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第122期】职业的笑,成自然,也终将温暖

 珍影像 2022-10-26 发布于江西

冬日的晨,冷冷,又清清。

从小区走出,只遇见一个晨练的人,经过身边,双掌“噼啪”击打。夜色还很浓郁,什么都看不清,只感觉急步而过的身形伴着双臂前前后后晃荡。这样的时刻,应该赖在被窝里才好,我却得睡眼惺忪往乡下奔一场监考。

门口的保安亭,取暖器发出刺眼黄光,很暖和。保安打开玻璃门,“哗啦”泼出一盆水。冬晨的路边寒风里,我等候着学校的车。6:25。哈着气,搓着手,在手机的wps文档里记下:冬天,第一个早起。

(一)

 6:30出发,7:10早餐,7:30考务会,7:50至9:50语文,10:20至12:00数学,13:30考务会,13:50至15:30英语。再赶回学校17:40开始四节晚自习,将会是很累的整天。

趴在车窗外的脑袋上,白线帽已被细雨打湿。

我浑身冒着冷汗,呼吸困难,脑袋发晕,无法回话同事楠楠“珍姐,帽子都淋湿啦!”只能摆手示意了个“没关系”,职业地回了个牵强的笑。怕自己一张口,忍不住呕。诅咒着自己的晕车时,心里拼命默念:忍住!忍住!马上就到!

匆忙早餐中。

接待监考人员的负责人中,有张似曾相识的脸,特别的声音,略微哑,典型的教师咽喉炎发出的。晕沉沉里记不起事儿。只能脸上又挂着若有若无的笑,不管认不认识的。笑,总会让合作愉快些。

突然,脑子里闪现出很久远的一个名字:“宗黎老师?”

在同一个窗口加着稀饭,我迟疑着在他身后轻呼。这回近了,看见满是温暖的眼神,布满笑意的刹那,已经能十分肯定是他了,他一下子呼出我的名字。

意外的开心,却来不及闲聊,一系列地忙碌,进入考场安顿下来后,在听着唯有笔尖触在桌面试卷上“迪迪笃笃”的声音里,我若飞回二十年前,三天中考监考而与宗黎老师的相识……

(二)

二十多年前,在有着两千多师生的一个二类完中,我上高一,兼任着学校的广播员。

南乡所有中学中考考点设在这个学校,6月17、18、19号三天。16号开始,学校停课。来自各处的几百个监考老师布置完考场,大多住在学校外不远街上的招待所,领队安排在学校教师宿舍搭铺。男女学生宿舍,除去本校中考寄宿生的铺,其余都分给外地的考生住宿。

那栋两层的宿舍楼,下层是男生,楼前空地上一排水泥洗漱池和洗澡间,左侧是抽水井,架着高高的水塔,供应着三千余人的用水。右侧是开着两扇大门的食堂,一到就餐前几分钟,五六户教师家属就搬出自己煮的两三脸盆无油,却比食堂便宜很多的青菜汤水,摆在食堂门口满脸笑意招呼着卖给用餐学生。尽管不好吃,却依旧是每餐光光,会剩的,准是整日凶巴巴抱怨着的某师母。

宿舍楼后,有专门的楼梯上二楼女生部,楼板上永远淌着水,二楼廊前挤满晾不干的衣服,“滴答滴答”滴在穿行的人头脸身上。每个寝室里一溜上下大通铺,昏暗潮湿。尽处包头间正对着门的那个铺,是大家挑剩下的位置,曾是我高一第一个学期的床铺。后来,我搬进了清爽干燥的单间广播室,一直与一套广播器材为伍,度过在Z中的所有光阴。

广播室在初中部大楼后的七字型瓦房拐角处,紧挨的左边依次是校长办公室、教务处、还有几个学校外地中层领导的宿舍。宽廊外围着个小花圃,种着广玉兰、铁树、芭蕉花和一大堆子我叫不出名的花草。

记得有个家住县城的高三女老师,教化学,矮小却有亲切的笑容。一星期在学校住两晚,总在傍晚和清晨风雨无阻地半蹲着,一种很奇怪的打坐姿势。她说在练香功。那时我想,难怪她已近退休年纪,身上总有馥郁的香。是香功的奇效?还是她房前养的一盆盆蔷薇花味?

