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的三八妇女节，一群女子昂扬着头，手举横幅，聚集在了武汉的街头，二十多万人的队伍，发出了一浪高过一浪的震天呐喊：
“解放妇女，拒绝束胸！”
“束胸是极其不人道的，是缠裹于妇女同胞身上的毒蛇！”
“我们要自由与平等！”
无数人围在街头，对着人群中游行示威的女子议论纷纷。
眼见众人情绪越发高涨，十几个女人突然一把扯掉了身上的衣服，坦然地行入到了队伍中间，围观群众一片哗然。
“这，这，简直是伤风败俗。”
“回去，快回去，这等污糟之事，看不得。”
众人指指点点的话语，如同利剑一般射向赤裸裸的女子。
这些在旁人看来过激的行为，是民国初期女性为争取身体解放与穿衣自由，获得与男子同等权力的又一次努力。
此次游行示威，也拉开了民国“天乳运动”的序幕，从此只要发现女子束胸，违者罚款50大洋。
严苛束胸风气的盛行
“此等陋习，乃千百年以来流传的。”
关于束胸之风，到底始于何时，已经不得而知，各类史籍资料中，也都以千年陋习来代替。
但可以很明确的一点，这种习俗在清末民初时期，达到了顶峰。
这一风气的盛行，明面上来看是由于当时女子衣服改小的结果，究其根本，还是对女性形体的审美观念在作祟。
唐朝的《簪花仕女图》表明在古代，女性的胸部也没有受到非常严重的束缚。
这一点，从古代仕女图中，能够直观感受到。
顾恺之笔下的“仙女”，大多衣袂飘飘，瘦削清丽。
唐朝贵族仕女图中，女子衣着华丽，人物丰腴。
明清时期女子画像，多弱不禁风，身材纤细。
似乎看起来，各朝代的审美都不同。
只要仔细观摩，就能看出几乎所有仕女图中，女子毫无身材凹凸的痕迹，整个人物形象，都处于平直状态。
哪怕据称“以胖为美”的唐朝，女子脖子以下的身体形态，也是直板式的。
消除女子自然生理上的特征，避免引诱男子产生“邪念”，推崇含蓄无欲求女子之美，如此艺术导向，自然也引导了对于评判女性之美的社会标准。
从而也导致女子在自然发育过程中，耻于显露身材的凹凸。
束胸观念深入人心
因此，在清末民初时期，女子衣着改良时，全力掩盖身体曲线的风气盛行。
在紧窄上衣出现时，为继续保持偏平的身体形态，女子束胸之风也愈加突出。
由于女子上衣被改小，窄瘦女装流行，自然会凸显胸部曲线，这显然与千年来的审美导向不同。
要想跟上社会大众的观念，不被视为异类，女子只能在穿衣过程中，将胸部紧紧裹住，不露出任何凸起的形状。
“近今新式衣服，窄几缠身，长能覆足，袖仅容臂，形不掩臀，偶然一蹲，动至绽裂，或谓是慕西服而为此者。”
宣统初年《京华百二竹枝词》中的描述，我们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女子身体被裹得有多紧，甚至连正常呼吸与蹲起，都无法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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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服装审美趋势下，自然导致社会上对女性不束胸行为的严厉指责。
“有伤风化，不知有何颜面出来见人。”
“村下婆，简直不知羞耻。”
繁华的街道上，一位先生正带着他的妻子走着，女子身形凹凸有致，却被迎面而来的几位体面人士，一顿贬低。
不愿自己被如此嘲讽，她只能借来小衫，将胸部紧紧裹住。
同时，在“五四运动”后，男女平权思想兴起，一些进步女青年开始不断地将自己向男子靠拢，就连着装上，也频频看齐。
