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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644|中国诗人的那张脸28——翟永明:诗坛上的一朵忧郁的黑玫瑰

 置身于宁静 2022-11-03 发布于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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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永明,四川成都人,毕业于成都电子科技大学,曾就职于某物理研究所。1981年开始发表诗歌作品,1986年离职,后专注写作。1998年在成都开“白夜” 酒吧,亦为文化沙龙,在此间策划、举办了一系列跨领域文化活动,经营至今。著有诗集《女人》、《称之为一切》、《终于使我周转不灵》、《十四首素歌》、《行间距》《随黄公望游富春山》等。诗文集《最委婉的词》,散文、文论集《纸上建筑》、《坚韧的破碎之花》、《正如你所看到的》、《天赋如此》《毕竟流行去》等。编剧作品有电影《蜻蜓之眼》,与贾樟柯合作的《24城记》。

28.翟永明:诗坛上的一朵忧郁的黑玫瑰

李东海

        当女性诗人用大量激烈的词语拆解着男权意象的时候,翟永明却用一组组长诗的激情,抨击着男权社会的压抑。翟永明属于那种具有女性独立思想、自由意志和反抗精神的另类女诗人。在她面前,没有权威、体制和模式。她喜欢自由自在,喜欢按照自己的本性和意志生活、写作。在她的诗中,饱含着自己的生存经历,也张扬着女性诗人的女权思想,更是激荡着反压迫反控制的精神气质。可能从青春期开始后,直到她1996年开“白夜酒吧”之前,她一直都处在一种极度的精神紧张的状态之中。1983年她写出组诗《女人》,1986年被《诗歌报》和《诗刊》刊发后,震惊中国诗坛。1987年写下组诗《死亡图案》,在写组诗《静安庄》和《咖啡馆之歌》的时候,可以说是诗人精神状况最好的时候。她早期喜欢美国诗人普拉斯,后来喜欢叶芝的诗风。现在的翟永明,已蜕去先前的那种忧郁、自卑和内心紧张的神态。在她的“白夜酒吧”一面写着诗歌,一面经营着店面,充满了自信和从容。诗人欧阳江河说翟永明是“东方最美丽的女人”,而先锋诗人伊沙则说“第三代诗人都有翟永明情结”。那么我们就来看看这个中国现代诗坛燃烧的黑玫瑰,有多么强大的烈焰,而且是忧郁的烈焰,能让一个个诗人口含蜜意?

            我,一个狂想,充满深渊的魅力

            偶然被你诞生。泥土和天空

            二者合一,你把我叫作女人

            并强化了我的身体

            我是软得像水的白色羽毛体

            你把我捧在手上,我就容纳这个世界

            穿着肉体凡胎,在阳光下

            我是如此眩目,使你难以置信

            我是最温柔最懂事的女人

            看穿一切却愿分担一切

            渴望一个冬天,一个巨大的黑夜

            以心为界,我想握住你的手

            但在你的面前我的姿态就是一种惨败

           当你走时,我的痛苦

           要把我的心从口中呕出

           用爱杀死你,这是谁的禁忌?

           太阳为全世界升起!我只为了你

           以最仇恨的柔情蜜意灌注你全身

           从脚至顶,我有我的方式

           一片呼救声,灵魂也能伸出手?

           大海作为我的血液就能把我

           高举到落日脚下,有谁记得我?

