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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个栗子

 昵称7rPAgOJQ 2022-10-23 发布于浙江

我对板栗的所有记忆,完全与街头糖炒栗子无关。我心中的板栗,是乔木枝条高高举起刺球一般的果实,散发山野的清香,还有老人们弯曲指头,狠狠举起前臂,吓唬小孩道:“把侬个栗壳子吃吃!”

板栗的果实重墩墩,像颗铁蛋子,可以直接充当杀器。击中头部的话,轻者在脑壳上爆出一个肉蛋,重者直接脑震荡,因此,“把侬个栗壳子吃吃!”不是闹着玩的,多半吃不了兜着走。

它还有一层外果皮,软软的,但是更不好惹,浑身长刺,一个果球就是一支长矛军团,异常好战。

我从山中出来,发现富春江江南人发起火来,跟江北人一样,动不动“举个栗子”,冲人吼:“剥侬个栗苞尝尝喈!”我理解,栗苞是指板栗的刺球外果皮,密密麻麻的尖刺,杀伤力更令人恐惧。

我没有被板栗铁蛋击中的记录,却有很多被刺疼的经历。

秋天,糖炒栗子香飘街头的前戏,是我们提了长长的竹竿,爬到树上,把板栗树好好“揍一顿”。

不能等到果实成熟得裂开,要在欲裂未裂之际,刺球还是绿色的时候,我们上山“打栗子”。照例父亲嗖嗖嗖爬上树,这点我很佩服,父亲一年只爬两次树,一次打栗子,一次打桕籽,上树技艺却操练得无比娴熟。父亲大无畏地立在树枝上,双手握住长长竹竿,连同宽大的叶子,使劲把板栗球往下打。母亲不断提醒:“当心!当心!不要走得太过去!”越往前,树枝越细越脆,危险系数越高,但是这个时候父亲哪里顾得到,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把所有板栗消灭彻底的大目标上。随着父亲的用力,板栗像带刺的冰雹从天而降。我们不敢站在树底,稍不留意,头破血流。但是又不敢离得太远,否则,看不住板栗,等会找不到。所以,站在栗树附近,眼睛死死盯住那些被父亲打飞的,或者在地上滚开去的果实。

捡板栗要用钳子。我们用的都是竹夹子,父亲把一段竹子剖开,中间用火烤一烤,折弯了,就是一副捡板栗的专用夹子。开始,看到村里有人从竹筐里取出精致的铁钳子时,我不胜羡慕。可是母亲说,铁钳子容易滑,不像竹夹子那么好使。我试了试,果然如此。这才知道,贵重的工具有时还真是自制土农具管用。

栗树下,种得最多的是番薯、黄豆,这时,刚好是叶子最厚实的时节。板栗球的颜色与它们相近,躲在其中不易发觉,把它们找出来,有点破案的味道,这是小孩子最乐意的工作。板栗的刺扎透番薯叶、黄豆叶,滚了个身,然后我们把它翻过身来,草香、果实香,扑面而来,那种清新味一辈子留在鼻息间。

把板栗收集完了,一般情况下,并不立即处理,我们把它们堆在屋里的某个角落,让它收干水分继续成熟。一周之后,板栗球会自动裂开来,那时,只要稍稍一碰,就可以轻易地把栗子剥离出来。

如果我们实在想尝尝新鲜的味道,父母一定毫不吝惜。选一处泥地,把板栗踩在脚底下,露出一小部分,拔出柴刀,用刀尖用力一戳,黄褐色鲜嫩的栗子就会听话地从里面弹出来。

我也学着这样“开栗子”。但是薄薄的胶鞋常常有破洞,一脚踩下去,疼得自己的嘴先裂开来,许多根刺齐刷刷扎进前脚掌里,毫不客气地给我注射“防颤栗”疫苗。

好不容易让板栗开了口,我兴奋得忘记了风险,直接用另一只手把它掰开来,结果又被刺疼得发寒,龇牙咧嘴哇哇直叫。板栗其实一动没动任凭我处置,但是旁人看起来,我总是一惊一乍,好像与一个猛兽在搏斗。

不过这个时候的栗子是最好吃的,鲜、脆、水,千万不能烧熟了再吃,忍着刚刚受到的刺痛,口腔里嘎嘣嘎嘣跳跃着嫩黄栗子,整个人都要快活地“举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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