佐木义江旁边的是她的证人里见。
旁听席早已坐满,特别显眼的是医学院众多的学生,坐在前排的有又一和岩田,他俩并排坐在一起。鹈饲和大河内虽然没来,但是选举教授时业已熟悉的教授们散坐在旁听席的各处。东教授的女儿东佐枝子坐在最后排的一角。
解说人的画外音:案件的审理是从佐佐木庸平的状况开始的。但是,专管病房的护士石川千代子所作的证言,使原告、被告都抓不到有利于己而不利于对方的关键性问题。随后是被告方面的证人作证。
金井副教授站在证言台上。
关口在提抗辩质询。
关口:您作为值班医生,在工作时间之内,曾经给佐佐木庸平看过一次病吧?
金井:看过一次。
关口:当时,对于直到当时为止一直诊断为手术后肺炎的症状,从未有过任何怀疑吗?
金井:我发觉抗生物质的效力似乎有些过分显著。
关口:(紧追不放)抗生物质的效力过分显著?
金井:(反手一击)不过,手术后肺炎的症状千差万别,我并非这方面的专家医生,详细情况无力奉告。
审判长:(直接询问金井)证人方才说过,即使胸部外科医生,如果不是专门治癌的,对于佐佐木庸平的死亡原因是无力说清楚的。是这样吗?
金井:是,现代医学显著地专门化和细分化了,即使同是胸部外科,以癌为专门的人和以结核为专门的人之间,在治疗过程上,两者的意见有时差别相当大。因此,我想到自己并非专攻癌症,没有把握的发言还是不说为佳。
审判长点头,和左右两位陪审法官小声地商量了几句。
审判长:明白了。那么,今天的审理到此结束,下一次……审理已死患者的直接死亡原因究竟是什么的问题,我们要传讯原告提出的证人,也就是直接解剖佐佐木庸平遗体的浪速大学医学院病理学的大河内教授。
刹那间,旁听席上立刻人声骚然。又一和岩田为之一惊,面面相觑。
财前也不由得表情紧张。
144.浪速大学病院的中庭
泱泱不乐的鹈饲穿过中庭。
145.同上·病理学教室·大河内教授的房间
鹈饲和大河内正在谈话。
大河内:这不是财前教授个人的问题么?
鹈饲:不错。但是,已经到了社会如此广泛注意,使舆论为之如此张扬的地步,就不只是财前教授个人的问题了,成了攸关浪速大学医学院的名声和权威的问题了。所以,这场官司无论如何得让财前教授胜诉啊。
大河内:(瞥了他一眼)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鹈饲:如果不幸财前教授被定为误诊,那么,浪速大学附属医院长达四十年的声誉,结果将会怎样?作为供职于浪速大学的人来说,是应该考虑的呀。
大河内:(非常冷淡地)大学的权威和声誉自然是要紧的,可是一个人死了,弄清他之所以死的真实原因,我作为一个医学家,觉得这是正确的。
146.奔驰中的出租汽车里
车里坐着又一和岩田。
岩田:前一阶段官司不分胜负,可是今天的对手就有些棘手了。把钞票捆踢飞了的时候,本来象个蟆螂似的那家伙,立刻威严得象一尊金刚啊。
又一:怕什么,这里败了诉我们打到最高法院。(激动地)我家门厅上的这块金字招牌决不摘,挂定了!
147.大阪地方法院·民事六号法庭
大河内:(站在证人席上读宣誓书)誓遵良心陈述真实,既不隐瞒任何事,也不妄自添加。此誓。
财前特别注意倾听。
他的邻座上是佐佐木义江和证人里见。
旁听席已经是超满员了,人们屏声静气。
庭吏把大河内署名和盖印的宣誓书拿走。
审判长:那就请原告代理人开始质询吧。
关口:解剖佐佐木庸平先生遗体的是您吧?
大河内:对。
关口:根据什么理由解剖的?
大河内:因为死者家属提出要求,临床主治医生也同意了她的这种要求。
关口:那就是说,对于直接的死亡原因有什么可疑之处才这样做的了。
大河内:不,病理解剖并不一定以死亡原因可疑为必要的前提。
关口:(点头)解剖的重点是放在哪里的?
