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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七古《追酬故高蜀州人日见寄》读记

 小河西 2022-10-29 发布于广东

杜甫七古《追酬故高蜀州人日见寄》读记

(小河西)

追酬故高蜀州人日见寄

序:开文书帙中,检所遗忘。因得故高常侍适——往居在成都时,高任蜀州刺史——人日相忆见寄诗(指高适《人日寄杜二拾遗》)。泪洒行间,读终篇末,自枉诗因某种原因没读到寄诗,或曾误解诗意)已十余年(约数),莫记存殁生死)又六七年矣。(高适永泰元年卒,至大历五年为六年。)老病怀旧,生意可知。今海内忘形故人,独汉中王瑀昭州敬使君超先在。爱而不见,情见乎辞。大历五年正月二十一日,却追酬高公此作,因寄王及敬弟。(红字为注释。)

自蒙蜀州人日作,不意清诗久零落。今晨散帙眼忽开,迸泪幽吟事如昨。

呜呼壮士多慷慨,合沓高名动寥廓。叹我悽悽求友篇,感时郁郁匡君略。

锦里春光空烂漫,瑶墀侍臣已冥寞。潇湘水国傍鼋鼍,鄠杜秋天失雕鹗。

东西南北更谁论,白首扁舟病独存。遥拱北辰缠寇盗,欲倾东海洗乾坤。

边塞西蕃最充斥,衣冠南渡多崩奔。鼓瑟至今悲帝子,曳裾何处觅王门?

文章曹植波澜阔,服食刘安德业尊。长笛谁能乱愁思,昭州词翰与招魂。

这首诗作于大历五年(770)正月二十一日。高蜀州:高适。【高适乾元二年(759)五月出任彭州刺史。上元元年(760)冬或二年(761)春改任蜀州刺史。上元二年或宝应元年(762)人日作诗《人日寄杜二拾遗》。广德元年(764),迁散骑常侍。故有“高常侍”之称。】忘形故人:指相处不拘形迹的老友。【白居易《效陶潜体》:“我有忘形友,迢迢李与元。”】汉中王瑀:曾封汉中王的李瑀。【其简介见《杜甫五律“戏题寄上汉中王三首”读记》。】昭州敬使君超先:昭州刺史敬超先。【杜甫有诗作《湖中送敬十使君适广陵》。大历五年人日敬超先还在昭州任。】

自蒙蜀州人日作,不意清诗久零落。今晨散帙眼忽开,迸泪幽吟事如昨。

蜀州:蜀州刺史高适。

散帙:打开书帙。帙:书套。《酬从弟惠连》(东晋-谢灵运):“凌涧寻我室,散帙问所知。”刘良注:“散帙,谓开书帙也。”《归来》(杜甫):“开门野鼠走,散帙壁鱼干。”

幽吟:默默吟诵。《山中寄卢简求》(唐-赵嘏):“竹西池上有花开,日日幽吟看又回。”

大意:自从蒙受高蜀州人日赠我诗,没想到清新诗篇久久被冷落。今晨打开书封忽然眼前一亮,默默吟诵热泪迸发往事如昨。

呜呼壮士多慷慨,合沓高名动寥廓。叹我悽悽求友篇,感时郁郁匡君略。

慷慨:《咏怀》(魏-阮籍):“壮士何慷慨,志欲威八荒。”

合沓:重迭;纷至沓来。《旱云赋》(汉-贾谊):“遂积聚而合沓兮,相纷薄而慷慨。”《秋日荆南述怀》(杜甫):“差池分组冕,合沓起蒿莱。” 

寥廓:辽阔的天空。《汉书-司马相如传下》:“犹焦朋已翔乎寥廓,而罗者犹视乎薮泽。”颜师古注:“寥廓,天上宽广之处。”《昔游》(杜甫):“良觌违夙愿,含凄向寥廓。”

凄凄:悲伤貌;凄凉貌。《关尹子-三极》:“人之善琴者,有悲心则声悽悽然。”《道路忆山中》(东晋-谢灵运):“悽悽《明月》吹,恻恻《广陵散》。”

郁郁:忧伤,沉闷貌。《杂诗》(魏-曹丕):“郁郁多悲思,绵绵思故乡。”《赠宇文中丞》(唐-王昌龄):“郁郁寡开颜,默默独行李。”

