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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无期

 林歌作品 2022-11-02 发布于河南

文/林歌


林歌,80后,文学爱好者,旅游规划师。行遍千山万水,写过四海八荒。新浪微博@林歌,公众号:握刀听雨堂

代表作:武侠系列《银月洗剑传奇》《刺世嫉邪赋》《凤凰东南飞》《光明皇帝》,青春系列《南塘》《一场游戏》《一个地方,两个姑娘》,两京系列《长安古意》《东京梦华》,诗集《江湖故句》等,计1000万字。

1

十五岁的三明治,时常感到惶恐。

他在课堂上,经常一坐就是一晌,根本就听不进老师在讲什么。

他常常用手托着下巴,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老师在讲台上走来走去,最后两眼模糊,只能看到老师的两排大白牙,动感飞扬,发出一个个不知所措的字符。

有时候累了,他索性就趴在用课本、字典、练习题堆起的坚固堡垒后面,翻看已经卷了边的《故事会》,沉浸在那些奇幻、怪诞或者卿卿我我的世界里。

至于考试,只能赌运气,看自己能够蒙对几道题。

其他时间,他则喜欢眼望着窗口,看学校门口的小卖部。

店老板经常会放一些正经或者不正经的歌曲。

有一次,正在自习,店老板放起了激情迪斯科:兄弟出来混啊,不想打光棍啊,光棍不值钱啊,姑娘都跑完啊,跑到哪里去啊,酒店去数钱啊……

动感的节奏,新奇的歌词,刺激得正处于青春期的三明治心潮澎湃,沉浸于更加深刻的幻想之中。

他想象着自己变成了山鸡、陈浩南,带着一帮兄弟跟隔壁一中的某个团伙进行火并。

火并的地点,就在南塘边的芦苇荡,两帮人掂着板砖、链子枪、崩棍,相会挑衅叫嚣着“老子灭了你” “有种上啊”“今天就给你开瓢”之类不咸不淡的话。

当然,有时候三明治也会想象有个年长的姐姐爱上了自己。

她的头发是黑的,顺的,可以自由地在肩膀上甩来甩去。她的身上有好闻的香皂的味道,衣角的余香让三明治有种熏熏然的宿醉感。

但一切,都止于想象。

十五岁的我,也有着三明治一样的想象,这种想象经常被升学的压力给遏制,直至消失。

2

在那个青春期的春天向夏天过渡的日子,也就是即将升入初三的那个暑假前夕,是我们人生中最为灰暗的时刻。

我们整日里浑浑噩噩萎靡不振,只要是一牵涉到与课堂有关的事情,就立刻显现出一副无精打采病歪歪的架势,根本就没有一点儿人们经常所说的青春活泼充满朝气的样子。

那神情简直就跟饱经沧桑的小老头似的。

假如有人真的认为十五岁的我们,是那种整日无忧无虑的少年的话,只能说明他们根本就没有经历过青春期。或者说他们所经历的那个青春期根本就不叫青春期。

他们只不过是把更年期误认成了青春期罢了。

歌中经常唱道,女孩儿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你也不明白。

其实,我们这些正处于青春期的男孩们的心思,又是谁可以能够猜得明白的呢。

毛主席他老人家说,青年人就像是八九点钟的太阳。

可我们这帮太阳在八九点钟的时候,却全都趴在桌子上睡懒觉呢,无论你怎么弄都弄不醒,气得班主任只好拿着教鞭挨个揍我们的屁股和手心。

但这也不行。

只要春困一来,神鬼难耐。

有时候,困得实在是不行了,老师拿着教鞭挨个揍我们,我们甚至还会像是轰只讨厌的苍蝇那样冲着老师挥挥手说,去去去,哪凉快哪呆着去吧,没看我正忙着的吗。

——我们的偶像流川枫同学就干过这种事。

嘴里虽然这么说,老师的鞭子还是狠狠地敲下来。

