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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照元作品:做盘套的女人

 施训洋 2022-10-29 发布于安徽

疫情,导致一些厂企用工紧张。

XB属于加工汽车零部件的工厂。总厂建在WY,所产货物多半销往国外。

苏秦,她在进门靠右一栋楼第一层车间。她跟吴钰、小黄负责做盘套。

她们仨选择到XB做工,主要是看这里自由,基本不受时间限制,早上可以把家里都料理停当了再来,到了晚上从幼儿园接孙儿的时候,又可以放下手上的活,匆忙往家赶。如果遇到家里有大事也可以一两天不来。

这几个女人都是奔着如此“自由”进了XB。苏秦是老员工了,据说厂建好她就报名进来了,刚开始她在三楼做检验,今年才申请派到一楼做盘套。

苏秦是厂所在地的人。后因县里要建设开发区,她跟很多本地村民一样,享受到政府的拆迁补偿,像有的田地多的能分到两三套房子。现在虽然他们没有了田地,但他们从小到大养成的那种下田刨地的干劲已埋在了骨子里。

这三个做盘套女人,数苏秦最利索,她拖车、搬纸箱就跟大圣玩金箍棒一样,其她两位要差半截。

这做盘套也是有类别的,内衬它分支架和纸卡,支架还分大小,盘套更是花样繁多,有硬有软,有的像猪大肠,很容易掉毛,有的好做,有的不好做,有的做了套个袋子就成了,有的还要贴标和耳巴子。

这里面的别别窍挺多的,弄得好多快好省挣钱多,弄不好伤手不讲还挣不到钱。

苏秦,每次来货她一看货号就知道哪些好做哪些不好做,她每次都选好货:好套,一道手续。而吴钰和小黄本来就慢半拍再加上货难做,同样是一天苏秦能挣一两百,她俩只能挣百把块。

相处一段时间后,这三人之间产生了裂缝,随着时间推移裂缝变成了沟壑。吴钰跟小黄心里都窝了一团火。

这天,小黄一早到厂。她看见她昨晚拉过来的一车货跑到苏秦的台面前,心里头那个气一阵接一阵往上翻。苏秦来了,小黄冲到她面前质问她为什么要拖她的货。苏秦好不退让,理直气壮的回到:“我就要拖,因为我今天没货做了。”

“这是我拉的货,我自己要做。你没货做管我屁事!”小黄怒斥道,“我还没看见过像你这样不要脸的——”

这两人一个针尖一个麦芒,越吵越凶。小黄气得去找主管找厂长,结果是小黄感到厂里在包庇苏秦,她感到不公很委屈。小黄当时就辞职回家不干了。

吴钰也觉得厂里这次处理的不公,她觉得苏秦太霸道了。她不想多想便继续在厂里做下去。

小黄走后,俄乌战争爆发。厂里出货进货比以前更少了。

苏秦,她和厂里很多人都熟识包括厂长。厂里若是进些货,送货的直接拖到苏秦的台面。这样吴钰就没什么活做。

主管偶尔打电话喊吴钰去做,也多为不好做的那种,也就是苏秦不愿做的货种。有一次,车间来了两大车猪大肠,这物品不好兑付,掉毛,呛人。再看苏秦做的盘套软乎乎的,有时连袋子都不用套的。

吴钰心想,这次猪大肠我做了,下次再来轮也要轮苏秦做一次。凭什么她就做好做的!

这次,主管又打电话叫吴钰来做,而且数量和货号都说清楚了。吴钰来到车间一看,苏秦台面前摆了一两千纸卡,桌上贴好标的已是满满。不看还好一看就来气,吴钰就按主管说的将纸卡抱了去。吴钰还没开始做,苏秦跑过来将吴钰刚才抱来的卡抱了一大半过去,吴钰就跟苏秦理论,苏秦说她没货做了。

吴钰讲你面前明明摆了那么多还说没有,你做这些天我都没做,你也太霸道了!吴钰气不过不做了。吴钰去上厕所,看见苏秦也来入厕。只见苏秦腿部绑着塑料袋,俊俏的面部布满了憔悴。

这俩人一个在厕所气得掉眼泪,一个在偷抹泪水。

哎!做盘套的女人——

话说吴钰跟苏秦吵了一架后,她从厕所出来就径直回家了。一路走一路气,气自己没的姓,上次小黄被苏秦排挤走,她就在心里琢磨着不想干了,打个工还怄气。可生活总是让她往气筒里钻,找罪受!