大意:呜呼壮士多慷慨,纷至沓来的高名声震寥廓。感叹俺那凄惨的求助诗篇,感叹您忧世伤时匡扶君主之谋略。

锦里春光空烂漫,瑶墀侍臣已冥寞。潇湘水国傍鼋鼍,鄠杜秋天失雕鹗。

锦里:锦官城。《华阳国志-蜀志》:成都城南夷里桥南岸,“其道西城,故锦官也。锦工织锦濯其江中则鲜明,濯他江则不好,故命'锦里’也。”《文翁讲堂》(唐-卢照邻):“锦里淹中馆,岷山稷下亭。”(淹中、稷下,借指儒家学馆。)《为农》(杜甫):“锦里烟尘外,江村八九家。”

瑶墀:玉阶;借指朝廷。墀:台阶。《春日赴襄阳途中言志》(唐-崔湜):“一朝趋金门,十载奉瑶墀。”

冥寞:死亡。《过敷水》(唐-白居易):“秦氏双蛾久冥寞,苏台五马尚踟蹰。”

鼋鼍:巨鳖和扬子鳄。《国语-晋语九》:“鼋鼉鱼鳖,莫不能化。”《玉台观》(杜甫):“江光隐见鼋鼍窟,石势参差乌鹊桥。”

鄠杜:唐时鄠县及杜陵所属的万年县均属京兆。《元和郡县图志》卷1:“京兆府。雍州。…万年县。赤。…杜陵,在县东南二十里,汉宣帝陵也。”“鄠县,畿。…汉属右扶风,自后魏属京兆,后遂因之。”《西都赋》(汉-班固):“商洛缘其隈,鄠杜滨其足。”《冬晚送长孙渐舍人归州》(杜甫):“南客潇湘外,西戎鄠杜旁。”

雕鹗:雕与鹗;喻才望超群者。《高唐赋》(宋玉):“雕鹗鹰鹞,飞扬伏窜。”《奉赠严八阁老》(杜甫):“蛟龙得云雨,雕鹗在秋天。”

大意:俺还在成都春光中空自烂漫,你这位朝廷近臣已冥寞。俺如今在潇湘陪伴水中鼋鼍,而长安高秋失去了凌空展翅的雕鹗。

东西南北更谁论?白首扁舟病独存。遥拱北辰缠寇盗,欲倾东海洗乾坤。

边塞西蕃最充斥,衣冠南渡多崩奔。

东西南北:《礼记-檀弓上》:“孔子既得合葬于防,曰:'吾闻之,古也墓而不坟。今丘也,东西南北之人也,不可以弗识也。’于是封之,崇四尺。”郑玄注:“东西南北,言居无常处也。”《人日寄杜二拾遗》(唐-高适):“龙钟还忝二千石,愧尔东西南北人。”

北辰:指北极星;借指京都。《尔雅-释天》:“北极谓之北辰。”《论语-为政》:“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滕王阁序》(唐-王勃):“天柱高而北辰远”。

缠::《后汉书-班固传》:“汉兴已来,旷世历年兵缠夷狄。”《和郑拾遗秋日感事》(唐-韦庄):“盗据三秦地,兵缠八水乡。”

西蕃:吐蕃。《贺哥舒大夫破九曲》(唐-高适):“遥传副丞相,昨日破西蕃。”

衣冠南渡:本指西晋末中原士族随晋元帝渡江难逃。《史通-邑里》(唐-刘知几):“异哉,晋氏之有天下也!自洛阳荡覆,衣冠南渡,江左侨立州县,不存桑梓。”《旧唐书-地理志》:“自至德后,中原多故,襄邓百姓,两京衣冠,尽投江湘,故荆南井邑十倍其初”。

崩奔:奔波。《咏史》(唐-王昌龄):“明夷方遘患,顾我徒崩奔。”《阆州东楼筵奉送十一舅往青城》(杜甫):“高贤意不暇,王命久崩奔。”

大意:还有谁再说俺是东西南北人?白发苍苍扁舟江湖病身独存。遥望京城仍然缠绕寇盗。欲倾东海清洗乾坤。西部边塞充斥着吐蕃,中原衣冠大多匆忙南奔。

鼓瑟至今悲帝子,曳裾何处觅王门?文章曹植波澜阔,服食刘安德业尊。

长笛谁能乱愁思,昭州词翰与招魂。

鼓瑟:弹奏琴瑟。《远游》(屈原):“使湘灵鼓瑟兮,令海若舞冯夷。”

帝子:娥皇、女英。《九歌-湘夫人》:“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王逸注:“帝子,谓尧女也。”《新亭渚别范零陵》(齐-谢朓):“洞庭张乐地,潇湘帝子游。”

