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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洪侠|当《还轩词》遇上张中行

 胡洪侠 2022-10-23 发布于广东
【今天在办公室值班,手边无《夏承焘日记全编》,回顾夏、丁交往史一事只能先按下不表,且先说点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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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你若在网上查阅“丁宁”或者“《还轩词》”,会看到很多网页都有一句类似的话:她的词学成就曾得到郭沫若、施蛰存、张中行等人高度赞赏。

郭沫若知道丁宁,是因为1963年丁宁曾寄《还轩词》给郭沫若,郭不仅回了信,后来还在合肥专门见了丁宁一面。施蛰存知道丁宁,是因1975年偶然见到周子美刻印的《还轩词存》。那么张中行又是怎么知道丁宁的?

这也可以说是吴万平校释本《还轩词》的功劳了。先是谷林先生1981年在史树青先生处见到安徽图书馆古籍部油印本《还轩词》,1985年他又买到了安徽文艺版简体排印本,到了1992年,他以评述这个简体版为由头,写了《“低徊忍说识君迟”》,发在当年《读书》杂志第5期。张中行先生读到这篇文章后,连连感叹说“排在最前面的感触是自己的孤陋寡闻”。他在1992年第12期《读书》杂志上撰文说:

施蛰存先生一九七五年得读丁宁词一九五七年油印本的《还轩词存》三卷,曾有跋语,说“维扬有女词人丁怀枫,余未尝闻其名。周子美为师范大学同事,其为丁君油印词稿,余亦竟未知。”我呢,是直到不久前,看到谷林先生《“低回忍说识君迟”》一文(刊《读书》一九九二年五月号),才闻其名,才急于想找来词集看看。大家都知道,近些年,印自己的书难,买自己想读的书更难。于是乞诸其邻,问宋远女士。不久送来,是谷林先生的手抄本。原本是史树青先生所存一九八一年安徽省图书馆古籍部为纪念丁宁一九八〇年九月逝世而编的油印本,名《还轩词》,四卷,有拾遗、序、跋等。看谷林先生文,知道《还轩词》还有一九八五年安徽文艺出版社的铅印本,于是贪能生勤,立即写信给合肥的友人,说明要到出版社去找。结果是出版社也没有。只好退一步,放弃“有”的奢望,安于“读”。读后正如许多读过的,包括夏承焘、龙榆生等词学大家一样,觉得好。

这段文字也算得上“《还轩词》传播史”的珍贵史料了:到了1992年,张中行先生要找安徽文艺版的《还轩词》就已经找不到,“出版社也没有”。这再次触动我的一个疑问:1980年代,文学类书籍动辄印行几十万册的数不胜数,《还轩词》初印才2700册,后来即不再重印,这究竟是什么缘故呢?一边是印数奇低,一边却是到处都有人要读要买却求之不得。吴万平说他自己都掏钱在出版社买了两百多册寄给各地的朋友。此书的印数在那个年代堪称“异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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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丁宁及其《还轩词》的传播上,张中行先生的这篇文章和他后来写的《归》都产生很大影响。因为他的推介,丁宁的词作加快了走出“旧体诗词圈”的步伐,走到了更广大的读者眼前。甚至可以说,1992年之后,推荐丁宁成了张中行有意为之、乐意为之的一件事。1999年2月4日,北师大出版社举办“张中行先生九十华诞暨《说梦草》首发式”,张先生发言时又提到丁宁,说自己写白话散文还敢拿出来和“五四”后的人比比,写诗词,别说不敢跟唐人比,今人也不敢比,“诗有郁达夫,不敢比;词不敢比丁宁。”

陆昕先生曾写过一篇《张中行与还轩词》,记述张先生推崇丁宁,生动得很:

十多年前,有次我去张中行先生家闲聊。先生忽起身说:“我送你本书,是个女词人的。”我接过一看,薄薄一册,印制素朴,非正式出版物。书名《还轩词》,作者丁宁,名不见经传。也许先生看我有轻慢之意,遂加重语气道:“这词可是作得好啊,你拿回去细细看吧。要从女的说,我看近世无人能比。”接着又看看我手中的书,说:“我一共也没几本,这还是特意给你留的。”先生平时月旦人物褒语不多,出此重言,想来大有可观。回家后即点灯熬油,细读一过。读毕,跋曰:此书中行先生所赠。先生极赞作者之才而叹其命蹇,盖以其为近世难得之女词人。余归后,将此细读一过,果然。

看陆昕文中的意思,张中行先生手中竟然有多本《还轩词》。什么叫“我一共也没几本”?他不是到处找安徽文艺版找不到吗?难道发现了“窖藏”?

我原以为陆昕忆述有误,直到今天偶然读了一位“明日大雪飘啊”写于2021年12月的一段文字,方才了然不惑。这位“神秘人物”写道:

1999年1月30日,我和一个同行来到了行老位于祁家豁子的家。那一年张中行先生正好90周岁。聊了一下午,90%在聊丁宁。……行老随手拿了五本《还轩词》送我,说这是他们几个“粉丝”自费印的。

原来如此:张先生他们自费自印过一次《还轩词》!我没有见过这个版本,不知长什么样。据说张中行先生曾经手抄《还轩词》一过,难道是抄稿影印版?若是,够惊艳。又抑或是1981年油印本的复制本?未见实物,无从得知。

后面还有“惊艳”的。这位“明日大雪飘啊”接着写道:

意外惊喜的是,行老翻书柜,居然找出一本自刻的油印本给我,说这本没有断句,很考验词功。于是,当年我的一个夏天,都耗在了断句上。


看图片,所谓“自刻的油印本”正是张恺帆题写书名的1981年安徽图书馆油印本。如此良辰美景般的书缘!这位“明日大雪飘啊”是谁呀?真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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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中行先生虽十分喜欢丁宁的“血泪文字”,他在文章中介绍丁宁的经历时,却不强调词人的悲惨身世,这是启人神思之处,或许我们可以从中学到作文奥秘之一种。他说,为了免掉读者翻找谷林先生文章以先了解丁宁身世的麻烦,他“想简要地抄人家几句”,可是,他哪里是“抄”,他是有增有减,近乎重作的。他等于给丁宁整理了一份他认为合适的“小传”。

谷林文章中写的是:

​……她生于一九零二年,庶出,生母早亡,由嫡母抚育成立。十三岁丧父,十六岁出嫁。婚后二年有一女,四岁病殁。即离婚依嫡母过活。寡母弱女,颇受族人欺凌。离婚时立一下誓言 终身不再嫁,盖习俗压力所致。抗战爆发,奉嫡母转徙避寇。一九三八年嫡母亡故,从此孑然一身。一九四一年在南京泽存书库任编目员。抗战胜利后到南京中央图书馆任特藏员,管理古籍善本。南京解放,先在江苏省图书馆,一九五三年调到安徽省图书馆,负责古籍部。一九八零年卒于合肥。

张中行先生“抄”的是:

丁宁,姓丁,名宁,字怀枫,女,一九零二年生于镇江,后移居扬州。庶出,生母及父都早亡,依嫡母生活。十六岁出嫁,生一女,四岁病殁。其后即离婚,仍与嫡母共同生活,不再嫁。一九三八年嫡母去世,此后即孤身度日。解放前在南京几处图书馆任管理古籍工作。解放后在安徽省图书馆工作,仍管古籍,直到去世,卒年七十八岁。

细细对照,读之再三,恍然有所悟。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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