广播室出门紧挨着的左侧,一扇门进去往地下深数米,容纳全校师生的大会场,可以通往后面食堂和其余教职工家属区。再隔壁是新建的小会议室,墙上挂满学校历年来的各种荣誉牌匾、锦旗。很多时候,学校领导或是上头有检查小组下来,便关着这小会议室的门,里面烟雾缭绕,一群男教师挤在里面玩扑克。

会议室安排了专门的教职工家属打扫,我这广播员除了播音,还打扫广播室隔壁一样狭小的校长室,打开水、扫地除尘。有时候,清早扫去满地烟头后,我也倒去每个杯子里浮着一层清油的浓茶,清洗干净,不管寒冬酷暑,打开吊扇吹去满屋子的烟味。当时的校长,是我的英语老师密斯特陈的爱人,不苟言笑,和密斯特陈一静一动,一冷一热,都是我极度敬畏之人。考上大学那年,才知他们七扯八扯还算是我外婆家很远房的亲戚。

我的小小广播室,对着门的是两张办公桌,上面是广播器材和一架老式唱片机。广播操用磁带播放,眼保健操却用唱片机。抽屉里是团支书杨老师准许才播放的一堆磁带,还有各个班同学投来的广播稿,学生会每周的值日安排和检查结果。

余下的位置,就是一张能挂蚊帐的床,一书桌,一藤椅,一脸盆架。我把书桌对着窗,接上台灯,挂上淡蓝的窗帘,在床架子和窗户间拉上条绳子晾晒衣物,底下整齐摆上塑料桶和大小盆。我的出行木箱安放在广播器材尽处的墙角,床档子上用衣架挂着我常穿的外套。

这个不足十平米的小房间,我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度过近两年。

(三)

比起同学们,我是孤单的,却不孤独。

每天,我是校园里起早的学生之一,通常一翻身就先放一段音乐催促全校师生起床,然后紧锣密鼓地洗漱。校园里影影绰绰地偶有锻炼身体的师生,后面食堂时而听见蒸气喷放的轰鸣。

梳洗完,天刚放亮,换上运动员进行曲,同学们和老师陆陆续续往操场上奔。早操后,晨读的晨读,打扫卫生的打扫卫生,关了广播锁好门,我脸上挂着微笑,骑着学校配给的自行车穿过操场边长长的水泥路到校门口的高中楼三楼上早读。

再后来,晨读和晚自习我都不上了。放完晨操后,我打扫校长办公室、打开水,自行安排时间早读。除了班上前后位的几个同学和班干部,大多同学,我几乎是不相熟。他们看我,都远远地。或许,根本当做一幅画。有人说,历年的广播员,都是一道风景。我却知道自己不属于美丽的那道。我安静地,始终挂着一个播音员习惯的职业微笑。

我的自行车,突兀地放在教学楼前国旗下的空地,从不上锁。我需要在第二节,第四节,第五节课提前五分钟回广播室播放不同的东西:课间操、眼保健操等等。每天骑自行车赶回教学楼上课时,无数人会站在楼上指指点点评论着我的言行与穿着,我很囧,却从不嗔怪。我忙于挣生活费继续求学,总匆匆地没与任何人多余交流的时间。

每个周,唯有周日中午不用播放广播,我骑着自行车赶回十余里路的垦殖场家午饭,向家人说一周的生活,又在母亲的唠叨里赶回傍晚安排下一周学生会的值日安排。

负责学校团支部工作的杨老师曾在高二代课过我一个多月的语文,记得上《沁园春·雪》时朗诵得激情澎湃。他买磁带,总是大嘴巴的毛阿敏“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用餐时的自由乐曲,很多人写小纸条塞广播室门缝或门口墙上的小信箱——

换个歌吧!毛阿敏实在腻啊!

我也喜欢小虎队的《叫你一声MA LOVE》、杨钰莹的《茶山情歌》、孟庭苇《你看你看月亮的脸》,还有那不记得谁唱的《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可杨老师不让播放啊。

(四)

九三年的中考,几百个监考老师的用餐,放在广播室隔壁大大的室内会场下。广播员,每天第一场开考前需播报监考规则和考场规则,有时也播报应急的一些事儿,一场中考,需前后和学校工作人员一起坚守四天。

头一天,持枪护着的运卷车拉来了试卷搬进香功老师套房的里间,锁上,门口两个教育局的督查,一老一少,寸步不离。那几天,我帮他们打开水,年长的那位,第二天听过我的播报后让我喊他“baibai”,满脸弥勒佛的笑。

