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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燮阳:我与朱践耳不可分割 | 纪念朱践耳诞辰百年

 阿里山图书馆 2022-10-25 发布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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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11月,朱践耳在上海音乐厅深情拥抱陈燮阳    陈燮阳/供图

编者按:作曲家朱践耳是中国音乐史上最德高望重的作曲家之一,他的创作成就不仅是中国近现代交响乐创作的一个缩影,也是中国交响乐史上的一座丰碑。2022年是朱践耳诞辰百年,全国多地陆续开展了不同形式的纪念活动。本期,音乐周报也特别从专业演出、唱片发行、相关学术研究等多角度进行专题报道(详见今日推送),并特邀朱践耳作品权威指挥家陈燮阳撰稿,回忆与先生的点滴故事,以此纪念这位伟大的中国作曲家。

文 | 陈燮阳


我这55年的职业生涯见证了中国交响乐近几十年的发展。有乐评人做过统计,说我是排演中国作曲家新作最多的指挥家之一,在执掌上海交响乐团的23年中,指挥演出的作品涉及256位中外作曲家,其中国内作曲家134人。

在我合作过的中国作曲家中,吕其明先生的《红旗颂》我大概指挥了有上百遍,丁善德先生的《长征交响曲》也是不计其数,《梁山伯与祝英台》更不知录了多少个版本。但我指挥作品最多的中国作曲家还是朱践耳先生,我与他是不可分割的。

从60岁开始,朱践耳用22年的时间创作了10部中国人自己的交响乐。1986年,上海交响乐团在北京音乐厅首演朱践耳的《第一交响曲》,不少听众是第一次接触现代作品,有些人感到无法接受,然而这并不妨碍这部作品以深刻的思想内涵轰动乐坛。

朱践耳 - 第一交响曲中唱群星

也是从这个时候起,一个民间组织“上海交响乐爱好者协会”对朱践耳的《第一交响曲》开始研讨,充分发表意见和感受,对朱践耳的交响曲予以积极地鼓励。紧接着,朱践耳又创作了《第二交响曲》。这部作品采用了一种非常独特的乐器——锯琴,充满了悲剧力量,也是我最喜爱的朱践耳作品之一。

他每写一部新作,我就指挥一部。每次排练新作品时,我请朱践耳上台给乐队讲作品的内涵和情感。试奏的时候,发现个别地方演奏效果不理想,就建议朱践耳修改。有些意见他会接受,但有时候他很坚持。

朱践耳也会给我“出难题”,他的《第七交响曲》需要用五十多件打击乐器,我们四处寻找,有的还要自己制作。我认为朱先生的《第十交响曲》(“江雪”)写的是他自己。这部作品非常有创造性,其中有京剧的吟唱、古琴的琴音,演出中还要放录音,节奏必须掐得非常准,稍有差池就会出岔子。演出时压力真的很大,这可以说是我指挥过的最难的交响曲之一。

上海交响乐团 - 朱践耳:《第十交响曲“江中唱群星

不少人问我,指挥家与作曲家的关系应该是怎样的。我认为指挥家应该是作曲家的代言人,是作曲家的仆人,而不是高高在上的裁判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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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燮阳与朱践耳

2015年9月,上海交响乐团重新演绎《英雄的诗篇》,我跑到上海图书馆,找到朱践耳当年的手稿,熬夜写伴奏谱和合唱谱。演出结束后,我在一本朱践耳回忆录扉页上写下一段话——“我最为崇敬的大作曲家朱践耳先生,以及他的最伟大的夫人舒群女士:今晚终于圆了这个梦……”巨作《英雄的诗篇》在上交音乐厅由上海交响乐团、上海歌剧院合唱团演出了!好评如潮!