后来,被敲得不行了,心想谁他妈这么烦人呢,结果抬头一看,是我们那位人挡杀人神挡杀神的班主任,立刻大叫一声,哎呀我的个妈呀。

立刻吓得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只叫饶命饶命。

所以,被气愤至极的班主任给扔到了教室外面去晒太阳。

3

关于大热天在外面晒太阳的事情,我们给它起了个文雅的说法,熬油。

——大晌午,像根擀面杖似的,直棱棱地站在太阳底下曝晒,一直晒到身上像被开水煮过的螃蟹红彤彤的,才允许你回家叫家长过来,陪你一起丢人现眼。

这一招果然狠毒。

不仅让家长难堪,班主任还会顺道把你平日犯下的罪行如数上报,甚至添油加醋。

什么叫做添油加醋地上报?

我相信,那些经历过某个特定时期的上一代,对此应该有很深的感触,也应该知道它究竟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用影帝葛优大叔的话说就是,黎叔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我们的老子果然很生气。

在老师的办公室里,他会当着班主任的面,甩手就是一个大耳刮子,打得我们原地转了三百六十度,满眼都是星星。

打完了还不完事,随手一扔,接着让我们到外面去继续曝晒。

现在,很多同学对我的评价是,就像是刚刚从非洲难民营里逃出来的难民,根本就不用化妆,在脑门上贴上一个月牙儿,就能演少年包青天。

我想,现在我之所以会如此黑,都是因为那个青春期的夏天被熬油过多的缘故。

被曝晒得太黑了,一时半会儿恢复不来原来的本色,只好忍受着被人耻笑为非洲小男孩的误解。

我们这样一群八九点钟的太阳,就这样愣给一根教鞭打败了,真是没有天理没有王法。

4

那个时候,我们那位具有未卜先知能力的班主任,已经给班里的同学做出了准确的前途估算。

他认为,我们这些学生,将有三分之一考上高中,接着考上大学,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三分之一的人已经陷入早恋的旋涡不可自拔,只好等着初中毕业就准备婚事,洞房生孩子,成为国家计划生育的钉子户;剩下的那三分之一,则仍然没有弄明白自己整天在干什么,成为八十后作家们笔下迷茫一代的绝妙题材。

我想,我属于后者,所以后来我才成为一个作家,撰写着我们那些迷茫的青春期小说。

其实,我还是喜欢学校的,因为那里有很多可以在一起玩的人,在那里很容易找到志同道合的伙伴。

我只是不喜欢学校里的学习氛围。因为课堂上,你明明什么也听不明白,却还要偏偏装出一副什么都听明白的样子,跟着老师的教鞭不停地摇来晃去,像只任人摆布的木偶。

假如你稍不配合,比方说因为怀疑这道题为什么会这样而不是那样陷入了沉思,讲台上就会有无数只粉笔头向你轰炸过来。

到了最后,我终于无法忍受课堂上的沉闷气氛,便趁着老师转过身去在黑板上板书的机会,飞快地跳出窗口,到外面野去了。

5

一回到大自然的怀抱,我的整个思维就活跃起来。

那些在课堂上怎么也想不明白的问题,也跟着豁然开朗,思考起问题来惊天动地。

我就像是一只脱了缰绳的小马,自由自在,谁也无法限制我的自由。

大自然中那些广阔的天地才是我真正向往的乐园。

爬树,掏鸟蛋,下水游泳抓泥鳅,上树捅马蜂窝掏鸟蛋,或者蜷缩在草丛里捉迷藏斗蟋蟀,这些东西可要比课堂上精彩多了。

当我沉浸于这些无尽的快乐之中的时候,就会暂时忘记了一切。比方说,班主任会向我那个混蛋的校长舅舅告状;比方说,我那个混蛋的校长舅舅知道我逃课会先揍我一顿,然后再跑到我们家告状,让我父母再揍我一顿。

