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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昌硕和黄宾虹篆书风格比较

 青木森森 2022-10-21 发布于北京

文◎赵文静、邵仲武

(山东工艺美术学院)

摘要:承清乾嘉学派之余绪,至清后期,金石学得到了长足发展,极大地推动了金文书法的勃兴,一时间,人才辈出,擅长金文书法者众矣。吴昌硕和黄宾虹作为近百年来杰出的书画大师,他们在书法艺术领域成就卓著,二人在篆书上的成就尤为突出,但二人篆书风格特征有着较显著的差异。本文试从他们的艺术观念、篆书渊源、笔墨特征、意境风格等方面加以比较。

关键词

吴昌硕、黄宾虹、篆书、石鼓文、民学

正文

吴昌硕(1844—1927)和黄宾虹(1865—1955)作为近百年来杰出的书画大师,他们二人在绘画和书法领域均成就卓著,二人在篆书上的成就尤为突出,但二人的篆书风格特征有着较显著的差异。他们在艺术观念、篆书渊源、笔墨特征、意境风格等方面都有较明显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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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昌硕节临《石鼓文》

一、艺术观念和成就的差别

黄宾虹作为近现代书画艺术大师,是一位集大成的人物。他的艺术牢牢扎根于中国传统文化之中,既有高屋建瓴的美学思想,更有对各种笔墨形式的高度概括和总结。黄宾虹在古文字学、金石、书艺、印学、诗文、书画鉴赏、美术文献整理、编辑出版、美术教育以及中国画创作和研究等诸多方面,都获得了极高的成就,在20世纪中国艺术家中无人出其右。

黄宾虹的金石书法观念是和他的美学思想相一致的。他认为,中国五千年的学术史存在着“民学”与“君学”两大对立源流和系统,为其所认同和倡导的“民学”思想是黄宾虹先生倾一生之心力,逐步形成、确立和完善的学术思想体系。“民学”思想,实为“以人为本”的“人本”思想,其核心内容是在天、地、人“三才”中,重视发挥人的作用。“民学”的精神既是人自强不息的精神,也是人崇尚自然、“道法自然”的自由精神。在“民学”思想的统领下,黄宾虹精研中国绘画史之流变,同时把金石学作为自己一生持续研究的课题。

黄宾虹在《国画之民学》中云:“君学重在外表,在于迎合人;民学重在精神,在于发挥自己。所以,君学的美术,只讲外表整齐好看,民学则在骨子里求精神的美,涵而不露,才有深长的意味。就字来说,大篆外表不齐,而骨子里有精神,齐在骨子里。自秦始皇以后,一变而为小篆,外表齐了,却失掉了骨子里的精神。西汉的无波隶,外表也是不齐,却有一种内在的美。经王莽之后,东汉时改成有波隶,又只讲外表的整齐。六朝字外表不求其整齐,所以六朝字美。唐太宗以后又一变而为整齐的外表了。借着此等变化,正可以看出君学与民学的分别。” 不难看出,黄宾虹篆书创作对金文书体的选择,有着深刻的观念原因,它涉及中国五千年的学术史存在着的“民学”与“君学”两大对立源流和系统,涉及黄宾虹对“民学”思想的抉择和认同。正是黄宾虹对中国艺术的精神有着深刻的领悟和整体的把握,并能在实践中加以印证,使他在前人的基础上能走得更远,成就更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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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宾虹山林田舍五言联

吴昌硕作为一位卓有成就的国画大师,对绘画理论也有着深刻的理解。虽然他自己说“吾画非所长,而颇知画理”,但他并没有系统的研究著作。他的艺术思想散见于大量的题跋、信札等中。相对于黄宾虹对中国书画理论的精深见解,吴昌硕显得逊色得多,他一生的成就主要还是在书画实践上。

吴昌硕继承清代以来的文人画思想,强调以书入画、诗书画印的融合。他曾说:“诗书画印有真意,贵能深造求其通。” 吴昌硕诗书画印的综合成就是很高的,时人评价说:“书过于画,诗过于书,篆刻过于诗,德性尤过于篆刻,盖有五绝焉。”他绘画的成就基础是他的篆刻和篆书。吴昌硕认为古篆籀是书画艺术的源头,提倡古意、古趣,主张“与古为徒”。他在跋《石鼓文》中说:“石鼓文辞既深,典出入《雅》《颂》,而书法淳质,是史籀迹。”吴昌硕虽然也有对《散氏盘》等金文的探索,但他一生主要是专注于《石鼓文》,并进行创造性的发挥。他对大篆文字的涉猎范围显然没有黄宾虹广,对古文字学的研究也没有黄宾虹有深度。他在理论建构上缺乏自觉意识,也没有达到黄宾虹的高度。