上世纪50年代,朱践耳曾作为我国选派的优秀音乐人才赴苏联留学,在莫斯科柴科夫斯基音乐学院度过了5年时光。这段学习经历对他的创作道路产生了深刻的影响。5年里他创作了17部作品,其中3部是交响曲。1958年,就读大三的朱践耳创作了管弦乐作品《节日序曲》。这部在校习作曾受到业界高度评价,不仅被苏联国家广播电台选中并收购,同年还由苏联国家大剧院交响乐团录音,作为永久性库藏曲目。时隔60年后,2018年5月,我带着朱践耳的代表作回到了他的母校——莫斯科柴科夫斯基音乐学院,这是朱践耳生前未尽的愿望。作为朱践耳“感恩母校”音乐会的首个曲目,《节日序曲》再次在柴科夫斯基音乐学院音乐厅内奏响。我指挥俄罗斯斯威特兰诺夫国立交响乐团演绎了朱践耳的多部经典代表作。这次演出的排练时间非常紧张。一开始,乐团并不熟悉朱先生的作品,有点不以为然。可随着排练的深入,他们的态度彻底变了,不仅非常投入,而且很欣赏朱先生的作品。最终这场3个小时的音乐会轰动了俄罗斯音乐界。朱践耳先生的作品代表了中国交响乐创作的高峰,让俄罗斯的音乐爱好者们对中国交响乐的独特风格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在上海交响乐团的支持下,朱践耳潜心创作。乐团不仅为他提供了优渥的创作环境,也常以专场音乐会的形式演出他的新作品,更录制出版了他所有的交响曲唱片和个人作品集。朱践耳曾在采访时说道:“我觉得我特别幸运,相比其他人的作品最后都拿去压箱底,而我写了十部交响乐,十部都得以演奏并且出版,所以我也特别感激上海交响乐团。”

为纪念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九十周年,我与中国交响乐团携手男高音歌唱家赵玉龙、男低音歌唱家裴磊,于2017年6月15日在北京音乐厅演出了“龙声华韵”——《英雄的诗篇》朱践耳作品专场音乐会。建军九十周年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所以我们选择以《节日序曲》开始。《壮士行》不言而喻,展现我们解放军的勇猛与坚强。第三首交响诗《百年沧桑》是1997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等单位主办的“迎接97香港回归音乐作品征集活动”的惟一金奖,当年就是我和国交首演的,这一年正值“香港回归”二十周年,再由我们演出此曲,意义非凡。

下半场,《英雄的诗篇》是大师在俄罗斯莫斯科音乐学院留学时的毕业作品,以毛主席在长征前后陆续创作的六首内容各自独立的诗篇为灵感而作。整部作品,大师首创了全新的创作体裁:交响曲—大合唱(Symphony-Cantata),构思巧妙气势恢宏,按照交响曲和歌剧的思维来构建,乐章安排上也并不按诗词的写作年代顺序,而是根据交响曲的结构套路来选材安排。全曲以“长征”为核心主题,表现中国工农红军的长征壮举,但整部作品并非长征大事记,既没有翻雪山、过草地这类的具体描写,也不做具体的战争战役纪实,而是写情、写精神。

“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这些耳熟能详的诗句,通过赵玉龙、裴磊两位青年歌唱家和中国交响乐团合唱团的演唱,令人不禁热血沸腾,忆起中国人民解放军在峥嵘岁月中坚韧不屈的精神和傲视群雄的气魄。一曲毕,全场爆发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音乐会最后在加演的《欢欣的日子》中完美谢幕。

我在北京指挥国交排练《英雄的诗篇》时,朱践耳托女儿带来一封信和巧克力,皱巴巴的纸上写着端正的字:陈燮阳老友,排练太辛苦了,吃点巧克力。作为长辈如此关心我,让我十分感动。两个月后,朱践耳离世。

朱践耳的每部交响乐作品都是我指挥首演的,他的全部交响曲、管弦乐曲也都由上海交响乐团录制成唱片。朱践耳是上海交响乐的骄傲,演奏他的作品让我觉得很荣幸。他写下了这么多优秀的作品,每一部作品都有新的探索,在国内可以说无人能及。他的一生致力于音乐,他是我们所有人艺术和人品的榜样。

我觉得朱践耳先生是一个非常真诚的人,我和他合作了二十年,他在创作回忆录里说,“陈燮阳是我的挚友,我不敢当,在他面前我是学生。”这样一个温文儒雅的人,内心却非常强大,他创作的音乐气势磅礴。我从朱践耳先生身上,从做人到艺术都受益匪浅。他很大年纪了还到音乐学院去听课,去学习新的东西。他这么大的年纪,放下架子,没有第二个人能够这样做。他总在不断探索,每一个作品都有新的创造。

中国伟大的作曲家、伟大的爱国者朱践耳先生千古,您的音乐永恒!这是我一个晚辈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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