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滨吧？你的假牙到了，你明天九点后过来。”骂人吧，什么叫我的假牙，我咋就成了“假牙”，一时没反应过来差点回怼起来，好在电话那头是个很亲和甜糯的声线，也就止损了我冲动的惩罚，良久我才想起来十天前去城区陈艳口腔诊所配了假牙。狠狠心咬咬牙被陈艳主治医师引荐认购了“洋紫荆”。
我这一口不像样的牙齿也是让我欢喜让我忧，如今到了不镶牙不可的境地。这也怪自己没有护牙意识，从小爱吃甜食，各种糖都不感冒，有时候睡觉前还嚼着不同品质口味的糖入眠，导致如今上下天花板都零落的结果，不过也有啃甘蔗喝饮料缺钙诱发。年少时候换牙没感觉，稍长掉了牙据说将脱落的牙齿往笔直高处纵然抛去，而后还会长出新的来，我也这么干过，似乎还真长过新牙，再后来这种民间偏方也不起效了，以为只要留着这个秘笈能使用一辈子，故而放纵了对牙齿的走心呵护，留下无法弥补的遗憾。拔牙的无奈多次经历，有的还算顺利无痛“牙流”，有的后怕不敢再回首，出血不止牙神经痛地火冒金星脑袋爆炸，恨不得吃安眠药就这么定了。平日也曾时常牙痛经历，要么牙龈发炎要么火气太大，都是六神丸止痛片相随，半辈子旅途不少时光都是银耳、菊花茶、西洋参相依为命。
掉了拔了好多颗牙后，镶牙的念头也都自然而然。我们所在的这方乡土基本都传说附近廊桥的牙科诊所出名，我去试过确实不痛，廊桥非遗梦，那个地方馄饨特别好吃，拔了牙顺便还喝碗馄饨也是极好的，家人老乡的口腔问题大凡都像赶庙会交流会一样去这个三五块钱来回的小镇解决。
多年前，在梓城西路老年大学附近一家馄饨店点馄饨，老板还算走心的人，用骨头汤煮馄饨，油晃晃的，还挺鲜，没想汤里还有骨头渣，没留意命中了骨头嗑崩了半颗牙，另外半边牙也松动了，痛！牙痛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熬到深夜11点还是吃不消睡不着，爬起来，摸黑来到城中心张家坦的老式居民小区二楼牙科诊所，好像是板牙，虽然打了麻药还动用了铁锤，起底刮骨的吱吱声切身感受，牙根好深拔断了硬是凿出来的，出了不少血，牙医为我配了止血止痛药和药棉啥的，捂着脸晕乎乎的回到住处，几乎熬到天亮。这次拔牙的经历没齿难忘，想来若是在嘉兴的某个县城遇见余华，是不是让他拔牙效果更凝练娴熟轻松一点？说不定我还能密接他文学基因的细菌感染？
余华说，二十多年前,我是一名牙科医生,在中国南方的一个小镇上手握钢钳,每天拔牙长达八个小时。过去,牙医属于跑江湖一类,通常和理发的或者修鞋的为伍,在繁华的街区撑开一把油布雨伞,将钳子、锤子等器械在桌上一字排开,同时也将以往拔下的牙齿一字排开,以此招徕顾客。这样的牙医都是独自一人,不需要助手,和修鞋匠一样挑着一副担子游走四方。我是他们的继承者。我所在的医院以拔牙为主,只有二十来人,因牙疼难忍前来治病的人都把我们的医院叫成“牙齿店”,很少有人认为我们是一家医院。与牙科医生这个现在已经知识分子化的职业相比,我觉得自己其实是一名店员。我就是那时候开始写作的。我在“牙齿店”干了五年,观看了数以万计的张开的嘴巴,我感到无聊之极,我倒是知道了世界上什么地方最没有风景,就是在嘴巴里。当时,我经常站在临街的窗前,看到在文化馆工作的人在街上走来走去,心里十分羡慕。于是我决定写作,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进入文化馆。
近日，无意间读到微平台“苏溪笔谈”文章《父亲的女儿》，讲述冯友兰与女儿宗璞的城南往事，被其中父亲送给女儿最喜爱的联墨“高山流水诗千首，明月清风酒一船”而吸引，格调不输马一浮沈从文；作者苏溪是“金话筒奖”获得者、河南卫视主持人苏溪，文笔雅逸清心，随即追溯之前的文字《好久不见》，回温她的河南卫视技术部主任陈老师的岁月流年，“去年，陈老师又回来了一趟，我和小张约好一同请他吃饭。但小张最终没有赴约。不知为什么，我们都很怀念他，怀念他的毫无城府，怀念他的直男深情，怀念我们刚上班的青涩时光。我给陈老师看了这篇文章，陈老师看完，居然抹了一下眼睛。我们在苏园的二楼吃了杭州菜，我还记得那天的东坡肉做得很好，窗外仍旧是大片大片的绿，陈老师说，这次回来要把郑州的一处老房子卖掉，从此，就和这里彻底没有联系了，他的牙齿掉了一颗，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该补牙了。