而有的时候,班主任则会越级告状,直接把我的罪行告到我的父亲那里,这简直比经过我那个混蛋舅舅的中转站之后再告到父亲那里的性质还要恶劣。

因为这意味着我将经受一场更大的风雨。

我的舅舅虽然对我恨铁不成钢,可我们毕竟还是亲甥舅的关系,打在甥心,疼在舅心。

尽管他也会恶心地向我的父亲告状,但言语之间还会替我遮掩一二的。

可是,班主任简直就像是和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即使没有的罪状,她也会给我胡乱编出几个来,什么不好好学习了,什么违反纪律了,什么欺负同学了,什么捉弄老师了,什么老爱逃课了,什么偷窥女生厕所了……她差点儿把挑起第三次世界大战,掀起科威特战争这类惊世骇俗的事情都盖到我的头上来。

听她那口气,仿佛我离做牢进号子已经不远了。

为此,我们家的老头子总会把我给吊到梁顶上用皮带来揍。

鬼哭狼嚎的声音整个庄子都可以听见。

我虽然是个屡教也改不了的家伙,可这顿揍多少也会产生一些效果,让我在以后至少一个礼拜之内会安下心来学习。上课时间,就是任那帮狐朋狗友们把外面的世界说得天花乱坠,有金元宝掉下来,也休想再把我骗出去玩。

可是,当我屁股上的肿痛症状全部都消失之后,这些老毛病又开始犯了,所以,又少不了一顿揍。

所以,我的学习成绩一直是呈现曲线状态,做得简直比和谐声波的声波曲线图还要标准。

6

但是,母亲却从来不肯揍我。

当然了,疼我是其中一个重要的因素。

如果说父亲在教育中扮演白脸的话,那么,她所扮演的角色应该就是红脸。

她会在父亲把我揍完之后,一边哭着给我上药,一边给我讲一大通的道理,并问我服不服。如果我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任何不服的意思来的话,她回立马开始第二顿胖揍。

她常常告诉我说,像你们这种年纪,正是学知识长见识的时候,你为什么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呆在教室里学习考个重点高中,然后再考个重点大学呢。这样,你的未来才有希望。如果你整天再这么胡混下去的话,那么等你长大了,一定会怪我们当初为什么没有管好你随意放纵你了。很多孩子都是这样的,小的时候,明明是他们自己不好好学习,长大之后就胡乱怨天尤人。我们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渴望学习却没有那个条件,而你们这些孩子现在有了条件了,却又不想学习,真是想不明白你们这些孩子究竟是要干什么。

说到这里,她看了看墙上的照片,接着说,你看,你姐和你哥哪一个不是经常被老师夸奖的好学生,为什么你就不能像他们那样给我们家里争口气呢?以前,你姐和你哥的老师把我们叫到学校的时候,我们都是高高兴兴的,那是因为我们是去替他们拿奖状的。而现在呢,只要你们老师一通知我们去学校的时候,我们都吓得不行,真不知道你又在学校里闯了什么祸。在办公室里,老师训你,就像是我们在挨训一样,别提有多丢人了。你说,你老是这么胡混下去跟骑着马瞎跑有什么分别?这样不仅让我们提心吊胆,而且连你自己也很容易摔下去的,你说下子骑马那是好玩的事情,一点儿都不好玩,危险死了。等你从马上摔下来,摔断了腿脚之后才明白,我们大家管你都是为了你好,可等到那个时候才明白这些道理还有什么用?因为那个时候可能你就已经没有什么时间学习了。

她又说,老师不是经常说什么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吗?其实,我们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跟你一样的,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老想找一些不现实的事情来做,也就是你们现在经常说的那些美好的理想。可最后我们找到了什么?我们什么也没有找到。而美好的时光也已经在这些不停地寻找中不知不觉地过去了。所以我们到现在仍然一事无成,不得不在乡下呆上一辈子,打牛腿修理地球,你觉得这样做很有出息吗。

