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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乡井

 新用户06868399 2022-11-05 发布于内蒙古

第 2005 期

文|殷煌文   编辑|王成海

乡井全称应当是故乡的井,简称就是乡井,说到乡井往往与故乡联系起来。人们常说美不美乡中水,亲不亲故乡人。又说山不亲水亲,人不亲土亲,实际上是说故乡的山水最美人最亲。北方的水人们又常常和乡井联系到一起,寄托着游子浓浓的乡愁,有一个最伤感的成语就是背井离乡,这是农耕时代的人们为了生存万般无奈的选择 。

在古代的北方,先民们要辟土安家,首先要选择有水的地方,有河流活水处最是首选,黄土高原、内蒙后山地区活水很少,有水草肥美之地也被先到者占有,后来的求生者在干旱贫瘠之地安家落户,首先要找到水源,唯一的方法就是打井,随之村落的命名也与井联系上了,双井子、三面井、大井子、小井子、深井村、小井沟、西大井、东大井等等,这是汉名。合彦忽洞、当郎忽洞、阿麻忽洞、公腊忽洞等,这是蒙名,忽洞在蒙语中就是井的意思。

漂泊在外的人,随着年岁渐老,乡井不时在梦中出现,与它有关的许多往事与欢乐如在昨天。

我是四岁时迁居到三义村的,生活了二十八年,考上学校离开,父母还在那里,我常去探望小住,直到父母和兄长故去,我才彻底与之告别,算来在故乡有五十多年。吃着故乡的粮食,喝着故乡的井水长大,怎能忘了故的那些水井。乡井与我息息相关,也记录着先民创业的艰辛和乡亲们生活的变迁。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三义村仅有一口水井,在村子东头靠南一点,这口水井见证了先民辟地生存的艰难。据老人们讲,大约在十八世纪中叶有三户人家来此开地,到底是那三户传说不一。有人说是常、黄、贺,有人说是马、史、边。我们迁居到此村中时,大户人家是马、史、宋。

三义村最早叫三间房,大概先民们觉得有些土气,由于三姓人家开地立村和睦相处义结同心,就改名叫三义村。当年先民们到此地本没有吃水井,吃水要到村西三里多地的张鹏沟山上的那口水井担水,路远坡陡,担一担水实在艰难。为了生存必须要打井,他们出钱请了一位看井先生勘察井位,最后定位于村子东南边上,定了井位就开始动工打井,全村仅有六七个壮劳力,利用农闲时间挖井、吊土、拉石头,终于挖到了有水层。

一天井下挖的人忽见井壁上一股清水破土而出,急忙抹下毡帽堵住,人们十分欢喜,急忙开始吊下石头砌井,经过前后几个月的辛劳,一口三丈多深的甘甜水井砌成,水头有六七尺深,足够当时全村人畜的饮用。

当年这口井上就安了辘轳,是用花轱辘车去掉车辐的旧轴头做成的,又安了个铁绞把,井口东边安放了一口六尺长的饮牲畜的石槽和四五尺长的顺水槽,石槽顶头底部有一寸粗一个眼,用木塞子堵着,饮完牲畜后若有剩下的水就取开木塞,让水流完。在井口,从东北到西南用石头圈成一道四尺多高半圆形的石墙,预防秋冬春季杂草沙土刮入井中污染井水。每天早晨或傍晚,村民们担上木制的水桶,牵上牛马,来到井台上,先绞上几柳条水斗水饮饱了牛马,再绞一担水担回去。有时井台上汇聚三五村民,顺便寒喧交谈上几句,或交流一下见闻,这里也成了村中信息交流的中心。

春天燕子归来,选好筑垒之处,口中含上一根细而韧的柴禾棍,飞到井台边牛蹄窝边衔上一块缁泥,轻快地飞回到房粱上构筑新巢。前后晌有村中的大嫂或挎半筐野菜或挟几件衣裳,绞上半石槽清凌的井水洗涮,为了省去男人们担水的劳累,洗涮完后一定要把石槽用清水洗涮的干干净净,有异味牲畜就不喝水了,以免饮牲畜的人说闲话。

村民们每年春天总要在井台不远处挖土和泥脱土坯,久而久之每个村井台不远总有个大土坑,夏天下大雨发洪水,土坑就变成大水卜洞,太阳一晒,不几天水中生出小蝌蚪和翻车车,这里又成了孩子们的乐园,用水和上一大块黄胶泥,打泥卜儿,捏泥人、泥蛋蛋,或者用胶泥围成小池塘,里边注上水,捉来蝌蚪、翻车车,放到里边当鱼养。

冬天井口结了一圈洁白如玉的冰,天气渐冷,井口日渐缩小,当水斗子快要下不去的时候,人们用冰镩把井口的结冰捅开,掉入井中,担回来的水中漂着几块冰块,孩子们不怕凉,捞出来啃吃,发出嘎嘣嘎嘣的脆响,这是无糖免费的冰棍。石槽周围结成一大片冰,成了我们小孩子天然的滑冰场,只是面积小了些,只能打滑擦儿。