           但我所记得的,绝不仅仅是一生

                     ——组诗《女人·独白》

        翟永明在她的诗一开始,就以一种不可置疑的态度和口吻说:“我,一个狂想,充满深渊的魅力/偶然被你诞生。泥土和天空/二者合一,你把我叫作女人/并强化了我的身体”。多少年来,女性一直被置于男权社会的掌控之中,身心的从属和角色的强化,使女人成为了女人。所以翟永明说是你把我叫作了女人,并强化了我女人的身体。我“穿着肉体凡胎,在阳光下/我是如此眩目,是你难以置信”。女人被男人驯化成了女人,从而又成为男人的尤物被男人宠爱着。我的美丽在阳光下如此眩目,眩目的让男人们难以置信。然而我是被驯化的尤物,充满反抗的意识,但又自觉不自觉地扮演着女人的角色:“我是最温柔最懂事的女人/看穿一切却愿分担一切/渴望一个冬天,一个巨大的黑夜”。诗人是懂事的女人——温柔的女人,诗人是看穿一切的女人——哲学的女人。但诗人为什么渴望一个冬天,一个巨大的黑夜呢?在这一点上翟永明与伊蕾有不谋而合的地方——喜欢黑夜、黑色和受虐。伊蕾一身的黑色裙装与翟永明的黑色裙装;伊蕾与翟永明的脸部冷艳及其黑夜情结也无比的相似。这种相似可能出自于她们相似的生活经历、人生态度和诗学观点。女性的被征服、被压抑和自我压抑是翟永明无法承受的,所以她说:“以心为界,我想握住你的手/但在你的面前我的姿态就是一种惨败”。诗人在男人面前是有戒心和前提的,那就是“以心为界”!然后我才想“握住你的手”。可现实的冷酷令人发指:在你的面前,“我的姿态就是一种惨败”。翟永明以普拉斯的“你的身体伤害我/就象世界伤害着上帝”的诗句作组诗《女人》的总序,表明了诗人在诗学观念上对于男女之间的对峙和女性的客体位置的深思和反叛。

        其实,翟永明在1983年写出组诗《女人》后,并没有立即发表,只是在朋友间传看。1984年在单位打印室打印了二十本单行本,她说:“挺困难的,那时太不一样了,一般没有打印机,我们单位打印室一女孩跟我关系不错,油印是我们俩一起印的,很原始的,弄得手上都是油,印完再装订”。1986年《诗歌报》和《诗刊》在别人那拿到了这个单行本,与翟永明取得联系后发表了这组诗,一下引起中国诗坛的强烈反响。这组诗后来她续到20首,以《独白》开始,从而展开了她的女权主义和黑夜情结。1985年初,翟永明又为组诗《女人》写下一篇名为《黑夜意识》的序文,阐明自己的女性诗观,指出女性为什么既反抗女人角色的强化,又自觉不自觉地遵从女性角色的根源:这是因为“作为人类的一半,女性从诞生起就面对着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她对这世界最初的一瞥必然带着自己的情绪和知觉,甚至某种私下反抗的心理”。她说,每个女人都得面对自己的深渊,“女性身体内部总是隐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毁灭性预感”。只有当“一个个人与宇宙的内在意识——我称之为黑夜意识——使我注定成为女性的思想、信念和情感的承担者、并直接把这种承担注入一种被我视为意识之最的努力之中,这就是诗”。“用爱杀死你,这是谁的禁忌?/太阳为全世界升起!我只为了你/以最仇恨的柔情蜜意灌注你全身/从脚至顶,我有我的方式”。一个充满仇恨、充满爱欲,充满激情,乖巧聪明的精灵在与男人角逐:用爱杀死男人,“以最仇恨的柔情蜜意”。多可怕的女人!诗的最后,诗人将诗的题旨提升到一个强有力的程度:“有谁记得我?但我所记得的/绝不仅仅是一生!”对“女性命运”的整体观照和强烈意愿,以一种文化的写作,彰显了出来。

        《独白》无论在艺术上还是在精神上都是翟永明组诗《女人》中最好的诗歌。翟永明曾说:“写诗是我的一种生活方式,我活着并写作,这好像是我生来能为自己做的唯一选择,然而真正的诗离我多么遥远,它越来越被证明那是我永远无法企及的东西。在现实中又陌生又无力的事物,在幻觉中却是那样奇特、强悍和珍贵,高品质的精神让人难以接近。也许我对诗歌始终抱有一种过于严肃的态度,因此我始终无法以一种超然的态度来对付我所面临的困惑:无论我如何面对诗歌,我最终逃不掉自己的拷问:'整个冬天我都在小声地问/并非莫测地微笑/谁能告诉我/完成之后又怎样?’”

