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母亲送寒衣 文‖似水流年 深秋的天空,不是那么湛蓝了,太阳变得有些白白的,风吹在身上,让人陡然心生伤感。真是寒意入晚秋,露重夜更冷啊!一场不期而至的雨雪一夜之间素裹了世界,群山披素,万物低垂。大街上随处可见穿着棉衣行色匆匆的人们,我也不例外,早早地穿上了棉衣,为了生计行走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可是当寒夜来临,我的心中就会升腾起一种淡淡的思念——天气越来越来冷了,天堂里的妈妈,您一定也会冷吧? 再过几日就是农历十月初一了,按照我们老家的习俗,该给亡故的亲人送寒衣了,今年我要早早地为母亲送寒衣做准备。于是趁着周末,我穿梭于街头巷尾的小摊,商店,精心挑选着各种色彩搭配好看的彩纸,想为母亲裁几身漂亮又保暖的寒衣送上。其实并不是这个时节才会想起母亲,慈母千滴血,生我一条命,养育之恩是时常记在心间的。随着年龄增大,感触也越来越多,每当看到在大街上慢步闲逛,或在公园里,或在广场上晒太阳聊天的一些老大妈时我总会情不自禁地想到自己的母亲,总会思绪万千,泪湿眼眶。小时候,妈妈的膝盖是扶手,我扶着它学会站立和行走。长大后,妈妈的肩膀是扶手,我扶着它学会闯荡和守候。离家时,妈妈的期盼是扶手,我扶着它历经风雨不言愁。回家时,妈妈的笑脸是扶手,我扶着它洗净风尘慰乡愁。可如今母亲走了,我到哪儿去寻找可依赖一生的扶手?在母亲走后的这两年时间里,我的心里一直是空荡荡的,我仿佛变成了没人关怀的孤零零的一株小草,随风摇曳,无处取暖,无处撒娇。 至今我清晰地记得母亲病重卧床时的情形:母亲蜷缩在炕上,两眼浑浊无光,整个人骨瘦如柴,疼痛摧残的她有气无力,连口水都无法下咽。我知道母亲的心在流泪,也感受到了生命的无奈与抗争,就像飞翔于蓝天的鸟儿突然折断了翅膀,让我有种粉身碎骨的痛感和伤心,而我除了为母亲不停地擦拭眼角的泪花,却什么也做不了。癌魔它可以击败任何抢救措施,它让你爱莫能助,它是奔着夺命来的,在母亲弥留之际,我切身感受到了什么叫回天无力······就在那个清晨,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渐行渐远,她眼里的无助和我们的无奈,像火红的烙铁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了一块永不消失的深深烙印。母亲走了,是那么的让人痛心,她带着无法治愈的绝望,痛苦而又无限眷恋地走了;母亲走了,是那么的扯心,最后想说的话一直没能说出口;母亲走了,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化作为空中洒落的雨滴,成为归去来兮的影踪,让我们去徘徊,去深深地眷恋。 在我无限的怀念里,我时常为母亲过早的离去而深深地愧疚和遗憾,感叹人生的无常,感叹在自然生命的规律面前,作为单一的个体生命却又是如此的渺小和无奈。可我总觉得母亲虽然只是在尘世间走过了六十四个春秋,但在我心里是一万年,甚至是更久远的未来,母亲是我一生的牵挂,也是我一生的感动。 小时候家里穷,而我姊妹们又多,心灵手巧的母亲总是变着法地给我们几个缝制衣服,姐姐穿过的旧衣服经过母亲的巧手裁剪翻新,让我和妹妹弟弟们穿,要是实在不能穿了母亲就清洗干净,一片一片地拆开,然后在农闲时把炕桌放在炕中间,用油渣熬成的浆糊又一片一片地放在炕桌上粘成一张四四方方的大褙子贴在炕墙上,等晾干粘牢实了再撕下来,照着鞋样拆剪开来给我们做成各种样式的方口鞋,系带鞋,深口鞋,棉窝窝(棉鞋),还有各种花样的鞋垫,母亲纳的千层底穿在脚上,走路很舒服。记得我上大学那年,临走时母亲在我的背包里装了两双布鞋,一双红花黑底方口鞋,一双黑条绒深口鞋。我当时嘟囔着不拿,说大学里谁还会穿布鞋,多丢脸。母亲听了没有恼火,仍旧笑着对我说:“我娃拿上,走远路穿皮鞋磨脚,会不舒服的,布鞋是养脚的,要是脚疼了就换着穿穿吧。”真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啊!我明白母亲的心思,就没再说什么,怀揣父母的期望与叮嘱,背起行囊一步三回头地走向远方那个神秘而又陌生的高等学府。 大学毕业后我还算幸运,虽说有点波折但最终还是顺利地吃上了公家饭。工作分配落实后,父母脸上的愁云很快地散开成了一道道的笑纹,母亲轻轻地笑了,像一抹淡淡的霞光从她的嘴角上飘了过去,随即开心地对我说:“我娃有出息,妈的苦力气没有白使。