一九五三年修集二铁路,东面碹窑店离我们村二里多地,住着一大队筑路的劳改队,那里的井水不够用,每天上下午有一名解放军战士挎着枪,押着十来个穿黄色旧军装的犯人,来我们村的井上担水,据说是被俘的国民党军官,犯人们不作声,默默地绞水,十几担水绞满,他们默默地担上水前后排成一队担回去。那位战士二十来岁,常和我们几个小孩开玩笑,挺和气,中等个儿,很帅气。

一九五九年由于人口的增加,牲畜的增多,一口井用水很不方便,生产队在村中间饲养院西面打成了一口近四丈多深的井,解决了村西头住户的吃水和饲养员饮牲畜的困难,比起当年先民们的打井省劲的多了,这也彰显了集体的力量的巨大。后来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又陆续在饲养院东墙外和村西头南边打了两眼吃水井,村民们用水更方便了。

上世纪七十年代全国农业学大寨,大搞农田水利基本建设,发明了用大锅锥打井,打得井更深,成井率也高,当年的旗委书记昭日格图把三义村作为他的联系点,督促指导先后打成了三口深水井,当年还没有深井泵,只好下马道,把电机水泵安放在马道里才能抽水浇地。

七四年春天,当年的教育局长张文明在我们村下乡蹲点,他和旗里的水利局、农机局、农业局联系,争取来水泥、钢筋,把马道碹成窑洞,不让下大雨毁了水井,把电机水泵配套安装妥当,可以抽水浇地。后来又陆续打成了几眼机井,当大集体解散联产承包时,三义村共有六口机井,可以灌溉五六百亩土地,当年的这些水浇地,人们大部分种上锹铲小麦,每亩地秋天能打六七百斤,人们高兴的第一次每家收了这么多粮食,人们第一次可以敞开肚子天天吃白面馒头,人们第一次充分享受到丰衣足食的幸福。水浇地打的粮食多了,除了交公粮每家至少存有二三年的口粮,不愁吃了,但花钱不够充足,人们发现种山药比种小麦收入多,开始大面积种植山药,山药当年卖五角钱一斤,一亩水浇地种山药可收三千多斤,可卖一千五百元,人口多的人家种上七八亩山药可收入一万多元,当年万元户可是个人人羡慕的人家。每年秋收后,三义村的人们早早地开上四轮车,不怕脏不嫌臭把白音察干镇旱厕里积存下的大粪掏得干干净,拉回地里用土埋好,备足来年种山药的肥料。

三义村勤劳的乡亲们凭借着得天独厚的水利条件,用勤劳的双手,辛苦的汗水,不仅吃饱了饭,而且在周围村子尚不富裕的情况下首先富了起来,人们开始盖砖瓦房,买四轮车、摩托车、电视机,年轻后生娶回漂亮能干的媳妇。

三义村乡亲们的幸福生活从根源上来说是和乡井之水息息相关,井水滋养了一代的村民,乡井之水早渗透进每一位三义人的血脉之中,无论走到何处,他的血脉中总有乡井水的基因。

我又忽然想到,人不仅生前喝着乡井的水,念着乡井的水,就是身后他的灵魂也与乡井相联。

后山地区的每个村庄,在村外离井不远处,一定有座孤零零的龙王庙,其实这座庙是多功能的,天旱时人们虔诚地到庙前祈雨,因为龙王管着布云行雨的多少,挺有权威的。村中一旦有老人故去,三天晚上和出殡前一天的晚上,逝者的子孙们要去报庙,后一次的报庙仪式较为隆重,鼓匠吹打,沿路放灯,要到碾房边敬纸祭白虎神,再到水井边祭青龙神,看来水也是一尊神,最后到龙王神焚纸上香。这就是报庙仪式最重要的环节。我不禁想到这个庙的神不仅管下雨,也掌管着人们灵魂的归宿,看来这庙又有土地庙的功能,龙王只能管天上事,土地神才能管地上人间事,报庙应当是两种功能,一是向管乡井的青龙神告别致谢,一是向管理一

方土地的土地神致谢报到, 从此一个人人的灵魂和肉体将和这方土地融为一体。所以说人从生到死一辈子都离不开故乡的土地和井水。有些漂泊异国他乡的游子,终老异域,他的后人定将一抔家乡土、一瓶乡井水洒入逝者的坟墓中,他的灵魂才能安息。

近几年,故乡三义村的乡亲们用着上百米深井的自来水,原来的吃水井都干涸了。如今用水倒是方便了。我不禁又想到万一因天灾人祸没了电,人们又到哪里去取水呢?但愿这是杞人之忧吧。

作者介绍:殷煌文,网名耕田者,高中语文教师。从教四十年,现已退休。喜爱阅读和中医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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