这样偏颇的平等号召，也引发了知识女性与上层社会中女子束胸现象的突出，为了不让自己落伍，无数女性开始效仿。
女性束胸裹脚
新旧两种观念的交织下，使得束胸风气越发盛行与严苛，就连在田间地头劳作的一些妇女，也逐渐受到了影响。
“娘，我喘不过气了。”
“忍忍就好了，都这么过来的。”
“可是，我这又红又痒，被汗浸得难受。”
每天有大量的农活等着，烈日炙烤之下，逐渐发育的农家少女，无法适应小背心的束缚感。
可是看着同样难受却只能捱着的长辈们，终究将所有的不适都憋了回去。
衣服越改越窄小，胸部越裹越紧，可是，为什么女性一定要这样违背身体发育，自残自伤呢？
从曾经的“天足犯”、“短发犯”，再到如今的“天乳犯”，种种禁锢女性身体的罪名，不断地堆叠，压得女性无法喘息。
提倡男女平等
为了摘下这一个个罪名，无数优秀女性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出了这个门，你再不是我李家女！”
“诸位，此事总有人得去做，若你我今日退缩，日后女子还有何立足之地？”
“纵使拼得个头破血流，也绝不悔。”
彩旗在行进的队伍中迎风翻飞，曾经羞怯、隐于人后的女子，竭力发出了属于自己的声音。
不想再这样被裹缚，体验那近乎窒息的感觉，看着身体一点点被裹布勒得发红、生疮，甚至出现溃烂。
她们，想要成为自己身体的主人。
女性身体解放的呐喊
“旧弊仅伤人之足，今弊更伤人之胸及肺。伤足为人身之害犹小，伤胸及肺为人身之害更大而深也。”
“虽有乳汁必不畅旺，胎儿身体必不健全，甚至传染肺病，流毒骨髓，虽有神医亦难救治吁。”
解放束胸困扰
其实，早在束胸之风大行其道时，就有无数进步人士从各方面阐述此等陋习所带来的严重后果。
他们从最为客观的女性身体健康入手，劝慰社会解放女性双乳，这也在当时的社会上，掀起了巨大波澜。
“此等淫妖之衣服，肌肉尽露，不堪入目，须得严惩。”
“女子身着奇装异服招摇过市，故意裸露肌肤，竟还惹得众人追捧，是何世道？”
女性一度西化的穿着，以及进步人士的解放言辞，让众多守旧之人无法接受。
他们大肆在各种报刊上辱骂女子露出胳膊，不束胸等行为。
当时的政府也在群情激愤之下，发出禁令，限制女性穿短袖背心等衣服，违者将逮捕。
面对这样的专横行为，各界进步人士当然无法接受。
在他们看来，这不仅仅束缚的是女性的身体，还会演变成“弱国灭种”之祸，断送下一代的健康。
胡适
“因为美观起见，并不问卫生与否……假使个个女子都束胸，以后都不可以做人的母亲了。”
1921年8月，留洋归来的胡适在安庆的一次演讲中，直白地点出了女性解放双乳的重要性。
1926年12月，同样留洋归来的张竞生，也在上海《新文化》创刊号上，发表了题为《裸体研究》一文。
剑锋直指女性束胸陋习，批判这样将女性变成男性，阻止邪念的礼教，是在摧毁女性身体健康，毁坏中国子嗣的孕养大计。
各方的反对与激烈言论，终于在1927年的7月有了回响。
“比缠足为甚者厥为束胸……轻则阻碍身体之发育，易致孱赢，重则酿成肺病之缠绵，促其寿算，此等不良习惯，实女界终身之害。”
“查妇女缠足、束腰、穿耳、束胸诸恶习，既伤身体，复碍卫生，弱种弱国，贻害无穷。”
部分女性开始不穿束胸
广东省代理民政厅长朱家骅，在广东省政府委员会第33次大会上，扔下了一枚重磅炸弹：《禁止妇女束胸的提案》。
提案直指束胸危害，并高举“强吾种者强吾国”的大旗，引得会上争议四起。
“此等陋习，绝不能再继续，长此以往，我中华可还有身体健康之女性，子嗣传承又怎么办？”
在种种事实依据与群情反应之下，各议会成员最终同意了这一提案。