        然而我无法相信这个现在穿着绛色吊带上衣,黑色裙子,闲散安逸,热而不觉躁地生活在四川成都的翟永明,曾经会有这样的激情和决心,也无法相信她的这种冷静和理性。组诗《女人》不仅有着强烈的女性意识,而且在更普遍的层次上,呈现着女性惊心动魄的精神历程和命运波澜,而《独白》是中国女性诗歌对于自身命运最绝望的独白。

        翟永明认为:与人类命运相关联的“女性”的文学,是最高层次的文学,也是真正具有文学价值的女性文学。女性文学意味着,在孤独的沉思中领悟自身的残酷。这不是谁都可以的。她说:“有些人能够把握这一辉煌的瞬间,并使一切具有先验性神秘快感的直觉升华为经过体验和再造的诗”。在组诗《女人·独白》中,她实现了自己的诗学理想。其它各首在诗学艺术上则参差不齐,在此就不做赘述了。

        在写完组诗《女人》后,她又陆续写出了《静安庄》、《死亡的图案》等诗作,站在黑夜的中心,洞见着诞生与死亡,炽热与凝固。以令人颤栗的直觉,领受着那强烈的悲剧与沉潜的希望。她在一步步接近黑夜深处那唯一宁静的光明,那是她真正强大起来的地方!她的组诗《静安庄》12首被牛汉主编的《中国青年诗人十三家》收编;组诗《死亡的图案》被周伦佑主编的《亵渎中的第三朵语言花——后现代主义诗歌》收编,在此均不做介绍,下面来谈谈她的《黑房间》:

        天下乌鸦一般黑/我感到胆怯,它们有如此多的/亲戚,它们人多势众,难以抗拒//我们却必不可少,我们姐妹四人/我们是黑色房间里的圈套/亭亭玉立,来回踱步/胜券在握的模样

        诗人的“黑夜意识”在《黑房间》里表现得淋漓尽致。诗人惧怕黑夜,又以亭亭玉立,胜券在握的模样与黑夜周旋。难以抗拒的黑夜,人多势众,而我们只有姐妹四人。面对四壁的房间还是面对男人?诗人可能是一语双关。于是,诗人感到我们女人永远都处在一个危机四伏的房间:

            在夜晚,我感到

            我们的房间危机四伏

            猫和老鼠都醒着

            我们去睡,在梦中寻找陌生的

            门牌号码,在夜晚

            我们是瓜熟蒂落的女人

            颠鸾倒凤,如此等等

            我们姐妹四人,我们日新月异

            婚姻,依然是择偶的中心

            卧室的光线使新婚夫妇沮丧

            孤注一掷,我对自己说

            家是出发的地方

                 ——《黑房间》

       在危机四伏的房间里,猫和老鼠都醒着,我们姐妹却去睡觉,在梦里寻找陌生的门牌号码,这是多么的危险和恐怖。但在夜晚,“我们是瓜熟蒂落的女人”,我们“颠鸾倒凤”,我们是黑色房间的圈套,可我们最终还是被黑色的房间所吞噬!孤注一掷,家,只能是翟永明出发的地方。诗人对于社会和婚姻是理性悲观的。翟永明其实曾是一个“问题女青年”。从小就叛逆不驯,一身的反骨。二十多岁时,喜欢写诗,倾心艺术,要求自由的生活,从此与家里冲突,与单位冲突,被单位视为不务正业的人,几方面的压力让她喘不过气来,内心的绝望与反抗的激情构成她青年时期的思想、文学和行为。她辞职、离婚、出国、回国。整个生命都是在与“危机四伏的黑色房间”抗争的过程之中。

       诗评家陈超曾这样对翟永明与舒婷做过比较:他说舒婷“是个痛苦的理想主义者”。而翟永明则是“在涉及女性文学的诸诗人中,翟永明无疑是最深刻、最成熟的一位,她的诗几乎昭示了一种新的文化现象正从中国知识女性身上释放出来”,而且“有明确的对男性中心的文化模态的反抗”。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在作为女性诗歌旗帜的舒婷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后,出现了以翟永明的组诗《女人》、伊蕾的组诗《独身女人的卧室》和唐亚平的组诗《黑色沙漠》等脍炙人口的表现女性题材、女性意识的优秀诗歌,透露出一个新时代女性主体意识的觉醒和崛起;昭示着中国诗歌史上一种文化现象的出现:那就是中国大地上大面积涌现出的女性诗歌,以深度的思想性和丰富的艺术性在中国诗坛显山露水,并以较高的审美意趣,耸起一片女性诗歌的天空。

李东海,诗人,诗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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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李东海

副主编:高尚   堆雪   三色堇   笨水

本期编辑:高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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