她又说,我们也清楚,在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喜欢活泼好动,在课堂上受不了半点儿的束缚,觉得现在课堂上讲的那些知识对你们以后的事业毫无用处。可读书怎么会没有用处呢?正所谓艺多不压身,学了知识即使现在用不着,以后总会有用得着的时候。再者说了,你也不是学不会,只是你不想学而已。只要你想学,肯学,只要你肯把心收回来完全投入到学习里面,就一定可以学到你们认为有用的东西,成为一个有用的人。你看那些著名的科学家文学家数学家哪一个不是一点一滴地学过来的,哪一个是一生下来就成为伟大的科学家文学家数学家的?这一点你一定要想清楚。

她又说,我说这些话的意思无非是想告诉你,非要受过很好的教育之后,才能够成为对社会有所贡献的人,才会受到别人的尊敬。其实,学校的教育也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毫无用处。当你完全投入到学习中,才会发现还有很多你想不到的好处。你看你那个舅舅,小时候就因为没有好好地学习,所以现在只能当个中学的校长。假如当初他能够努力学习天天向上的话,很可能就会成为大学的校长,说不定还能成为更大的官儿呢。可=后悔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得做一辈子的中学校长。

她还说,还有呀,学校也并不一定是让你死学习,而是教你怎样学习的方法。只有你在学校里学到的知识积累到一定的程度的时候,才能够明白自己以后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等你目标明确之后,才能奔着你的目标努力。当你知道了应该用这样的思想来思考问题的时候,才可以为你确定目标节省不少时间,免得以后让你追求一些对你根本就不适合的东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哼,你们可别单纯地以为,她这么一个没有见识的乡下老太太说不出来这么一大堆的道理来的,别忘了,她以前可是连队的指导员,讲这些长篇大道理正是她的拿手好戏。

当然了,我也不得不承认,她的这番话很有道理,可是,当她给我讲这些大道理的时候,我宁愿我的父亲用皮带揍我一顿,也不要听她这么跟我唠叨。

假如你能够明白我此时此刻的处境的话,也就能够完全理解周星驰主演的《大话西游》中的孙悟空为什么不肯跟唐僧去西天取经了。

看着母亲那双因为对我期望过高而流泪的眼睛,我也开始懊悔起来,觉得自己真是个不肖的儿子,老是惹她生气。

所以,我就只好跟她耐心地解释说,其实我也并不是讨厌学校,讨厌学习,我只是不怎么喜欢我们的老师而已。他们一个个都太高傲了,你很难达到他们的要求。他们还总自以为是地指使你去做这个那个的,稍有不如意就拿不尊敬师长的大帽子来压人。比方说,自习课上,我本来想打开笔记本好好地写点儿东西,她却偏偏让我一个劲儿地去做数学作业,一个劲儿地问我,水池里有一个进水管和一个出水管,进水管用五个小时可以把水池加满,出水管可以用八个小时把里面的水放完。假如同时打开进水管和出水管,要用多长时间才一把水池加满。你说她这样把池子里的水加满了再放掉,不是吃饱了没事故意做拿我寻开心嘛,烦都要把我非烦死了,还怎么有心思学习?

我长长地喘了口气,接着说,还有就是,假如我真的想好好地做几道数学题的时候,她又开始让我去打扫卫生,让我去擦玻璃,让我去办公室拿粉笔,让人一刻也不得清闲,这不是在故意在整我们学生吗?

说到这里,我看了一下母亲,发现她已经被我的话给气得变了脸色。

一看架势不对,我就赶紧把话题收住。

否则,我骂完了老师,又该要骂校长的不是了,这一向都是我的惯性。

别忘记了,那校长可是我的亲舅舅呀。

当着自己母亲的面来骂自己的亲舅舅,也就是我妈的亲兄弟,实在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尽管那是个混蛋透顶的无聊舅舅,所以,你千万不要学我。

7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的母亲要做些什么,想必你们已经猜到了。

对了,她会又把我的哥哥和姐姐的英雄事迹搬出来,跟我老生常谈,再重复一遍,直到把我给唠叨得两眼发直,双腿无力,面目苍白,大小便失禁为止。

反正我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就干脆低下头去不吭声,装出一副认错的样子,任她说个痛快。