并成立了“天乳运动”执行委员会，发表《“天乳运动”执行委员会六言昭示》。
率先在广东省内的女子高校中开展运动，同时为此制定了严格的处罚政策。
“限三个月内所有全省女子，一律禁止束胸……倘逾限仍有束胸，一经查确，即处以五十元以上之罚金，如犯者年在二十岁以下，则罚其家长……”
1927年的50元大洋，不是小数目。
即使此时银元购买力相较前几年有所下降，但在当时的北平，一个郊区贫困的五口之家，要想维持最低生活标准，一年须得收入200块左右的大洋。
解放女性束胸
而在同时期的上海，一块大洋可以购买16斤大米，4斤左右猪肉，6尺棉布……
所以，这样的罚款远非一般家庭能够承受得起的，就算小有家资，也防不住执委会每日的突击检查。
“你这穿的是什么？”
“把衣服穿好，成何体统。”
“这，政府都下令了，不穿要罚款的。”
看着在客厅中坐着的公公面露不虞，卫清芬有些无奈。
她刚刚才摘掉了束胸，没想到家人如此反感，只能重新穿上“小马甲”。
“你的衣服怎么回事？”
哪知刚刚走上街头，卫清芬就被巡逻的女警逮个正着，只能交了罚款。
但当她将这些告诉家人时，却惹来他们不以为意的答复。
解决束胸困扰
“家里又不是交不起，你以后少出门便是。”
哪知，政府居然派人上门突击检查，依旧没有解下束胸的卫清芬再次被罚款。
无可奈何的卫家人，这才终于不再说什么。
不过即使这样，很多女性从心底依旧不认可“天乳运动”。
“天乳运动”的兴盛
“怎能如此，这叫我如何出去见人？”
“那些女子如此折腾，绝非好人家女子，吾耻与其为伍。”
是否束胸，最终还是要看女性的态度，虽然赞同者无数，可心生抵触的也不少，其中不乏在高校中就读的女学生。
部分中学女生虽然因禁令的下达不得不放弃束胸，可却常常面露羞耻之色，不愿意直起腰背示人。
女性追求时尚
更有甚者直接被家人勒令退学归家不许出门，以此来反抗“天乳运动”。
这样强烈的抵触抗拒，也与当时的“真空装”有一定关系。
“天乳运动”倡导“天乳观”，也就是摒弃女性旧规中胸部的束缚，还其原本的状态。
但在运动初期，当时西方的乳罩观念并未流入国内，所以很多女性在着装上，胸部呈现“真空”状态。
从束缚到完全开放，这样巨大的转变，一时间难以让很多传统女性接受也属正常。
为了让“天乳”审美观念深入人心，多家报刊接连发力，《广州民国日报》更是直接刊登了“名画预约广告”：
“特搜集欧美名姝、中华佳丽照相，择其曲线姿势秀美者四十六幅印刷出售，美名曲线精华。”
阮玲玉
这样的号召下，众多展示女性曲线美的画像不断出现在各种包装与广告牌上。
“延年牌”香烟上，就曾大胆地用女子展露双腿，露出半边胸部的形象画作为宣传手段，在刺激消费者购买的同时，传播女性曲线美观念。
这时候的一些女明星，也起到了积极的引导作用。
20世纪20年代，好莱坞女星丰满凹凸的银幕形象，影响了国内众多潮流追随者。
当西方“义乳”传入国内时，阮玲玉也在第一时间戴上了。
她在《神女》《新女性》的演出中，以妙曼的身体形态，精湛的演技吸引很多人的目光。
一定程度上，这加快了整个“天乳观”的传播，让女性身体解放运动更加深入人心。
当时的广告
“女性天乳最美”、“胸部丰腴不可耻”等思想与审美标准，也逐渐在各阶层女性中流传开来。
这样解放女性身体的思潮之下，“天乳运动”在全国范围内开始蔓延。
“如今南方已经做出表率，我北方也不能继续落于人后。”
“陈规陋习，自当革除。”
伴随着广州“天乳运动”的爆发，全国各地呼吁解放女性身体的呐喊一阵高过一阵，各地区纷纷开始行动。
社会各界积极撰文，痛斥束胸的危害性，普及女性身体健康的知识，接连发起如何有效革除陋习的讨论会。
各地政府也紧随其后，响应各界人士号召，下发束胸禁令。