苏秦霸活做,她的性格起决定作用,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的丈夫开车出了车祸,弄得人伤车损。原本丈夫跑长途,顺带捎点水货到农贸市场批发加零售,苏秦每天早上在市场给丈夫帮忙,等鲜货卖完了再到XB做盘套。她的”霸道”制造了车间不和谐,可她霸来的活还是要做的,一天盘下去腰酸背痛是免不了的。

吴钰呢,虽然家里有房有车,孙女绕膝,可她就是闲不住,只要有空就想找事做。像她快六十的年纪,一般厂是拒收的,还有的工种虽然可做,可时间不自由,她每天都得把家里事搞好了才可以去做盘套,中途如果家里有事她也能回家处理。可以说吴钰跟苏秦差不多,基本属于摆了这就是那一个同样歇不住的人。

其实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吴钰本来家里还算好过,可是她儿子在城区中央好地段租了房开饭店做生意,结果因疫情影响开了还没半年就关门了!投资下去一二十万打水漂了,吴钰对此很纠结,总想着凭双手努力挣点生活费,减少经济压力。她每次从厂里回来,顾不上休息接着开始清理家务,像拖地、抹柜子拾茶几、备菜烧饭,一样接一样没完没了。再加上在厂里受的气,有时候想着自己这辈子划不来,眼泪会自个儿往外流,辛酸屈累!

苏秦也好不了哪儿去,别看她在厂里撒蛮霸气逼人,回到家也是坐不下来,有时还招丈夫恶语相加。她丈夫自从出了车祸背一身账以来,动不动就在家里发火,说话跟打枪子似的。可能叫一物降一物吧,苏秦她怕丈夫,结婚以来都被丈夫打过好几回了,每次受打还不让她往娘家跑,邻居看了都替苏秦打抱不平。

后来才听厂里一位跟苏秦处得最好的胖女人说,上次她跟小黄吵翻了那天,她在家就被丈夫揍了一顿。她丈夫身上有伤,也是那次车祸所致。苏秦知道丈夫脾气坏,更知道他出事以后心情更糟,所以她选择了忍让。苏秦在家里总是让让让,之前是为了儿女,如今她为了安抚丈夫的心情,不想在五十开外的年纪家被弄散了。她毕竟是人,肚子里的气总得出出来,于是她在车间里不是跟这个吵就是跟那个闹,硬是把一塘干净的水搅得里外照不出人。

这些,吴钰是蒙在鼓里的。她本来到XB的日子不长,即便来了除了做盘套也没时间闲聊,她没认识几个人,就算认识也是点头之交。她跟苏秦性格上完全是样,一个外向喜欢跟人搭话,一个内向只知道做活。她俩性格如此之差,主管他是知道的。所以他尽量兼顾着两人,有时候会同情吴钰,只要有货来就提前告诉前来做活。

这两个女人,其实都成了生活的盘套,家庭的盘套。

苏秦跟吴钰就这样在XB耗着,如果厂里实在没活了她们都在家候着。吴钰在家的时日更多,因为即便来一两车货,苏秦就同饿狼扑食一样,急匆匆赶往车间搬卡拖货,很多时候留给吴钰的只是光光的板展和一肚子气。

吴钰渐渐想开了,她不再对XB作指望。主管如果打电话非要她去她就去做一点,没有做的反正在家也有活干,闲是闲不下来的。

苏秦她是怕少不怕多的主,好几次因为抢的货较多,加上厂里催出货时间又紧,她就把七十多岁的老母亲拖到厂里给她帮忙。

XB有一个搞包装的歪脖子,他和苏秦两家住得较近,他有时对苏秦的强霸也看不过去,半真半假的对苏秦说:“别太贪活了,大家在一起也是缘分,这年头为打工伤了和气最不划算。”苏秦知道他话里有话,挤出一点笑容回道:“我出来了就是卖了,哪个不想多挣点。”其实苏秦的笑比哭还难看,她心里知道,丈夫在家什么干不了不讲,还得挣钱给他养伤,而这些钱如今只有苏秦担着,儿子那边没做指望。