大河内:属于临床上成为问题的事项……也就是说,第一,贲门癌的手术本身是否成功?第二,贲门癌是否转移到其他内脏了?第三,直接死亡原因的肋膜炎和最初的贲门癌之间,是否有某种因果关系?等等。
关口:那就请您谈谈您的看法吧。
大河内:第一项,关于贲门癌手术……
148.浪速大学·医学院的解剖室
空荡荡而阴森森并带有尸臭的解剖室里,无影灯光照着解剖台上的尸骸。
大河内教授穿着解剖服,戴着解剖帽,捂着一个大口罩。他戴着长长的橡皮手套的手拿起解剖刀,打开尸骸的腹部,以他那鹰隼一般的眼睛观察内部。
大河内:(对记录助手)无腹水,进行腹腔内的剖检。
他发现,死者已经动过胃癌手术,所以没有胃了,食道直接和空肠连结在一起的。
大河内:(目不转睛地看着,不由得一声感叹)哦!
149.法庭
人们鸦雀无声。
大河内:手术实在漂亮极了。看不出周围有浮肿,也看不出炎症以及癌浸润。手术是百分之百的成功。……啊,应该说是成功到非常出色的程度。
财前一动不动,屏声静气侧耳倾听。
关口:那么,第二点,贲门癌向其他内脏转移……比如说向构成直接死亡原因的肺部转移,这个事实是果有其事呢还是没有呢?
大河内:关于这一点……
150.病院的解剖室
大河内:(仔细检查取出来的肺脏)左肺下叶有一个拇指大肿疡性的东西,我认为这是明显的癌组织。
151.法庭
大家侧耳倾听。
关口:这就是说,直接死因的癌性肋膜炎,是因为胃的贲门部的癌已经向肺部转移了么?
大河内:(果断地)对!
人们象触了电的一般。
财前表情十分紧张,面部僵化。
河野:审判长!(站了起来)
审判长看了一下关口,关口表现出该说的话业已说完,脸上现出快乐的微笑落座。
河野:想问一下大河内证人,我详细地拜读了你写的解剖的病理所见,那上面说,肺脏有发红的部分。把这个看作是肺炎的症状可以吗?
大河内:不论是肉眼所见或者组织学检查,都看得出肺脏有发红的炎症现象,这种现象可以说发生了肺炎症状。
河野:那么,佐佐木庸平果然是和诊断相符,是手术后发生了肺炎的啦。
大河内:(坚定地)不。是手术后肺炎还是起了癌性肋膜炎因而并发了肺炎呢?这根本无法区别!
河野:明白了!(他不由得擦了擦汗坐下来)
关口:审判长!(举着手站起来)我再一次问一问大河内证人,佐佐木庸平先生的死因,是因为贲门部的癌向肺部转移的缘故吗?
大河内:发生于贲门后壁的癌细胞转移到左肺的下叶,由于某种关系,它就迅速增殖,扩散到肺肋膜,以致引起癌性肋膜炎。
审判长仔细认真地倾听。
关口:(高兴得容光焕发)这就是说,佐佐木庸平先生的死因是因为已经转移到肺部的癌由于某种原因,开始迅速增加,……您所说的这个“某种原因”,就是指财前医生的手术啦?
人们停止呼吸静听。
大河内:方才的质询已经离开了解剖学,而是临床医学上的问题,详细情况请你问临床医生吧。
关口:好,明白了。最后还想问一句……从您的“病理所见”的角度来看,关于财前教授采取的措施您是怎么个看法?
大河内:尽管癌已经转移到了肺部,对于贲门部位的病灶仍然动了手术,这一定是有某种根据的。问题在于这个根据是否超过了必要的限度。假定手术以前疏于检查,没有发现已经转移到肺部就动了手术,那就必须指出,这是明显的没有足够地尽到应予注意的义务!
全场沉默,几乎听不到人们的呼吸之声。
财前仿佛僵了似的表情。
里见站在证人席上。
旁听席上的佐枝子向前探了探身子。
审判长:证人曾经要求财前教授,手术之前要拍胸部的断层照片吧?
里见:对。
审判长:请谈谈你的根据。
里见:患者左肺有结核的既往症,这可以看作是旧病灶的阴影。但阴影呈圆形,周围的境界也相当鲜明,所以我为防万一,要求财前教授拍个胸部断层照片。
审判长:财前教授认为没有必要拍断层照片,是吧?