1928年，国民政府内政部发出第374号公函，通令全国查禁妇女束胸行为。
女性追求自由
随后中华民国大学院发出471号训令称“各学校女生自应一律遵守”。
上海、广西、湖南纷纷响应，接连发出各种公函，严查女子束胸行为。
或许有人认为，这样的大费周章没有必要，看起来并不大的事情，缘何要弄得这样轰轰烈烈。
这纯粹是脱离了时代背景的言论，当时的女性，才脱离裹脚陋习不久，就连头发与其他服饰，都有着一套约定俗成的社会规矩，想要打破，极其艰难。
更何况历代以来，中国女性的美，均是以男子的审美标准为主要参考的，女性想要冲破这一束缚，自然需要在大范围内获得认同与支持。
民国女性以希望解放身体获得穿衣自由的口号，积极主动地参与“天乳运动”，为女性争取自由与平等的权力。
因此“天乳运动”就是一场号召妇女解放的女权运动。
不过渐渐地，这场运动的走向有些走偏了，整场运动中，女性的被动性也越发明显。
解放运动背后的沉思
“女性身上的花样也特别多，而人生亦从此多苦矣。”
向来眼光敏锐、言辞犀利的鲁迅先生，在“天乳运动”爆发时，写出了《忧“天乳”》一文。
字里行间清晰写出了千年以来，女性的悲哀与无奈。
这里，先生提到了一个极为重要的观点：改良社会思想。
在运动初期，很多女性其实都是被迫加入到解放运动中，在思想上，并没有得到根本转变。
整个社会当中，对此的看法也是两极分化。
“天乳运动”中的女性
这充分说明了在思想意识形态上，许多男女双方依旧不同意女性的身体应由女性自己做主。
思想层面的束缚，让很多女性即使主动加入到妇女解放运动中，可是潜意识里依旧以男性的喜好与审美为导向。
“女为悦己者容”的说法，更是大行其道。
“这才是时下最流行的穿着，你这副打扮，没人瞧得上。”
“大家都这么穿啊，你还固执啥，真想被人说没见识啊？”
此外，开展这次“天乳运动”，政府层面是以“保种强国”角度出发的。
女子并非以独立的个体参与到妇女解放运动中，而是因生育价值受到重视，被裹挟进了所谓的女权运动中。
那些积极高昂的号召中，又有多少将女性作为了独立个体看待呢？
当时的报纸
整个社会中，有多少人如同鲁迅先生所倡导的那样，从思想上进行根本性改变？
因此很多人认为，这次的女性身体解放其实是一次政治上的博弈，为此，有人称“天乳运动”为“胸部上的政治”。
更有好事者，在这样堪称“豪放”的穿衣风气之下，大肆鼓吹各种袒露的着装，发布一些露骨的言论。
将原本纯粹的胸部解放，逐渐聚焦到了女性胸部丰满之上。
许多画像与广告牌上，一些女性刻意凸显自己的胸部，肢体动作极为做作，无疑将部分人带偏了。
一些女性为了迎合他人的审美，再度给自己的身体添加了很多禁锢。
很显然，这样的自由并非先驱者们流血流泪争取的本意。
解放女性
时至今日，穿衣已然成为女性的自由，可是很多不合时宜的穿着也引起了许多群众的不满。
“什么样的场合穿什么衣服，多少还是要注意下吧！”
“一味强调女性穿衣自由是不是过了，像这种辣眼睛的衣服，你留在家自己穿不行吗？”
“不会吧，不会真有人觉得，这样穿很美吧！”
爱美是人的天性，不过爱美也得适可而止，过于追求外在的形式美，有时会适得其反。
其实，除去在衣服上大做文章，女性更需要的，是从思想上拓宽自己。
在繁杂的信息冲击之中，学会分辨，保持自己的独立思考，不再被动地掉入各种言论陷阱，发挥出自己的人生价值。
也许，这才是女权运动的先驱们，一直期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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