二、在篆书取法上的差别

吴昌硕在篆书创作上的取法对象主要是《石鼓文》。他虽然早年依傍于杨沂孙,中年出入邓石如和吴熙载,晚年又喜欢临写《散氏盘》铭文;但在其一生的书法实践生涯中,《石鼓文》始终是他反复临写、体会的范本,以及借以发挥、变化的基础。正是在反复的临写中,吴昌硕把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在摸索和提炼自己的技法习惯、发挥和强化个人的领悟心得这一点上。毋庸置疑,吴昌硕的成功主要得力于《石鼓文》。他在用笔上力求率意,表现质朴的金石意趣,表现力量的美,具有强烈的时代个性。他中年以前入《石鼓文》;60岁左右在结字方法上大胆脱离《石鼓文》;到了晚年,其笔下的《石鼓文》已由整饬停匀变成蓬头粗服。从其整个学习历程来看,这分明是一次艺术的涅槃。

吴昌硕的篆书创作,在艺术的语言、风格、形式等方面都和他的临书极为相似,没有与其临书拉开很大的距离,甚至尚未达到他临书所表现的某种富有创造性的境界。董其昌云:“字须熟后生,画须熟外熟。”虽然吴昌硕的石鼓文也跳出了范本的约束,形成了独特的个人面貌,但正因为吴昌硕临习《石鼓文》太“熟”,取法的单调使人感觉程式化,反而没有黄宾虹取法广泛所具有的“生”的感觉。吴昌硕晚年临写的《散氏盘》倒是具有天真烂漫的质朴感和自然气息,比他的《石鼓文》更具灵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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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昌硕《石鼓中堂》

黄宾虹二十几岁就开始临写篆书,一生几无间断,先后临写过《师遽簋》《大盂鼎》《免盘》等“三代”钟鼎铭文。黄宾虹的篆书取法广泛,其金文书法糅合甲骨文、商周金文、古陶文、泉币文、古玺文、封泥文等文字字形。黄宾虹金文书法并不拘泥、依赖于某钟某鼎之字形,而是浸淫其间,博采众长,了无痕迹,终臻大化之境。

在清末民初碑帖融合的大背景下,黄宾虹以其敏锐的艺术思维和独创性努力寻求书法艺术的真谛。他认为被吴昌硕等推崇备至的《石鼓文》不如三代古文字深妙,尤其是在用笔与布置上。他曾指出:“学书先探其源流,继须洞悉古人书法理论,然后细究用笔用墨之法,必如此,临池之功,始见深厚。”遵循这一法则,他在中国书学的历史长河中做了一番艰难探索。黄宾虹平生花费很多时间致力于金石、古玺文字研究,这种长期努力的结果使他深刻领悟了大篆文字的精神。

三、篆书风格、意境的差别

黄宾虹晚年书法成就最高者,非篆书莫属,其篆书意蕴深远、格调高妙,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其用笔、结字随意自如,表面看似无力,实则力藏于内、骨肉丰满,着实悟通“内力”之妙。即黄宾虹所言“内美”,是书法的内在精神,是“气韵生动”“道与艺合”。

大篆书法存于先秦钟鼎彝器款识,或铸或镌,不见痕迹而天质自然,是中国艺术的源头。但原本为铸为镌的范本,用毛笔来书写,这里面就有一个笔墨转换的问题,黄宾虹很好地解决了这个问题。黄宾虹对书法用笔用墨做了深入全面的总结,提出了“五笔七墨”,五笔即平、圆、留、重、变,七墨即浓、淡、泼、破、渍、焦、宿。他主张用笔贵在刚而能柔,他从三代金文中悟出“虚中蕴实、柔内含刚”的法则,故其金文始终强调一个“变”字。变而能化,以中锋行笔,一波三折,既能体现原鼎文字的谨严法度,又毫无刻意、板滞之嫌。黄宾虹篆书整体风格表现为沉厚、凝重、苍古、秀润、稚拙,并在偶尔的枯涩中参以行草笔意,活活泼泼跃然纸上,洋溢着天真烂漫的勃然生机。