就苏秦现在这个家境,一副支架已经严重破损,要想上一个好的盘套很费力,实在是难上,搞不好还可能出血。

她的丈夫伤势并不是你想得那样严重,拄着拐还是能做些家务的,可他就是破罐子破摔啥事都不干。不干就不干在家静养着也好,可他还爱生个气发个火,动不动要砸碗摔杯,骂苏秦克他饮食,不给他做好吃的。苏秦从厂里回来,凳子都不搭一下就忙开了,忍着腰酸背痛又炒菜又烧饭,泪水只能往肚子里咽。

吴钰也好不了哪去。她要是从厂里回来,第一时间是收外面衣服,接着开始烧饭,饭烧好了还得带孙子到外面转转,或抱或背,或拉或牵。要是在家里,她除了清洗烧饭,还得打早买菜,到菜地里侍弄几畦菜。草起来了要锄草,地干了要拎水浇菜。你可别轻视了浇菜,因为沟水较远,而且是窝水凼水,要一瓢瓢舀到桶里,再往地里拎。这一次水浇过来,就是男同志也感到吃力。

吴钰家的盘套虽然支架完好,但盘套的种类有时像猪大肠,有时像紧箍咒,有时硬的很,每一种都不那么好上。

这天,吴钰正在给盘套贴标,突然闯进来一个酒汉子,骂骂咧咧走到苏秦面前。苏秦不想厂里人知道他丈夫是个酒鬼,就叫他回去。没想到这一叫把他惹毛了,上去揪住苏秦一扭头发往出拽,说苏秦在厂里有野男人,并嚷嚷着要在厂里调监控。

歪脖子听见厂里闹哄哄的,闻讯赶来看究竟。他走进车间就看到苏秦丈夫,赶忙近前拉架。苏秦丈夫看到歪脖子,很快就确认他就是苏秦的野男人。指着歪脖子的鼻梁骂道:“你给我滚开!看来你们两还真有事,我打我老婆你还想来护她,一对不正经的货!”

苏秦被丈夫拽到车间外,她猛一挣脱品,拼命跑向公路。

歪脖子紧随其后,朝门卫叫喊:“快!快拦住她,要出人命了!”

喊声惊动了XB很多人,门卫也发现了异常。赶忙出来阻拦。

“你们谁都不要管我!”苏秦好像在对所有的人说,“我这日子没法过了,就让我去死吧!”

这时,厂长、几个车间的主管,还有一些女性纷纷上前劝解,希望苏秦想开些,为这样的男人舍命不值得。苏秦呢,她哪里还听得进去,就一个念头——想死!

苏秦的丈夫一看老婆一心寻死,立马慌了神,一把将苏秦抱住,说自己太冲动了,怪只怪自己喝了酒,求苏秦看在儿孙身上跟他回家。

歪脖子实在看不下去了,直言她丈夫今天太差劲了,不分青红皂白往自己老婆身上泼脏水,接着向围观人讲解苏秦在厂里做盘套的辛苦。歪脖子还没说完,苏秦哭得稀里哗啦,坐在地上任凭丈夫如何拉扯都不愿起来。

“奶奶!”不知是谁把这里的事告诉了苏秦儿子,他们带着苏秦最爱的孙子驱车赶到XB,“奶奶,我们接你回家!”苏秦看到孙子跑到跟前哭着接她回去,一下子抱紧孙子抽了好一阵子。

吴钰见到苏秦冷静了些,近前劝解,女人很多时候自己身上的盘套都是孙辈能解开,如果真死了对得住幼小的孙儿吗?都这把年纪了,想我们加班加点套来套去不就是为了他们吗?希望你在家里能跟车间一样做个强者,否则我看不起你!

苏秦,听到吴钰此番劝解,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只见她一骨碌爬起来抱起孙儿向红绿灯闪烁的方向走去。儿子立马开车追去:“妈!妈!”苏秦头也不回向前走着,等她的不知道是红灯还是绿灯,她自己未知答案,后面的人都未知答案。

吴钰看见苏秦离开长吁一口气。围观的人看着苏秦离去,那颗悬着的心也平静下来。这时候厂长和主管向吴钰投来赞许的目光。后来有人跟吴钰提及此事,夸吴钰大度,吴钰只淡淡地说:“都是女人,女人又何必为难女人呢!”