到了单位后就长点心,不要随意发脾气,记得谁都不欠你的,学着将小些(低调的意思),一定要和单位里的人搞好关系,有些事就不要太计较,能帮人时就帮一把,不要嫌吃亏,去了就踏踏实实地工作。”我连连点头称是。母亲性格柔顺,勤俭持家,一生与人为善,虽不识字,但胸中自有丘壑。多年来,我时刻牢记着母亲教导我们的朴素家训,在三尺讲台上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生怕自己一个粗心误了别人家的孩子。 自参加工作后一晃已有十余载,我们姐弟六人还算争气,大姐是医生,二姐经商,我和妹妹、小弟从教,大弟在电厂上班,现都已成家立业了。熬过了苦日子,父母也变老了,现在好日子开始了,母亲却走了,没有留给我们敬孝的机会,我们都成了不孝子。母亲健在时,我在县城忙着工作,忙着结婚生子,一年回老家看望父母亲的次数并不是特别多,总是天真的认为时间多的是,等我忙着把女儿送进学堂时,母亲却远走了。老家的门锁上了一把铁锁,至此,家乡在我心里不再是老家而是故乡了,没有了念想,回老家的次数真的是屈指可数。 我拿着剪刀小心翼翼地剪着,虽说有点笨拙,却也十分用心,我要把我所有的哀思,所有的苦乐都一一地缝进寒衣里,一并寄给母亲,告诉她老人家我们几个儿女是多么地想念她,有多担心她在那个世界的生活,就像当年我们姊妹几个外出求学,母亲把她对儿女的牵挂与担忧纳进千层底里一样爱意浓浓。而当年为了供养我们几个读书,母亲省吃俭用,没有吃过美味的饭菜,没有穿过漂亮的衣服,没有大把地花过钱。一辈子,总是忙忙碌碌,起早贪黑,白天忙里忙外,晚上就在昏暗的灯光下缝缝补补。至今摆放在家里的那台飞人牌缝纫机,它是母亲生前的得力助手,伴随我们走过少年,青年。母亲在外面看到谁家的娃娃穿了好看的衣服,然后趁着赶集时就在商店里买一些打折的便宜布头,回家后就效仿拆剪加工,再分配,我们几个都有份,小到手套书包,大到外套棉袄。更让我难过地是母亲曾在癌晚期忍痛坐在缝纫机前,为即将出生的两个孙女赶制尿布,尿裤,小棉被。说来真是扎心痛啊!母亲走时两个小孙女还不满六个月,现在已经学会喊奶奶啦,可奶奶远得听不见······ 我和大姐给母亲剪制了围巾,手套,衬衣,大衣,棉衣棉裤及棉被褥子,又和小弟为母亲印制了好多的纸钱,父亲在商店里买了一些零花的冥币,新鲜的水果和糕点,收拾妥当后已是十月一日的下午了。远在银川的二姐和大弟,也在此时赶了回来,我们开车拉着父亲,又匆匆地驱车赶往离县城四十里外的老家。风在四通八达的马路上肆意地吹着,我们在风里穿行,心里五味杂陈。小车跑地很快,风带着我们从大路转向乡间的小路。水渠两边的白杨和柳树叶子扑啦啦飘下来,还有些挂在枝头,是风里的旗子。 不禁想起小时候,每当这个时节,母亲总是带着我们几个满地满水渠地扫树叶,找柴禾,一截玉米杆,半根枯树枝,几片树叶子,都是我们猎取的宝贝。村子里的大人,娃娃们也都在到处找着扫树叶,地上扫光了就抱着树干使劲地往下摇树叶,有时会为了抢占树叶而争吵,那阵势吓的树叶子早早地就落个精光。待漫山遍野的大树叶子全部落尽后,我家门前的墙角里就堆积了一堆像小山似的树叶枯枝,再晒些大块牛粪块块,一冬烧水做饭,煨炕的柴禾就备足了。喜欢睡在冬天的热炕上,盖着母亲翻新的棉被,做着我少年的美梦!早晨起床后,父亲总是要先生火喝罐罐茶。等着浓烟散去,炉火着旺后,母亲就会把蒸的馒头切成薄片,再从厨房里端来煮洋芋一起放在火炉上烤。这时,我们几个都会不约而同地把各自的水杯齐刷刷地摆放在火炉旁的木桌上,等着父亲给我们炖罐罐茶喝。父亲母亲常常被我们几个的这种乖巧行为惹得哈哈大笑。父亲说头几罐茶味道很苦,他先喝,我们就听话地等着,静静地看着像碎树叶一样的茶叶在小小的茶罐里沉淀,漂浮,再到翻腾,如是几次,父亲的大水杯就装满了茶水。母亲则会打开锁着的抽屉,从里面拿出半罐头瓶红糖,接着往我们几个的水杯里每人放一小勺红糖。放完后,父亲就会把煮的没有苦味的泛着白光的茶水,逐个给每个杯子里倒几口,那时那种沁人心脾的淡淡的香甜至今令我回味无穷。我们一家人围坐在火炉旁边,喝着罐罐茶,吃着烤的微黄的焦馍馍和煮洋芋,说着笑着。一天的活计安排也是在这个时刻开始的,父亲分工明确,我们互不干扰,各自干得不亦乐乎,母亲的主要活计就是趁着冬三月,赶忙给我们几个做好过冬的棉袄棉裤棉鞋,还有来年开春换季的衣裤鞋子。 走着想着,车子已经到了老家门口,巷道里铺满了厚厚的榆树叶子,车碾过去,一阵破碎的声响。