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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系乡土】大花屋里的乡愁(1):河塘边

 乡土天下 2022-11-03 发布于广东

编者按

今邵东县流光岭镇、团山镇、水东江镇及杨桥镇等辖区,古名太平里。自甘棠垣至团山地界的几十里太平水(今名流光河)两岸,曾建有许多工艺精巧、用料考究、规模宏大的宗族祠堂与家族民居,乡人俗称“大花屋”。

在现代工业文明的冲击下,传统的农耕文明正在迅速消亡,注定了大花屋即将抑或已经消亡的命运。继之而起的是钢筋水泥加红砖的方形盒子,像星星一样散布在乡村的山水之间。

流光岭镇禹丁华先生是湘潭大学77级历史班毕业生,在省档案馆工作近四十年,素来重视挖掘与整理家乡的历史文化。工作之余,寻觅并拍摄家乡即将湮灭的大花屋,采访并记录仍活在人们口头的人物与故事,查阅并挖掘深藏在谱牒中的掌故与历史。自2016年11月至今,走访、拍摄、撰写的大花屋已近150座。为传播家乡的历史文化,征得禹先生授权同意,「乡土天下」将他所写的系列文章取名为《大花屋里的乡愁》,精选其中代表作分篇连载,以飨读者。

本文作者:禹丁华   编辑:令狐公子

河塘边位于邵东县流光岭镇流光村。系由文求三奶奶家、尹连德三爷家及祥和梅祠三个屋场如一字排列组成,皆为太平尹氏所建。因伴太平水西岸而筑,且屋前有一两亩见方的水塘(南边塘角有口山泉),故以“河塘边”名于乡里。

三屋修建,似有统一规划,自北至南成半边街,原北边进口建有槽门,三屋前坪相连,一条一字石坎长约二百米,高四五米,垂直如砖墙,橫贯三屋,气势非凡。因前坪石坎未砌栅栏,偶有耕牛或孩童跌下,却从不伤人伤畜。乡人多信以德报德,皆说这是当年尹家太婆尽心招待砌石坎的工匠积累的荫德。其实这也有物理学的原理:石坎虽高,但石坎下全为菜土,土质松软,土上长有菜蔬,或架有瓜棚之类,这对跌下的人畜,起到了缓冲作用,故此难得受伤。

河塘边的尹连德三爷,是多年的村干部,大跃进时期,他曾当过全国劳模,笔者在省档案馆,曾见过他当劳模的档案,晚年他一直享受劳模待遇。笔者每每回乡,见面总要聊上半天。

这河塘边,其屋前左前方有一圆形小山包,乡人称之下手台上。笔者曾听乡人说,那是河塘边大屋的风水山,其屋对面山脉三起三伏,形似笔架,这下手台上就是砚台,屋前水塘自是洗笔池了。此山有三点令笔者印象深刻:一是此山石头可当磨刀石。二是山上有株百年古金桂树,小时摘来把玩,香气浓郁得令人头晕,早几年有树贩子出近万元,想挖走此树,但因族人意见不一,得以幸免。三是文革时期,山上建有一高大宣传墙,墙上画有巨幅毛主席像,远远看去,十分打眼。

河塘边的鼎盛阶段,当在人民公社时期。那时房屋基本完好无损,人气也最旺,且是流光大队大队部驻地,大凡有什么大的活动,都在此举行。有几年还办过小学。笔者也曾在此借读过几天书,对于学校生活,已无多少记忆,仅记得摘桂花把玩及偷橙子吃。那时文求三奶家门前有几棵高大的橙子树,每到放学时,学生们事先把小石头藏入书包,路过树下,只要无人看守,石子雨就朝橙子树上飞,运气好时,可以砸下橙子来。但石子是不长眼的,有时会砸到窗户上,甚至屋瓦,十分危险。但只要听到屋内一声吼,大家即作鸟兽散。

另外,这河塘边令笔者记忆深刻的还有两个镀金且双层镂空的雕花床,那工艺之精巧与繁复,令人称奇。这次在尹氏族人二把式家,有幸看到了其中一个,因多次搬迁,且因房屋空间不够,有些雕花板碰坏了,有些敲下来胡乱堆放在楼上,甚至做了柴火,其惨相已无收藏价值,他们甚至视这种雕花床为累赘,心仪的是新式睡梦思床。

二把式还说,解放前,从甘棠垣到团山一带,都为洞霞尹氏所有,有民谣曰:纵横二十里,不踩他姓地。因尹氏在流光岭地区是望族,许多人都在外读书、做官或当兵,所以参加革命的共产党人也不少。洞霞尹氏最先参加共产党的是尹彷先、尹少祥,尹如圭还是他们介绍入的党。前者被捕牺牲,后者在民国时死于车祸。还有尹肖(矮)先曾留学国外,解放初期隐居故里,也是共产党员。

从2009年的照片看,河塘边的外形轮廓还基本完整。可7年过后,只见中间堂屋右边住房已被推倒,南边堂屋已成危房,北边祥和梅祠已完全坍塌。听说祥和梅祠倒塌时,一老妪被压在废墟中,后被村人刨出,幸未受伤,但也吓得脸无人色。尹翁连德三爷说,这塌房不伤人,是前人所积荫德的因果。

河塘边族人当年很富有,家里主事的是尹家太婆。太婆很仁慈。有一年,附近有佃户穷得无钱过年,于是戴上鬼脸,扮成土匪在楼外喊叫,要尹府出钱消灾。尹家太婆从喊声中听出来者是谁,于是从楼窗往外丢银子,那人拾了银两即走了。这样,既施舍了银两,又没揭破那人面子。

另外,尹翁还谈到了“流光乡”与“流光村”的历史沿革:民国时期,流光岭地区为邵阳县第十三区,流光村为十三区七保一甲。解放初期,邵东县成立后,流光岭地区改为邵东县第八区,区政府驻斌公祠(今创业煤矿附近),下辖流镇乡、流光乡。流光乡政府驻台上屋,后迁光耀堂(三义公祠)。解放后,村乡行政区划变更频繁,年轻人大多已不知这段历史了。

而今,只见老宅废墟上,堆满了条石砖瓦与木料,任其风化,无人理会。鉴此,如能将乡下老宅废弃的建筑构件收集购买下来,在老家搭一个茅舍,过过种菊东篱下的生活,是不错的主意。可惜笔者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待有识君子去践行了。

还有,只怕这些老物件,烂在地里无人问,一旦你要收购,却又会是宝贝,其价格未必低廉了。现在乡下这些大花屋,在土改时已分给无房乡民,于是就一屋数主,甚至一屋数十主,这种分散了的私有制,是很难管理的。加之政府对这老宅的价值不重视,也无财力与精力来管理。

在现代工业文明的冲击下,乡人对这老宅并不觉得它的好,于是一个个外迁新居,能拆则拆,不能拆的则任其坍塌。这是传统宗法制度解体后的必然结果。现在的乡村是以小户为生活单元,一户一屋,公共的老宅堂屋,谁也不住,谁也别想住,故更无人维修,于是只剩下烂与塌一途。这就叫“烂了爷的卵是大众的”,它的衰败已无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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