我表面上一副极其愧疚的样子,可内心深处,却早已飞到了外面那自由自在的大自然中。

她说累了,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我用眼角瞥了一下窗外,发现外面的天空已经开始变得明朗而开阔起来,风中也已经开始隐隐弥漫着栀子花香的气息。夏天的味道已经很浓重了。

在我少年活跃的记忆中,总觉得学校后面的那片我们经常逃课去玩的小树林里,到处弥漫着夏天的气息,树林里的各种生物已经随着春末夏初季节地到来而变得异常活跃起来,成了另一番热闹的别样天地。

而在那些高大繁茂的大桐树的枝叶间,总是隐现着各种各样的鸟窝,大的,小的,白的,黄的,灰的,黑的鸟儿会突然从白色的耀眼的太阳光下飞到树林中来躲避强热。

我们躺在树下仰望着天,它们却在我们的头顶上飞来飞去,飞累了,便在那些构筑在繁茂的枝叶的鸟窝里唱歌,跳迪斯科,散步,亲嘴,做羞羞的事儿。

我羡慕它们的快乐和自由自在,简直都要疯狂了。

我总觉得,它们实在要比我们这些学生快乐得多,起码它们不用做作业。

啊,自由自在的鸟儿呀。

当我仰脸去看那些不安分的鸟儿的时候,想象力也开始插上了飞翔的翅膀,开始在那无尽的幻想世界里无尽的翱翔。

在展开联想的时候,我的思想和行动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活跃,不停地跳跃和发散,在瞬间就使得我们内心的小宇宙得到最大程度的爆发。

我觉得,经过大自然的洗礼,我们已经变成了一只挣脱了缰绳的小马,总是想到无尽广大的世界里去寻求自己的快乐。

8

从家里出来,我在村子里漫无目的地游荡,心情沮丧而又新奇。

当时,已经是黄昏,夕阳的余晖充溢在每一条胡同,每一座矮墙,以及每一家的堂屋和冒烟儿的厨房。

村头村委会的大院空空荡荡,红色的砖墙,粉刷着白色的石灰,被稚嫩或者豪迈的笔调,刻上各式骂人的话,或情人的表白。

节假日的时候,我和建国、建军、张国庆以及许许多多的男女,经常在这里啸聚成群,嬉笑怒骂,然后被正对着扩音器传达上级指示精神的村支书,给愤怒地驱散赶离。

村干部们,都是村中的长辈熟人。他们最常干的事儿,就是用无线电连接起架在树上的铁皮大喇叭,通知村民们开会,发布上面的各项指示和命令。

村民们则懒洋洋地蹲着、坐着、骑在墙头上,聊天、吹牛、起哄,谁也不注意站在桌子后面干嚎的老支书究竟在讲什么,一如课堂上的我们。

会议几个月不会召开一次,大院也就理所当然地空了下来,常常会有一些村干部的亲属在此居住,看守,然后他们又将自己相熟的人拉过来,一起厮混,所以原本就不宽敞的屋子里便参差地摆满了床。床边堆积着各种积满无垢的被子、褥子以及装满黄色液体的塑料瓶子、啤酒瓶子。

我敲了敲门。

门开了,建军、张国庆,以及杜鹃的哥哥“大秃瓢”果然都在这里。

他们正在商议着,如何替张国庆去追班上那位叫做苏珊珊的漂亮姑娘。

苏珊珊虽然不是班花,但颇有姿色。

我一听是这事儿,立刻来了兴趣。

因为在我们看来,张国庆与苏珊珊,无异于野兽与美女的组合,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儿。