自此,苏秦好几天都没来XB。厂里来点把货主管就直接打电话叫吴钰来做。苏秦不在的几天,吴钰倒是平静许多,至少没人跟她抢货给她气受。虽然有的盘套做起来皮硬难套,一天下来会磨破几双手套,有的纸卡还可能割到手,可这些都只是皮外伤,伤不到心。吴钰希望这样的环境持续下去,她巴不得苏秦永远不要来。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厂里有的人跟吴钰的思维是逆向的,主管虽然不喜欢她那种霸道的言行,但他念在苏秦做活手快,内心还怕苏秦就此不干了。歪脖子更想苏秦来上班,她一来歪脖子就能跟她说上话,他们在一起有话聊,聊家庭聊儿女,聊过往的点点滴滴。他跟苏秦之间到底有没有事,吴钰和厂里其她妇女都在琢磨。

有浪就有风,这是不辩的事实。

话说苏秦回家以后,把房门一关,自己倒在床上任凭谁喊也不搭理。

“妈,你没事吧!”儿子在房门外立着问,“要不,我让你媳妇给你做点吃的。”

苏秦装着没听见。

“妈,你今儿好好睡一觉。”儿媳妇走过来说,“你什么时候想吃点就叫我,我做。”

苏秦依旧当什么也没听见。

苏秦老公大概是酒醒了,他这会儿正在厨房做吃的。苏秦老公烧几桌饭轻而易举,村上红白喜事只要他在家,一般都请他做主厨。

“好香啊!”孙子跑过来问,“爷爷,我想吃面。”

苏秦老公赶忙盛了一碗鸡蛋面递给孙子,对孙儿耳语了几句坐下喝茶。

孙儿端着面走到奶奶房前,一声声叫着奶奶。

苏秦打开房门见孙儿手里的面,一下猜到是他爷爷耍的鬼把戏,立马叫孙儿进来掩上房门一口一口喂给孙子吃。

像这样维系了三天,苏秦突然不知去向。

“爸,我妈去哪儿你知道吗?”儿子找到对面超市急问,“家里都找了没看见我妈,关键是解桐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你妈不是睡在她房间吗?”苏秦老公说,“我出来时桐桐还在堂屋玩呢!”

“你心真大,还不回去!”儿子气呼呼地说,“都怪你!跑到厂里去发酒疯。”

儿子撂下几句气话就走了,他爸也跟着回了家。苏秦老公在家里的确没看见自己老婆和孙子,心里七上八下的,立马到周围邻居家看看。他一阵忙乎打听,村里人都说没看见苏秦祖孙俩。

这两人一老一小的,能去哪儿呢!不会——

“爸!我妈她跳水塘了——”儿子哭嚎着,“我摸了半天也没找到,110快来了。”

“啊——”苏秦老公听儿子哭叫着说苏秦跳塘了,疯一般奔向后塘。近前一看连叫“不得了”,说塘岸上是他老婆的衣服,并不顾一切叫着喊着救人。110来了,警察跳下水塘救人,可摸遍了整个塘也没发现有人。于是开始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苏秦老公就一五一十把前几日在厂里吵架的事说了一遍。

“爸,妈找到了。”突然媳妇打来电话告诉她公公,“妈带桐桐去小姨家了。”

苏秦老公一听老婆在姨妹家,悬着的心立刻平静下来,赶紧告诉警察:“我老婆找到了,在她妹妹家玩。”

“那你们怎么报警称她跳塘了呢?”一警察插话道,“塘边上的衣服又是怎么回事?”

苏秦老公被问住了,他也说不清道不明,塘边上的衣服是苏秦身上的,他跟儿子媳妇都知道,可今天怎么会出现在水塘边上,成了最大的疑点。

警察说你问问你老婆,看她知不知道衣服这件事。苏秦老公打苏秦手机,好半天才接。问了才知道,原来苏秦去年就把这件衣服送给村上低保户的傻女人了,至于怎么被弄到水塘边,只好请警察同志调监控调查处理。

儿子听说妈跟桐桐在小姨家,第一时间开车去接妈和儿子了。

做盘套的女人将继续着盘套,也将继续被盘套着,而且会越套越紧。

作者:曾照元

单位:广德市、卢村乡中心小学

地址:安徽省、广德市开发区橡树玫瑰园2243单元

简介:六三年出生,男,大专,教师,系宣城市作协会员,安徽省散文随笔学会会员,先后发表作品三百余篇,有诗歌、散文、戏剧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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