黄宾虹与傅雷书中云:“无法不足观,而泥于法者亦不足观。夫惟先求乎法之中,终超于法之外,不为物理所拘,即无往而非理。”所以,黄宾虹能入法而出法,作书并不留意字体表面的规整妍丽、圆匀秀劲,而是攫取内在神韵,往来点画似有缺落,实则暗含“内美”。若与吴昌硕相比,吴氏雄浑外张,而黄氏内敛含蓄,内藏筋骨,多了一种儒雅之气。这正是金石派书家所欠缺的,外表优游而内含筋骨正是黄宾虹融通金石气与书卷气的表现。

吴昌硕向以篆书名扬海内,其《石鼓文》书法在笔法纵横中寓有静穆之气,留得住、放得开,古拙生辣,浑厚苍劲,境界不可谓不高。但与黄宾虹篆书相比,就有了太多的逞才使气、人工巧丽,以及唯恐有失的紧张感,通过剑拔弩张之气显现出来,多了一些造作气,少了一些自然内美。用笔是书法的核心,在用笔上,二人的高下立见。吴昌硕的用笔“一味中锋”,厚重朴茂,但因为按得太重,故显得力量外露,无含蓄蕴藉。吴的用笔也有节奏变化,但只是在笔画的后半段稍加快速度,节奏变化不如黄宾虹自然。黄宾虹的篆书用笔则丰富得多,和吴的用笔比较,黄宾虹的用笔按中有提、提中有按,留得住,变化多,节奏感强,有着“无意于佳乃佳”“不期然而然”的天然之美。在用墨上,黄宾虹的墨法更丰富。我们由他的“五笔七墨”理论可以得知黄宾虹对墨法有深刻的研究和体会,他在作篆书时也会用到宿墨,使墨法看起来丰富多变。而吴昌硕在用墨上变化没有那么丰富,基本上是浓墨为主。

陈传席认为,吴昌硕“虽以篆书入画,笔墨功力深厚,但雅气、书卷气几乎不存,他又以脏色脏墨入画,下笔率意,虽不失法度,但浊气太重,格调也并非太高,俗气也时时显露,这都是上海商业气、世俗气渗透的结果”。同时,陈传席又给予吴氏一定的肯定:“但毕竟大气(甚至有一点霸气)、雄浑、厚重、分量重,彻底扫除了'四王’末流柔弱纤细萎靡之气,也彻底改变了恽南田式的文静淡弱的格局,给人以耳目一新之感,也具有领导一世的气度。”陈传席的评价虽然是针对吴昌硕的绘画说的,但也适合他的篆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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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昌硕篆书 居之安立轴

吴昌硕风格强烈的篆书,在当时为他赢得了很高的声誉,作品流传数量也很多。但是,由于他的取法面较狭窄,风格来源清晰可循,因此,作为提炼个人风格的手段而对范本所施加的变化和发挥就非常明显。这一现象在当时就引起了评论者的注意,他们指出:“其结体以左右上下参差取姿势,可谓自出新意”,“然效之辄病,亦如学清道人书,彼徒见其手颤,此则见其肩耸耳”,更有甚者,谓吴氏篆书“纵挺横张,略无含蓄,村气满纸,篆法扫地尽矣”,立论虽失之偏颇,但也在一定程度上指出了碑派书法发展到普及阶段,技法趋于单调,趣味趋于世俗,而与传统文人审美心理拉大距离这一事实。

最后,值得肯定的是,两位大师在把握书法本体的发展逻辑时都表现极为突出,因而使他们的书法构成书法史上的重要一环。吴昌硕作为一代承前启后的大家,尽管他的书法创作本身表现得并不完善,但他在艺术实践中所显示的特殊气质,无疑对民国后期书风的转换起到了不可忽视的推动作用。黄宾虹具备深厚的文化积淀、深刻的思想观念和强烈的生命意识,深得金文书法之神髓和精义,其金文书法蕴含着丰富而深刻的内涵,使他成为集大成的大师。可以肯定,黄宾虹的书法和他的绘画一样,将越来越彰显出其独特的价值。

【文章摘自:《书画世界》2022年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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