但处于青春期的我们却觉得,越是不可能的事儿,做起来才更疯狂。

在追女孩子这方面,我们都是初哥,但他们一直认为,我杂七杂八地看了很多杂书,在这方面应该经验很多。

在他们的吹捧之下,我也唯有死马当作活马医,充当起了狗头军师的角色,为张国庆答疑解惑。

我告诉张国庆,要追女孩子,首先得让他关注你,意识到你的存在。而要让她意识到你的存在,你就要先了解对方的爱好。

建军立刻插嘴说,苏珊珊的爱好我知道呀,她最喜欢港台的明星,所以喜欢买同款的名牌衣服和包包。

这话让张国庆神色紧张。

我赶紧说,别吓唬他,你不知道张国庆最缺的是钱嘛。张国庆,你也别灰心,撇开钱的问题,如果你能苏姗姗达成某个未完成的愿望,一样能获得她的芳心。

建军接着说,苏珊珊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环游港澳台,跟最希望能够跟四大天王和王祖贤张敏赵雅芝周慧敏合影留念一起吃饭。

这话让张国庆汗流浃背。

我踢了建军一下,说,你就不能说些不花钱就能让张国庆搞定的事儿?

建军说,据说苏姗姗现在又开始对僵尸道长、贞子、电锯惊魂之类的片子感兴趣,如果张国庆能够忍着他那个,能够让她实地操作感受一下的话,说不定立马将她拿下。

这话让张国庆吓得差点儿嗝屁。

最后,我们商定的结果是,由大秃瓢派她的妹妹杜鹃去探听苏珊珊的兴趣爱好。

毕竟她们俩前后桌,又都是女生,应该很好打听。

但大秃瓢却一拍桌子,说,找干什么妹妹呀?要不来个干脆的。女同学嘛,不都喜欢运动型的男孩儿嘛。只要张国庆能够在运动场上活跃那么一两下子的话,吸引个把女生的注意绝对不成问题。

我们一听都觉得有道理,纷纷叫好。

又穷又不帅的樱木花道,不就是凭着灌篮的才华,将赤木晴子哄得服服帖帖的嘛。

运动,有门儿呀。

但问题是,我们这个乡村中学,没有篮球呀。

足球也没有呀,甚至连最便宜的乒乓球,都被班上的体育委员给把持着。

要想借到球,唯有找体育委员。

9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便挨着村子去找那位叫做骚波的体育委员。

古龙有句名言,一个人的名字可能会起错,但绰号绝对不会起错。

绰号骚波的体育委员,人如其名,其骚无比,见到女生就往上粘,口腹蜜剑,无耻下流,但姑娘们偏偏就吃他这一套,所以在学校里女人缘极佳。

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蹲在自家屋后的柴火垛底下,吭哧吭哧地放大号。

大秃瓢指着他的鼻子就骂,妈的,跑你家来找你,你妈说你去田里给你家牛割草了,到了你家田里,你爹又说你正在家里读书复习。搞了半天,你小子躲在这里抽烟呢。

当时,骚波正撅着大白腚,一手拿着金庸,一手夹着根白沙,一脸无辜地看着紧紧将他包围起来的大秃瓢、张国庆、建军和我。

很明显,他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

但我们却不管不顾,一把将他按住,在他满身的口袋里翻了起来,翻出了只剩下半包的白沙烟,这才心满意足地一人散了一根,点上。

骚波被我们围起来的烟气呛得直咳嗽,只好不停地拱手说,各位老大,有什么事儿先让我把屎拉完好不好。你们这样弄得我都便秘了。

好一会儿,他才提起裤子,又恢复了那股浪荡劲儿,晃荡着小肩膀问我们,哥几个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上刀山还是下火海?

大秃瓢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上,说,别废话。

然后,开门见山地将张国庆要追苏珊珊请他帮忙的事儿说了一遍。

骚波用没洗过的手口儿一下鼻孔,然后在裤子上蹭了蹭,说,咳,我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儿呢,就这呀。没问题,明天下午放学了,我安排。我不仅当你们的篮球教练,我还可以做你们这部戏的导演。

10

张国庆展示运动魅力的时间,安排在第二天下午的体育课。

但不幸的是,当天下午,苏珊珊并没有出现在操场上。

大家便派我去班里打探情况。

谁知道我就在刚要进班级的刹那,正好跟出来的苏珊珊碰了个正着。

我笑着问她,干什么呢?