几天后，我问小张为什么不去，她说她在照片里看到陈老师的牙掉了一颗。掉了一颗牙多正常呀，我们都和以前不一样了呀！小张说，正是如此，我才不去了，我希望我心里的陈老师和陈老师心里的我，都还是以前的样子。我沉默了。很久，都不知道要说什么。”苏溪刚从武汉调回第一次出镜从演播室出来就碰到陈老师慢悠悠的说，这就是从武汉回来的主持人呀，不过如此呀！让苏溪囧得也就这么记住了这主任，就是这个在苏溪眼里不适合做领导和朋友的陈老师让她好久不见每每挂念。陈老师36岁那年全家移民温哥华及后来的温莎，苏溪回忆快要离开的那段时间，陈老师在他六楼办公室的窗口架起了一架小摄像机，他说他窗外的法国梧桐里有一对白鹭夫妇刚搭好了一个窝，白鹭妈妈要就有小宝宝了，他每天一上班就打开摄像机，把镜头对准那个鸟窝，还搞到一个破旧闲置的小监视器，放在桌上，头靠椅背，自由舒展的偷窥人家白鹭一家四口的隐私。陈老师曾在邮件中对苏溪说，梦见你来了，带着很大的行李箱。
读过平台推文《一位长了蛀牙的诺奖得主在城里的牙科医生那里寻找什么？》，说是这天加萨博大夫推开他在卡塔赫纳牙科诊所的门，发现加西亚·马尔克斯像宇航员样呆在候诊室。这是1991年2月11日下午两点半，这位病人第一次问诊准时到了。“七年来牙医一直这么跟我说——永远别迟到。”在他面前桌上放着牙科诊所小册子和用来打发时间配合镇定剂般打哈欠的杂志；戴着牙医专用眼镜的加萨博大夫有哥伦比亚海边长大的人特有的天真，胡子精心打理笑容无懈可击。第一次问诊马尔克斯是让司机送的。这个诊所所在街区有个对牙医来说超级完美的名字：Bocagrande（大嘴）。加萨博大夫过来找他时这位作家刚填完病历表：“患者姓名：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职业：终身患者；电话：没交费停机了；是否结婚及配偶职业：是，无业；配偶所在公司：我也想知道；治疗费用付款人姓名：加博[加西亚·马尔克斯的昵称]，一个电报员的儿子；有不适或疼痛吗？有点不舒服，估计马上要疼了；可以告诉我们谁推荐您来的吗？大夫自己的名气。”第一次戏剧性造访马尔克斯填了份所有人曾经或者有天来拔牙时都会填的表格。加萨博医生一边整理着保存他回忆的手提箱，一边讲那位诺贝尔奖得主患者马尔克斯的病历和他一起的家庭照，关于马尔克斯的剪报和一颗马尔克斯的牙。这位牙医手提箱宝藏里是一颗有三个牙根和镶金边的牙，一旦你知道这是马尔克斯的牙齿就有了一种虚幻色彩，从蓝色天鹅绒袋子里拿出来的瞬间可怕得耀眼。每次看到这种不出现在嘴里的牙齿都会本能地转转舌头，确认一下自己的牙还在不在，顺便嚼一嚼咬一咬。这位天才的牙齿看起来和普通人的牙齿一样可怕，而且它创造了一种幻觉：每个人在牙医的镊子下面都是平等的。但对于加萨博来说，一颗马尔克斯的牙齿远不止这些，它还包含着关于一个微笑的隐秘历史。
好多年前马尔克斯就对牙齿有种不可名状地偏爱，在一些小说章节里他描述过一个人在牙疼来临时的毫无防备，以及牙齿能给人带来的神奇幻觉。他的短篇小说《这些日子中的一天》中，无照牙医奥雷里奥·埃斯科瓦帮一个他不喜欢的市长看牙，在没打麻醉药情况下拔掉了一颗折磨了市长五天的牙，好在马尔克斯从来没想当市长，而加萨博也是一个有执照的医生；《百年孤独》里马尔克斯用预言性方式描述他第一次去看牙：“附上一个铜板就看到了青春焕发的梅尔基亚德斯：身体痊愈，皱纹平复，全新的牙齿闪闪发亮。凡是还记得他的牙龈如何毁于坏血病、脸颊如何松弛、嘴唇如何干瘪的人，面对这一无可置疑的明证，都不禁为吉卜赛的魔力而惊栗。”梅尔基亚德斯在牙掉光后立马衰老，等又有了一口牙齿他才找回了青春焕发的笑容。马尔克斯明白当一个人不再长新牙就开始变老了，而失去一颗牙齿也是失去力量的一种隐喻。