里见:尽管我再三要求,他也没有同意。
河野:审判长!(愤然而起)
大家的视线都集中于河野律师身上。
河野:为了明确大河内证人以及里见证人的证言内容的问题焦点,我申请派鉴定人。
关口:(毫不示弱地站起来)我也申请鉴定人!
152.天神庙“扇屋”的后院雅座(傍晚)
又一、岩田、锅岛在这里聚会。
岩田:今天的审理可不怎么样!
又一不胜焦虑,所以一言不发。
锅岛:如果判决是误诊,这就不仅是大学附属病院的问题,连我们开业医都要受影响了。
财前:(进来)抱歉,我来晚了……因为和鹈饲教授商量鉴定人的问题而耽误了。
岩田:刚才还提过这件事,如果这场官司判决为误诊,那么,象我们这些个人开业的病院,并不象大学病院那样设备完善,而且也不能不付薪水白白使用助手,患者如果想找我们的麻烦,那就无论什么都只能打一面官司,他怎么说怎么有理。所以,无论如何,你这场官司非打赢不可。
锅岛:所以我们想,面对如此不利的局面,我们医师会一定团结一致,站在一致强烈支持财前医师的立场上,发表一个声明或其他形式的东西。
财前:(郑重地)厚谊隆情,十分感谢,希望多多关照了。
又一:五郎,我们的鉴定人请谁呀?
153.东教授家·客厅(夜)
佐枝子一声不响地给来客和父亲端上红茶,然后走开。
东教授在沉思。
来访者是佐佐木义江的代理人关口律师。
关口:突然跑来打扰,而且是初次见面就提出这样很冒昧的要求,实在对不起。我希望无论如何得到先生的协助和指示……
东:(平静地连连点头)明白了。案件的发展情况,我从报纸上……不过听你一番陈述,也的确有道理。如果从这种意义上鉴定……(他那平静的眼睛突然一亮)我想,东北大学的一丸名誉教授可能是最合适的。
154.大阪地方法院·民事六号法庭
今天前来旁听的已是超满员,医学院的学生大多认真地记笔记。东北大学的一丸名誉教授站在证人席上,语调庄重地发言。
解说人的画外音:原告方面请的鉴定人,东北大学一丸名誉教授的证言认为:癌既然转移到较远的肺部,就意味着全身已得癌症,光是对胃进行手术,没有任何意义,所以根本就不该动手术。但是……
一丸教授发表证言之后,千叶大学的小山教授登台,他侃侃而谈,发言简练,铿锵有力。
解说人画外音:被告方面请的鉴定人是千叶大学的小山教授,他的证言认为:胃的贲门部的癌,使食物难以通过,因而给患者带来痛苦,以致营养失调,加快患者死亡。即使明确知道向肺部转移了,把贲门部的癌拿掉,结果反而好转的例子较多。因此,做这个手术当然是必要的。……
155.浪速大学·第一外科教授室
柳原心神不定地站在财前跟前。
财前:你从第一次开庭就一直旁听到如今,经过情况已经了然于胸了吧?
柳原:是。
财前:癌向肺转移时贲门部的手术……关于这个手术的可否,不会立刻作结论,一定会往后推,先审理手术后的肺炎是否确为误诊的问题。
柳原:是。
财前:法院明天就传问你。提出什么证言,大概你都准备好了吧?
柳原:(害怕)您所说的准备是指什么?
财前:(不由得瞪了他一眼)就说究竟是手术后肺炎呢,还是癌性肋膜炎的并发症,无法判断,反正起了肺炎啦。
156.大阪地方法院·民事六号法庭
柳原和里见并排站在证人席上,接受质询。
里见泰然自若,然而柳原脸色发青,嘴唇呈土色,而且发干。
关口:最早发现佐佐木庸平的病状有了变化的是你吧?
柳原:是。
关口:听了你的报告之后,财前教授诊断为手术后肺炎的,对吧?
柳原:不,不对。
里见:什么?(不由得怒视柳原)
柳原:诊断为手术后肺炎的,不是财前教授,是,是我。
关口:里见证人,关于这一点,对吗?
里见:柳原君的话是撒谎。我查病房的时候,你不是曾经明确说过,根据财前教授的指示,给患者用抗生药物吗?