那一年中考细雨总绵绵。第一天上午,忙忙碌碌,临近午餐时,几百个监考老师闹哄哄挤在广播室门前的花圃、长廊等开午饭。

有人说:“广播员,讨个凳子坐。”

我又站在门口彬彬有礼职业地微笑:“对不起,只一条藤椅,分不开,广播室不能随便放人进。请老师们再等一会儿,后面食堂已经在安排,学校看着时间的,很快就能用餐了。”

那天晚饭后,整个校园终于安静。我搬出藤椅,坐在廊下休息。房里轻放着孟庭苇的《往事》,我捧着书,却看着细雨在广玉兰的宽叶上起雾,结珠。留校的同桌好友双英领着两位意气焕发的年轻老师从花圃边经过,招呼了声对着空气发着呆的我。

很不好意思自己对着雨雾的呆若木鸡被无意间瞧着。在门口小聊了会,原来是双英母校花厅中学来监考的老师,其中一位宗黎老师是双英初三时的语文老师。

可能出于双英情面,那三天,每当空儿,两位老师总在广播室门前站会儿。我们聊些梦想、愿望,老师梦、文字梦。

宗黎老师说:“你一定不是本地人,是北方人吧?”

“为什么这样认为?”我望着宗黎老师满是笑意的眼,也微笑。

“语文老师都爱联想的么?难怪双英总说您的课多姿多彩……”

“你的普通话,你的腔调,你的声音,都不像本地人啊?”我又笑笑,不再解释。就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不过从小生活在垦殖场而已。

人与人间真是很奇怪的感觉,从小,便这样总能和任何教师结缘。不过三天,宗黎老师就莫名地亲切友好。他说:“那一天,很多人挤等吃饭,你站在门口对着我笑,很亲切。你很适合当老师,你会实现所有梦想……”

真囧!近视眼的我当时还没配眼镜,看什么都朦朦胧胧,为免尴尬,我要求自己脸上总保持着“职业”微笑,并不对谁刻意。

中考结束那天,双英约我去送两位老师回花厅,我忙着整理会议室未去。宗黎老师托双英送我一本《现代汉语词典》。第一页写着——

赠与珍妹妹相识纪念:来匆去也匆,往事堪回首。林静鸟也飞,友情终难了。

                                                一个并不称职的大哥:宗黎

                                                    九三年六月二十日于Z中

(五)

人生里一些擦肩而过,有时候会留下点很温暖的感觉。只是青春年少时,那个“妹妹”字眼让我只会腼腆、羞涩。之后,偶尔翻开那本厚厚词典,就会想起一双充满暖意的眼睛,那里面满是鼓励——你一定会实现所有梦想!

第二年暑假,雨季和一帮子同学玩往花厅双英家时,突然想起宗黎老师。双英也正想回母校看看,可不知学校暑假间是否有人?我们冒着大雨,行往花厅中学去。昏暗天空里,同撑一把碎花伞下,我与双英猜想遇上和不遇上宗黎老师的种种。

花厅中学门前那条大河,黄泥水翻滚奔腾,我说像电视里的黄河,挺震撼人。双英说什么也没你的笑震撼啊!突然醒悟她的意有所指,在雨里追逐着笑打她。

那天,宗黎老师居然真还在学校,还有其他两个年轻又多才多艺的外地老师,一起忙完学校最后一点事儿,正准备着行李就要各自回家。我们的到来,让他们不得不多耽搁一天。那天晚上,我们自己炒菜煮饭,挤在昏暗狭小的办公室加寝室里,一桌子师生就着烛光和办公桌,吃了一顿难忘的晚餐。回到双英家,已很晚……

(六)

和宗黎老师已二十余年未曾有过任何联系。

不知为何,总有一双温暖的笑眼不曾忘记。这一行罗中监考的意外相遇,唤起许多美好的回忆,我们不得不感叹时光飞逝。

宗黎老师说:“那时候,你和我现在的女儿一样大,现在真的老矣……其实几年前你参加全县优质课比赛时,我见过,以为你已不记得,所以没招呼……”

我已不似年少时再那么容易囧了。坦言歉意,如今戴了眼镜依旧是雾里看花,心里也确实专注比赛就顾不得其它,请别介意。

这一次,我们聊教师的清贫,教育的执着,还有我已实现大半的梦想……

又是阴阴细雨天,同事章硕用手机在寒风里拍下我与宗黎老师的笑。我发现照片上,我原本的职业微笑里,也已有宗黎老师的那般暖意。

也许,习惯着,习惯着温暖,就成自然了。(2013-1-26)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