曳裾:曳裾王门;喻在权贵门下做食客。《汉书-邹阳传》(东汉-班固):“饰固陋之心,则何王之门不可曳长裾乎?”《行路难》(唐-李白):“弹剑作歌奏苦声,曳裾王门不称请。”《又作此奉卫王》(杜甫):“推毂几年惟镇静,曳裾终日盛文儒。”

服食:服用丹药。《古诗十九首》:“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养生论》(魏-嵇康):“呼吸吐纳,服食养身。”《唐国史补》(唐-李肇):“长安风俗,自贞元侈于游宴。…或侈于卜祝,或侈于服食,各有所蔽也。”

刘安:淮南王刘安。《汉书-淮南王传》:“淮南王安为人好书,鼓琴,不喜弋猎狗马驰骋,亦欲以行阴德拊循(抚慰)百姓,流名誉。招致宾客方术之士数千人,作为《内书》二十一篇,《外书》甚众,又有《中篇》八卷,言神仙黄白之术,亦二十余万言。”

德业:德行与功业。《后汉书-杨震传》:“自震至彪,四世太尉,德业相继。”《暮秋将归秦留别湖南幕府亲友》(杜甫):“大府才能会,诸公德业优。”

长笛:《思旧赋》(晋-向秀):“邻人有吹笛者,发声寥亮。追思曩昔游宴之好,感音而叹。”

招魂:招死者之魂;招生者之魂。《水经注-济水一》(北魏-郦道元):“沛公起兵野战,丧皇妣于黄乡。天下平定,乃使使者以梓宫招魂幽野。”《招魂-题解》(汉-王逸):“《招魂》者,宋玉之所作也。…宋玉怜哀屈原,忠而斥弃,愁懑(mèn)山泽,魂魄放佚,厥命将落。故作《招魂》,欲以复其精神,延其年寿。”

大意:至今俺仍像帝子鼓瑟一样为其悲伤。俺不知何处还能曳裾王门。汉中王的诗文像曹植的一样波澜壮阔,又像淮南王刘安一样服用丹药德业俱尊。谁能在长笛声中不乱愁思?敬昭州的词翰可以招其英魂。

这首诗共24句。首四句写开帙见诗。自蒙高蜀州寄赠人日诗,没想到清诗久被冷落。今晨开帙眼前忽然一亮,默默吟诵热泪奔涌往事如昨。接着四句写高适生前。生前是慷慨激昂之壮士,众多高名声震云霄。叹俺那凄惨求助诗篇,叹您忧世伤时还有匡扶君主之谋略。(杜甫曾写诗向高适求助。)“锦里”四句写高适亡后。俺在锦里春光空烂漫,您这宫中近臣已冥寞。(高适广德二年正月亡,时杜甫仍居成都。)俺在湘江边上伴鼋鼍,长安高秋永失雕鹗。(杜甫也曾比严武为雕鹗。)“东西”六句从高诗言及时事。再没人询问俺四处漂泊,俺白首江湖病身独存。遥望京城仍然寇盗环伺,欲倾大海洗乾坤。西部边塞吐蕃充斥,中原衣冠匆忙南奔。末六句寄汉中王和敬昭州。至今俺仍像帝子鼓瑟一样为其悲伤。俺不知何处还能曳裾王门?汉中王的诗文像曹植的一样波澜壮阔,服食又像淮南王刘安一样德业俱尊。谁能在长笛声中不乱愁思?(俺愁思已乱,不能像向秀写《思旧赋》。)敬昭州的词翰可以像宋玉《招魂》一样招回高常侍的魂。

附:

人日寄杜二拾遗唐-高适)

人日题诗寄草堂,遥怜故人思故乡。柳条弄色不忍见,梅花满枝空断肠。

身在远藩无所预,心怀百忧复千虑。今年人日空相忆,明年人日知何处。

一卧东山三十春,岂知书剑老风尘。龙钟还忝二千石,愧尔东西南北人。

高适这首诗作于蜀州。时间当为上元二年或宝应元年人日。杜甫收到高适这首寄赠诗后,“不意久冷落”,又说“枉诗已十余年”。一种可能是没读到此诗。另一种可能是当时或“枉”解诗意。杜甫向高适求助写诗“凄凄求友篇”,高适回诗言“龙钟还忝二千石,愧尔东西南北人”,或杜甫当时错解诗意。如真是这样,倒可以解释如下现象:高适在宝应元年(762)至宝应二年(763)任西川节度使兼成都尹期间,杜甫宁可在梓州、阆州漂泊,也不回成都草堂。严武广德二年(764)初刚到成都,杜甫便兴冲冲赶回成都。

高适离蜀回朝时,杜甫写过七律《奉寄高常侍》。高适亡后,杜甫写过五律《闻高常侍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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