马尔克斯不是第一个对牙齿有特殊感情的作家。乔伊斯和纳博科夫在五十岁前也失去过牙齿，在作品里他们把牙齿当作超越面部特征的东西而常常提到。另一位牙齿俱乐部的英国作家马丁·艾米斯在他回忆录《经历》里还提到一些使用假牙作家的共同点：“除了超强的文采和一口坏牙，纳博科夫和乔伊斯之间还有什么共同点？被流放和很不稳定、几乎接近贫穷的经济状况，对于过剩的一种强迫症式的追求，以及对各自妻子无节制的顺从，因为她们曾给自己带来过无数灵感。”所有这些跟马尔克斯很雷同也许只是一个巧合。最后一次加萨博在自己诊所里见到马尔克斯时，他明白马尔克斯唯一缺的那颗牙是理智的牙，1991年春天午后，在他诊所里马尔克斯有一颗蛀牙，而加萨博医生决定给他拔了：他给他打了一针麻药，拔掉了一颗牙，缝合了伤口，然后在那个缺口植入了一个假体。他说，马尔克斯一声也没有吭。不过，在这第一次问诊之后，马尔克斯失去了一样东西。这种事情在文学史上一直都在发生：荷马失去了视力，塞万提斯失去了一条胳膊，马尔克斯失去了一颗蛀牙。
鞠佳15年换了十多份工作，用亲身经历告诉你——一个没有杀过鱼的牙医不是一个好作家。他的人生关键词就是“折腾”，大学刚毕业时，白天跑销售累成狗晚上接着写作。在经历了一段无人问津的日子后，有一天，有人打电话说自己是编辑愿给他出书，他想都不想就要把电话挂了，几番解释才相信别人不是诈骗。他说，“趁年轻就要使劲折腾，人生才会有厚重感。”鞠佳如今出版了《变革之路——中国历朝改革得失》《王朝的烙印》《麻辣春秋》《彼岸花开》。
话说回来，毕竟这是名人拔牙假牙的逸事，即便不堪还是存载附加了人文典故含金量，也就不觉得丑怪意外了。俗人视角还是喜欢和羡慕别人拥有一排齐齐整整雪白雪白的牙齿，尤其刷抖音花椒快手时，不论男女老少十有八九三教九流都是那么可人的牙齿，明眸皓齿口吐莲花妙语连珠羡煞我也，不过有美颜功能不知可否对牙齿也有此洗白效果，我不会设置也不会直播。记得我儿童那时还没有幼儿园，在蒋家村如今叫路西的小学进了学堂，印象深刻的是一位剪着短发个儿不高的女校长，王淑珍，好像她什么课都能上，名字温婉贤淑却有股女强人威力，能同时给三四个年级挤挤一堂的学生上复式课而兼容并蓄各得其所；一次号召全体同学学雷锋活动，鼓动大家捡学校掏粪后厕所里砖块石头，没想当时最调皮大高个学生奋勇当先冲向“前线”，让我和一些低年级和优秀学生班干部们汗颜，有的平时表现出色的学生也在不情不愿的神态下被动跟他捡起来，这就是王校长的号召力。她也有难念的经，曾经小儿光荣参军也有立功，可是在一次军营值班期间，不慎将上膛持枪和同事开玩笑失误造成命案，坐了几年牢戴罪立功得以提前释放，我们都为此事故叹惋，也一定给她带来无限忧愁。而她的弟弟家的孩子却有幸在上海买福利彩票中了五百万，一度也是地方罕见口口相传的插曲。王校长容颜犹如张桂梅但身体却一直矍铄，老伴也是老师走了多年，也不知她现在过得好不好？她最典型特征就是始终一口镶银的牙，我一进校门她还很年轻就有了银白色的镶牙，不知是贴的还是镶的，看惯了也很自然，只是中山装和短发给人有上山下乡的知青模样。
最初零距离感受假牙，还是外公弥留前七八头十年。外公也是等牙床上一颗牙都不剩装了一套假牙，亲眼目睹感觉不爽不适，想到医学人体器官解剖示意图上的透视感，第一次见外公把假牙卸下，放在自己的饭碗里清洗，心想这碗筷下次来说不定还是给我用，那是什么滋味呐？实时这么想着连饭都吃不下了，没见过假牙前我起码得多吃一碗，可是，一旦放回口腔确又感觉年轻怡人了。联想到网传主播抖音段子，说是碰过猪屎的碗你不再会用这碗喝鸡汤了，但同样装过猪屎的大肠你却相看两不厌，美女用过的筷子再给你用觉得恶心，若与其接吻却又不曾嫌弃，人的逻辑心理咋就这么奇异？至今我还对不少民间风情里用晒干牛粪烧饭的习俗接受不了，也对农家用粪便直接浇灌各类蔬菜想不通，尽管也知道这样煮的饭、浇的菜确实无机天香。
如今，我也是配有假牙的人了，成了名副其实的“假牙”，虽然也是岁月蹉跎磨合必然的情非得已；如同小品里有身份证的人自诩是有“身份”的人，假牙是不是也是阅历象征和身份烙印？尽管自己也不奢求这种身份。想当初生命过往，我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成了自己不情愿成为的那种人——假牙。为了活着还能咀嚼饭菜点心补给，假牙也是成全将就，口味再不济饭还是要吃的，没牙不中，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我看青山多妩媚，料青山看我亦如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