柳原张口结舌,无法回答。
关口:那么,对于佐佐木庸平的症状,诊断为手术后肺炎的不是财前教授而是你啦?
柳原:(一愣)对。
关口:可是据里见证人说,这是财前教授指示给你的,为什么会有这个不同啊?
柳原:那是里见副教授记……记错了。
里见:(气愤地)记错了?!柳原君,难道你……?!
关口:证人柳原,你断言证人里见记错了,那么你这种断言的根据是什么呢?
柳原:……(无法回答)
关口:看你默不作声,足见证人里见的话是对的啦。
柳原:……(额上渗出汗珠,一声不响)
关口:证人柳原,请你回头看一看。
柳原有些迷惑不解地回头看了看,只见佐佐木义江两眼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既象瞪着他,又象祈求他。
关口:证人柳原,你一句话就能使佐佐木义江得救,同时也使佐佐木庸平之死并非毫无意义。如果你还有医生的良心,那就请你陈述事实!
柳原摇晃了一下,险些跌倒。
财前面孔严峻地看着他。
关口:证人柳原,你承认了证人里见的证言啦?
柳原表情痛苦,两肩发颤。
关口:承认啦!
柳原:(仿佛使出全身力气)不……我不承认!
157.鸡素烧菜馆二楼的一间雅座
柳原很拘谨地坐在上座,佃、安西等等医务处的四五个人大啖鸡素烧。
佃:你干得挺好。由于你的奋斗,财前外科得以平安无事了。
安西:这件事就决定了你将来的前途如何。
佃:你这个家伙走运,进医务处六年,偏巧抓住了这个为教授效死力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安西:第一内科的里见副教授也真是个让人头疼的家伙。
佃:那是个落后于时代的天真的人道主义者,不,是个过分浪漫主义的家伙。
安西:喂,这是给你开慰劳会呀,你不吃也不喝,你在想什么呀?
柳原:(怯生生地)我在想今后法庭审理的方向呢。
佃:不会再传问你了。
柳原:不过,我从河野辩护律师那里仿佛听到一点,说是法院因为没能掌握案件的核心问题,将要自请鉴定人。
安西:法院请鉴定人?
柳原:是。据说,这个人鉴定结果如何,其效果差不多和判决具有同样意义。
佃:这个鉴定人是谁?
柳原:哦,那还不知道呢。
安西:嗯,原来如此啊,那么这个不知来自何处,姓甚名谁的家伙的证言,很可能就决定我们和财前教授的命运啦。
大家立刻不再说话了,一阵静寂,只有鸡素烧锅子里的肉煎得嗞嗞地响。
158.河野律师事务所
河野边翻阅文件边打电话。
河野:浪速大学病院吗?请财前教授……我是河野……啊,财前先生,法院的鉴定人哪……啊,对,对,已经决定了,是东都大学的船尾教授。
159.浪速大学病院·第一外科教授室
财前:呃?东都大学的船尾教授?!
河野电话中的画外音:喂,喂!
眼看着财前面无血色了。
160.东教授家·客厅(夜)
关口律师来拜访东教授。
东:嗬,请了船尾教授。
关口:是。这是一位鉴定结果等于法院判决的鉴定人哪,我来拜访就是为了了解一下他是一位什么样的人物。
东:在癌方面,可以说是日本医学界的一位执牛耳者哪。
关口:(点头)财前这个人专搞权谋术策,耍尽了花招。如果财前把手伸到这位船尾先生那里,那就毫无办法了。出于这种担心,或者说考虑如何予以防止,我想请您务必协助或者给以指示。
东:啊,惟独这位船尾教授,财前可什么手段都用不上。
关口:啊?
东:这个案件,我从来没去旁听过。但是,惟独船尾教授作证的时候我一定去听一听。
关口莫名其妙地看着东教授。
东:(由于兴奋,脸上慢慢地发红,然后似乎颇有所感地自言自语起来)财前归根结一底就不是当教授的材料。果然不出我之所料。我要亲眼看到他怎样垮的台。
161.大阪地方法院·民事六号法庭
东都大学的船尾教授站在证人席上。
尽管他态度很自然,但他的存在却似睥睨一切的高大。
法院方面的人员,双方诉讼有关人员,满员的旁听者,无不屏声静息地看着他。
审判长:(郑重地)我提问,鉴定人把本案有关的一切记录,以及有关资料,统统看过了吗?
