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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残雪，是一种的精神的奢侈。今天的人们所遵循的是生活的快乐原则，所寻求的是能给人以强烈刺激和享受的事物，阅读文学也几乎成了精神的自恋和个人隐私。照常理，我不应该这么早地就把残雪推到世人面前，做事过于“残酷”了些，但我想，世界上的事物不一定要知道得最多，但要知道谁是最好才行。不能说残雪是新时期文学中最优秀的作家，但至少属于其中之列，因为我无法做出概率比较，也怕惹些不必要的麻烦。她也应是当下最有哲学深度的作家之一，尤其是就她的女性身份而言，更是独一无二的。残雪没有形成自己的读者群，像人们熟悉的琼瑶那样，有“迷恋者”，也没有一篇小说被改编成影视剧，知道的人也就非常的少而又少。正如人们在几十年之后才知道了四十年代有个张爱玲一样，再过几十年，人们会惊奇地发现我们这个时代有个作家叫残雪，只不过那时说这话的人已是我们的孙子辈了。 1983年，残雪写成了她的处女作《黄泥街》，这是一个文学“事件”，如果以法国“年鉴学派”的眼光来看的话，它属于文学时间中的“短历史”。小说展示了“黄泥街”世界的丑陋、污秽和怨恨，那里的人们吃的是泥巴、蝇子和动物死尸，喝的是阴沟水，住的是茅草屋，到处充满了垃圾和粪便所散发的恶臭气。唯一的诗意与温情是作者的悲悯情怀和抒情笔调。它所显示的对“国民性”的批判，或者说是人性的剖析，这成了残雪以后小说创作的基本思路。后来有小说中篇《苍老的浮云》、短篇《阿梅在一个太阳天的沉思》、《天窗》、《重叠》等和长篇《突围表演》，依然展示着人性的自我超越与自我否定，描写人性的嫉妒、虚荣、残忍、狂妄、自私与自欺。出版于九十年代的小说《思想汇报》（湖南文艺出版社，1994年）和《历程》（《钟山》1995年1期），标志着残雪小说的走向成熟。“思想汇报”，一个曾是多么熟悉而流行的词汇！小说写发明家A不断向一个一言不发的“首长同志”汇报自己的“思想情况”，在他的自我拷问和诘难中，敞露出人的精神灵魂的二难困境。他不断追问“我是谁”，得到的答案却是我“什么也不是”的“虚无”。《历程》写一个“五十二岁的单身汉”皮普准，喜爱“独自想一些乌七八糟的事”，他不断努力，企图进入一个属己而亲和的客观世界，但外在环境却不断与他所盼望的相疏离。这样，执拗的主体与冷漠的客体之间就不断地出现碰撞与冲突，由此带来主体世界的进退两难和无所适从。 残雪小说里的“哲学”来自她那敏锐的女性直觉，而不是外在观念的集合，少一般男性作家的直露与生硬。小说里的人物非常地世俗，以至粗鄙、猥琐，但小说语言却出奇地文雅、简练和清明，句句都好懂，一点不朦胧、晦涩，但读完了却常不明究竟。真是“小”处明白，“大”处糊涂。她的文风幽默、机智，有一种叙述的冷静，挤压情感，而不露丝毫动静，有别于一般女性叙述的泪眼婆挲，乃至煽情式的自我激动一番。残雪的笔似一把外科手术刀，以庖丁解牛的技法，在人的灵魂里的每一个神经和血管上搜索、行走。显然，这时的残雪就是一位技术高超的内科医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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