以往我们回来时,父母总是把院里院外打扫地干干净净,把炕烧地热热的,把被子暖好,然后就一起站在门口,笑着迎接我们。然而,今天我们归来时,院外一片荒凉,屋内一片凄凉。白发苍苍的父亲禁不住老泪纵横,连忙掏出钥匙打开大门,拿起扫帚就扫满院的落叶。父亲是一个重情义的人,与母亲六十四载风风雨雨携手过来,突然变成孤零零一人,内心的凄凉可想而知,给母亲烧完百日纸后,小弟就把父亲接进县城同住了。我们含泪一起动手,不一会儿就把院里院外打扫干净了。 曾听有些老人说过,说是在正确的时间,以正确的方式,就能与冥间联系。我想正确的方式,就是各地几百上千年来形成的习俗吧。十月一日,寒衣节,我们姊妹几个从不同的地方赶回老家来,就是为了和母亲这样约会。父亲摆放好母亲的遗像,点燃蜡烛,我们在像前上了三柱香,香气弥散在屋子里,顿觉得家里暖和起来。我注视着母亲的遗像,笑容依旧是那么亲切,慈祥。一个香炷头爆出一个明亮的火星,我想一定是母亲看到了我们,就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们她就在哪里呢。其实,母亲一直没有远离,她就在我们身边,因为那份爱,那份牵挂一直在。 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父亲打开院子里的路灯,叫上我们几个拿着早已准备好的纸钱,寒衣和祭品,一起走到大门外的路口,找了一块平整的地方准备烧纸。在烧之前先要用棍子画上一个圆圈,并留一个朝向老家的出口,喻意烧完后那边的亲人们就从这个出口里拿走送的钱和寒衣。父亲画好六个大圈后,我们分别把封包给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大姨和母亲的寒衣一一放进圈里,各自掏出打火机,点燃纸钱,寒衣。风不断地把烧过的纸灰吹走,填进火里的祭品以渐渐黑糊。我们都跪在火堆前,用粗树枝把一层一层的纸钱挑起来,把一摞一摞的寒衣抖撒。使它们燃烧的更充分。一堆堆的火,在眼前烤的手有些疼,身上好暖和。对火莫名的喜欢始于孩提时代,母亲忙着地里的庄稼,每到做饭时间就叫我和二姐回家做饭,我负责烧火,姐姐负责和面擀面。无数次蹲在灶台前,右手用力地拉着风箱,左手抓一把柴禾快速地塞进灶膛,看熊熊燃烧的火苗变换着无穷的姿态,释放着热量,不一会儿锅被烧热了,水开了,面做好了,粥煮好了,馒头蒸熟了。等不了多久,父亲母亲也就从地里回来了。 而此刻,同样燃起的火苗,还是那么炽热,只是岁月无情,把少年的我变成了快要步入中年的妇女,父亲的身旁没有母亲,我们等不来母亲的身影了。一沓沓的纸钱,寒衣添进火里,它们要以烟和灰的形式,抵达另一个世界亲人的手里。我嘴里念叨着:“妈妈,把钱收好,把衣服都拿好,别舍不得花钱,舍不得穿好看的衣服。我们都挺好的,我们会照顾好父亲的,别挂念我们了······”火一直在燃烧,母亲的音容笑貌在恍惚的烟火间,母亲安详地看着我们,她是爱我们的。平日里,母亲为了不给我们几个添麻烦,身体不舒服时,能忍则忍,能熬则熬,终因积劳成疾,延误了病情,在经过两年多的持续治疗无望中于阳春三月永远地离开了父亲和她的几个儿女,离开了这个越变越好的世界。 一幕一幕,一件一件,不断的浮现在我的眼前,我以泪洗面,我能为我深爱的母亲做些什么呢?只能是送寒衣。天上人间,遥远的不能再遥远的距离,我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有人说:“谁造地房子更坚固?是掘墓人,他们造的房子可以住到世界末日。” 是呀,这座房子真的就是末日了,我们的亲人再也回不到我们身边,再也没有了相见的时日,一个无期,便注定了阴阳两相隔,血缘尽失,这种痛是无论怎样的岁月变迁也缓解不了的。母女情,心连心,蘸泪为文,浓浓的情怀用文字难以表达,我笨拙的笔几次搁浅,只是因为一次次泪流满面。 送给亲人的寒衣已经烧完,带来的祭品已经化为云烟。我们两手空空但情绪饱满,与泪水一起融入故乡的黄土之中。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在,今日借着寒衣节,我在键盘上敲下对母亲的深深思念,既是告慰天国里平凡而又伟大的母亲,也算是给自己愧疚不安的内心一个安慰。 ——2018.11.3 作者简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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