苏珊珊白了我一眼,说去上体育课呀。

我说,哦,体育课呀。

然后,很绅士地把手一摆,做了个请的姿势。

在苏珊珊走出十来步之后,我便连滚带爬地绕了路,赶回到操场上,老远就冲着蓄势待发地众人大喊,来了来了。

早就已经跃跃欲试的众人,立刻拉开阵势,开始了篮球演习赛。

只见骚波一挥手,一个漂亮的近传,把球丢了出来。

建军伸手接球,然后妙传给等待已久的张国庆。

张国庆接球之后,先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摆出自认为最帅的姿势,像是死机了一半,定在那里,等待着苏珊珊的到来。

等到姗姗来迟的苏珊珊,终于到达操场的时候,只见张国庆突然大喊了一声,以一种英雄王成举着爆破筒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姿态,冲向了我们。

这个时候,我们才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张国庆根本就不会打篮球。

张国庆就那么抱着篮球,越过一个又一个队友和对手,英勇得像是初次与赤木刚宪对阵的樱木花道那样。

——完全是橄榄球的打法。

我们只好自己找台阶:嚯,好快的运球,跟抱着球跑的一样。

终于,张国庆跟骚波在球篮下相遇。

骚波横在他面前,像是赤木刚宪那样,展开双臂,左右摇晃,故意一副挑衅的姿态,冲着他大喝道,小子,来呀,只要你能在我面前投进一球,就算你赢了。

而我们则像是水户洋平和大楠雄二那样,高喊着,冲呀冲呀,打倒他。你是天才,你是灌篮高手。

某个会来事的家伙,甚至还指挥围观的同学,合唱起了《灌篮高手》的主题曲:“跑在阳光照射的街道中,像往常一样擦肩而过,对你来说梦想不需要理由,没有束缚你双手的东西总有一天开始受人瞩目……”

张国庆被我们的歌声加油声给激励得热血沸腾。

他单手带球,一指骚波,大喊道,看招!

就在我们等待着他给我们来一计高空灌篮的精彩表演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只见刚刚跃起的张国庆,突然啊呀一声,栽倒在地。

我们大吃一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与他对阵的骚波更是一头雾水。

他刚想配合着张国庆刚才近乎炸场的气势,进行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却见眼前的“演员”却突然消失了。

最后,才在脚底下看到捂着腿来回打滚的张国庆。

我一抚脑门儿,说,完了完了,演砸了。

没想到建军却一拍大腿,说,妙呀。

我赶紧问,妙在何处?

建军说,张国庆这个原地栽倒的动作,绝对能够吸引苏珊珊的注意力。

我连连点头,对他的高见极为赞同。

但不幸的是,苏珊珊并没有欣赏到张国庆的“精彩表演”。

她甚至连停都没有停,而是朝着厕所的方向,近乎小跑了过去。

我们以为她害羞了,谁知熟知女性生理周期的骚波冲着我们一摊手,说,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这几天估计是苏珊珊不方便的日子。她不能做剧烈运动,所以没来上体育课。而她现在上厕所,肯定是换那个去了。

我们赶紧问,换哪个?

骚波比划了一下,说,就是那个,电视上演的那个,蓝色的那个。

我们立刻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踢了踢仍然在地上躺着滚来滚去的张国庆说,不用表演了,苏珊珊走了。

张国庆脸色苍白,满头大汗,冲着我们大喊了一声,装个屁,我的腿,可能是骨折了,快,帮我去卫生院。

张国庆的青春期躁动,被一记篮球,给扼杀在那个夏天。

那个时候,夕阳西下,张国庆那张充满渴望的脸,逐渐变得模糊和黯淡。

我想,我也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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