船尾:全部看过了。
审判长:那么,我提问,佐佐木庸平的贲门癌,手术之前就转移到肺部了,按现代的医学水平,如果严密检查,是否能够事前弄明白?或者说,不可能弄明白?
财前象等待宣告死刑一般的面孔。
船尾:啊,那是不可能的。
财前象挨了一下冲击似地仰起脸来,他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关口律师一惊。
船尾:很遗憾,现代医学尽管有了透视照相,支气管镜、验痰设备等等,但是,就本案的情况来说,我认为手术以前是无法发现癌症转移的。
审判长:(往前探了探身)可是,正如你所看到的记录所载,在本案的审理上,手术以前拍不拍断层照片,是个很大的争执点。
船尾:(以庄重、明快的声调)“解剖所见”上写着,肺的癌组织增殖到大拇指那么大。但是据我在本法院看到的透视照片来看,它不过是直径五毫米左右极细微的存在,即使拍了断层照片,不可能比透视照片显示得再明确,况且不幸的是,佐佐木庸平有肺结核的既往症。要想弄清楚它究竟是肺结核的既往症,还是癌的转移,除了把肺取出来,用肉眼直接观察之外,是没有第二种办法的。因此,要想手术以前发现它的转移,很遗憾,按我的看法来说,现在的医学是无能为力的。
财前紧张得几乎把牙咬碎了。
他由于极度兴奋,热血沸腾,全身颤抖。
争旁听席上的东教授感到茫然,他简直还没有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船尾:其次是第二个争执点,也就是关于误诊为手术后的肺炎问题。看了法院的记录,我觉得这个问题有些脱离了医学问题,而涉及大学医学院的问题。我仔细读了证人柳原和证人里见相对质询的记录,觉得柳原的话不真实,证人里见的话是正确的。财前教授即使手术之前没有疏忽,它也是明显的误诊。
财前一惊,鹈饲也为之一愣。
船尾:关于这一点,如果再稍微具体地来说,手术后的肺炎是常常发生的现象,即使财前把它看错了,就其结果来说还是一样的。
审判长:你所说“就其结果来说还是一样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从所有注视着船尾的人们的表情看来,似乎都觉得此话费解。
船尾:这就是说,手术之后,向肺转移的癌如果开始增殖,那么,即使相当早期地发现了它,现在的医学也没有适当的处理方法。因此,几乎无法挽救患者,对于不幸的患者之死,此时此刻,初期的误诊与否并无关紧要。很遗憾,误诊也罢,诊断正确也罢,就其结果来说意义只能是相同的。
财前咬着牙,他不是咬牙而是在控制着势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关口律师一动不动,简直成了一尊化石。
审判长:你是说,照你的看法,本案有关的财前教授的处理有其不得已之处,财前教授并没有疏忽之处了。
船尾:(直截了当地)不,财前教授也有个很大的疏忽并负有责任。
财前一惊,仰起脸来,人们也都为之一惊。
船尾:他即使没有弄清楚,但是当他听到里见副教授提出这一问题的时候,哦,即使他没有听到里见的建议,他也应该主动地指示拍摄断层照片。应该做的检查无遗漏地做到,这是医生的义务,尽管理应如此,可是他却疏忽怠慢了。作为一个临床医生来说,这是不够慎重的!
财前象狠狠地挨了一鞭,表情十分痛苦。
人们不由得肃然,又一也十分感动。
审判长:这么说,证明财前医生也有明显的疏忽的证人是谁呢?
船尾:啊,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意思是不同的。
审判长:所谓意思不同,是哪一点,什么内容呢?请你具体说明。
船尾:我所说的是决定许许多多患者生死的临床医生的道义上的问题。换句话说,不是医疗上的问题,而是良心的问题。财前医生缺的是这个!
财前木然不动。
船尾:(继续说下去,他每句话都象狠狠地抽在财前身上的鞭子)我还要补充几句,自今而后,财前应该以本案为戒,不要过于自信,过于相信自己的经验和技术水平,而是把慎重和谦虚学到手,对于任何人不再傲慢不逊,更加提高他那卓越的医疗技术,无愧于荣誉卓著的浪速大学第一外科教授之职。
整个法庭寂然无声。
财前的眼泪夺眶而出。
旁听席上的东教授象个死人似地低下头来。
162.大阪空港·伊丹机场的候机室
船尾坐在候机室的一角吸烟。
鹈饲诚惶诚恐地敬陪末座。
船尾:我不过是陈述了自己在医学上的观点。
鹈饲:多亏足下,浪速大学保住了它的荣誉。老实说,简直不知道怎样谢您才好。
船尾:(苦笑)说起浪速大学这一案,有个问题还和我有牵连哪。
鹈饲:啊?
船尾:这问题是和我在医学上的观点和看法完全无关的杂事……这次的案件是日本医学界的一个重大问题。国立大学教授的误诊误治,很容易引起一般人民对大学病院严重的不信任,甚至于进一步影响整个日本医学界的声望。对于这一点,供职于医学界的同行同道,最重要的是应该协调一致才对。我们的内部选举却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引起内讧的作用。
鹈饲:您说的一点儿也不错。
船尾:(苦笑)鹈饲先生,这就说明你们大学在秩序和领导方面有许多不足之处啊。
163.大阪地方法院
解说人的画外音:这是宣判那天的情况。
164.浪速大学·鹈饲院长的房间
里见站在鹈饲院长面前。
鹈饲:有始必有终……开庭审判哪,即使人所共知的事也要翻来复去说个没完,拖得好长。眼看今天终于宣判了。
里见:……
鹈饲:里见君,官司算是有了判决,以前我跟你私下谈过去山阴大学的问题,该大学请你务必到任。我这边呢,业已决定让你赴任。关于这次人事调动,我想你早已想好了吧?
激烈的敲门声,未等回答,门就开了,财前冲了进来。
财前:院长!(因为过于兴奋,没有看见里见在此)判决了……原告的一切要求全部驳回。我……我打赢了!
鹈饲:(平静地)是么?那可是可喜呀。啊,今天这个可喜的日子里还有另一件可喜的事,里见君这次提升为教授,决定去山阴大学执教了。
财前:去山阴大学?……是啊……啊,不管怎么说毕竟是教授嘛,值得祝贺。(说完伸过手去)
但是里见不同他握手。他对于鹈饲和财前,不屑一顾,一言不发扬长而去。
两人各以复杂的表情目送里见的背影。但财前却立刻表现出难以抑制的兴奋,兴高采烈,容光焕发。
财前:啊,院长,巡视病房的时间到了,我就……
鹈饲:财前君!
财前:啊?
鹈饲:请你不要忘记东都大学船尾先生的话才好。你记住,要用慎重和谦虚克服过于自信,傲慢不逊嘛……傲慢不逊也得用慎重和谦虚克服吧。哈哈……
165.同上·第一内科副教授室
里见研完了墨,默默地用毛笔写辞呈:
辞职书
我辞退山阴大学教授之职。
并辞去本医学院现职。
166.同上·第一外科病房走廊
护士长高声通知各病房。
护士长:教授巡视病房!财前教授巡视病房!
财前教授在前,佃讲师,安西医务处长等许多人从走廊拐弯处过来,庞大的队伍,简直象诸侯出巡一般。
走在前边的财前,板着面孔,不大高兴的样子,但是一阵难以言喻的喜悦袭上心头,立刻又显得兴高采烈。想到不可喜形于色,于是极力控制发自内心的喜悦。一番努力之后,面孔显得更加精悍——过去从未见过的傲岸不羁和满怀自信的面孔。
167.浪速大学附属病院(俯瞰)
一个男人从通用大门走了出来。这是里见。他停下脚步,回头望着这座大楼。
明朗的阳光照着这座七层的白色庞大建筑物,它宛如一座白色城堡,也象一座巨大的白塔,傲然耸立,君临人间。
(全剧终)
注释:
注1:在日本,“病院”和“医院”是有区别的。有病房能收容病人者称“病院”,无病房者称“医院”。
注2:日本风俗习惯,名字下加个“助”字,等于中国的“小”字,既有亲昵的意思,也含有轻视的意思。
注3:日本土地面积的计算单位,一坪为3.305平方米。
李正伦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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