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名将录之十二 阿史那社尔

唐初，雄才大略的唐太宗李世民麾下汇聚了一批出身突厥的名将，这些人原本或为突厥可汗，或为突厥高官，但都甘于受“天可汗”李世民驱使，为大唐的统一和边境安宁出生入死，阿史那社尔即是其中极具代表性的一位。

早年经历

阿史那社尔（604—655年），定襄云中（今内蒙古和林格尔县）人，出自突厥王族，东突厥启民可汗之孙，处罗可汗次子，始毕可汗和颉利可汗之侄。阿史那是突厥王族的姓氏，意为“高贵的狼”，也有“蓝色”之意，故突厥阿史那部也称为“蓝突厥”。

（东突厥在始毕三兄弟任可汗时最为强盛。始毕曾围隋炀帝于雁门，其弟颉利则曾逼唐太宗订立渭水之盟）

阿史那社尔十一岁时已成为一名智勇双全的不凡少年，被任命为拓设（“设”是突厥高级首领，地位仅次于可汗和叶护），在碛北（今蒙古高原大沙漠以北地区）建起牙旗（首领或主帅的标识，据说旗杆上缀以象牙），与颉利可汗的儿子欲谷设分别统治铁勒、回纥、同罗等部落。

（阿史那社尔的祖父，东突厥启民可汗，素与隋朝交好，先后迎娶两位隋朝公主为可敦，阿史那社尔仰慕中原文化，或与此有关）

社尔不仅智勇双全，而且轻财重义。他担任拓设十年，在部落内实行极为宽厚的政策，从不征收赋税。有人劝他说，身为首领，可以收取属民贡赋，过上富足的生活，但社尔道：“部落富足了，我便富足了。”因此，他在部落中深受民众爱戴。这或许也是后来太宗李世民对他十分赏识的重要原因之一。

社尔还具有十分长远的眼光，他认为突厥与中原民族和睦相处才是长久之计。当时，他的叔叔东突厥颉利可汗依仗麾下兵强马壮，以隋朝曾助其父启民可汗复位，故应报答隋朝恩德为由，多次对大唐用兵。社尔前去劝阻，说不停地挑衅大唐，终将自取其祸，颉利可汗未予听从。果如社尔所料，渭水之盟后，大唐加强了北疆防御，经过几年厉兵秣马，于贞观四年（630年）出兵一举灭亡了东突厥，颉利被俘虏至长安。

（唐初，东、西突厥势力范围图。突厥原为柔然锻奴，游牧于今阿尔泰山一带，六世纪中叶击败柔然，建立汗国，但其内部始终不稳，这就注定了它无法长期称雄的命运）

自称可汗

高祖武德九年（626年），薛延陀、回纥等部落反叛突厥，击败欲谷设。社尔出兵救援欲谷设，也被薛延陀击败。太宗贞观二年（628年），社尔率部众逃往西边的可汗浮图城（今新疆吉木萨尔北），为防止西突厥来攻，社尔加强了可汗浮图城的防御。

（唐太宗昭陵北司马门遗址出土的突厥可汗石像，突厥人有辫发习俗）

东突厥灭亡后，西突厥内乱不止，奚利邲咄陆可汗阿史那弥射与族兄阿史那步真争夺汗国（争夺汗国的双方为谁，有不同说法）。社尔乘机前去诈降，突然发动袭击，一鼓作气攻占西突厥近一半领地，拥众十余万，自立为都布可汗。

（突厥武士复原图）

重新壮大起来后，社尔对各部落首领说：“最先背叛我突厥的是薛延陀，如今我占据西方，拥有如此多兵马，若不能灭掉薛延陀，就是忘掉了先可汗，是为不孝。如果上天让我不能取胜，我死也无憾！”其他首领都劝道：“我们刚刚占据了西方，应当暂且留在这儿稳住阵脚。如果立即就放弃此地，而远攻薛延陀，只怕西突厥人要来收复故地。”

社尔不听劝阻，亲率五万骑兵远赴碛北征讨薛延陀。苦战一百多天，双方胜负难分，陷入胶着。此时，西突厥可汗阿史那泥孰死了，其弟同俄设继位，称咥利失可汗。社尔所率兵众无法忍受如此长时间的战争之苦，纷纷逃回西突厥。薛延陀趁机纵兵进攻，社尔大败，逃至高昌。

（唐代突厥石人像。突厥的民族成分十分复杂，一般认为包括了当时中国北方、西方操突厥语的所有民族，而突厥汗国是一个游牧民族的部落联盟国家）

率部归唐

社尔既畏惧西突厥进逼，又担心东面的薛延陀进攻。而东突厥被大唐灭亡后，社尔的叔叔颉利可汗被俘虏至长安，得到李世民善待。故社尔前思后想，于贞观九年（635年）率部众归附大唐，太宗将其部落安置在水草丰茂的灵州（今宁夏吴忠）。次年，社尔至长安朝觐，太宗真诚以待，封其为左骁卫大将军。一年多后，太宗又将妹妹衡阳公主嫁给社尔，还让他在宫苑内统领屯兵。身陷绝境才来投唐的社尔未曾想到自己寸功未立却受到太宗如此厚待，内心十分感念，从此一心一意效忠大唐。

（突厥人复原图）

从征四方

贞观十四年（640年），太宗决定征伐高昌，命社尔担任交河道行军总管，随吏部尚书侯君集出征。取胜后，侯君集自律不严，贪没不少高昌的财宝和美女，不少将士也上行下效，侵盗战利品。社尔不愿同流合污，就以未曾奉诏为由，秋毫不取。后来接到圣旨，才受领一些老弱仆从和破旧物品。太宗听闻后，对他的重义轻财和谨慎从事非常赞赏，特意赐他宝刀、锦缎，并让他统领北门左屯营，封毕国公。 

（日本正仓院收藏的金银钿装唐大刀，国宝级文物）

贞观十九年（645年），社尔随太宗东征高句丽。在驻跸山（今辽宁辽阳境内）一战中，社尔多次被流矢击中，但他拔出箭失，继续前进。其所率将士，受其激励，皆以一当百，奋勇拼杀，战后皆受褒奖。太宗对社尔之勇尤其赞赏，班师回朝后，兼授其鸿胪寺卿。

（唐初章怀太子墓壁画《客使图》，右边三人是鸿胪寺官员，左起第三人应为突厥人。鸿胪寺，唐代主管民族事务、外事活动及丧仪的中央机关，其长官为九卿之一）

太宗东征高句丽时，派右领军将军执失思力屯兵在夏州之北以防范薛延陀。薛延陀多弥可汗继位后，以为太宗出征未归有机可乘，便出兵进犯唐境，被执失思力击败。后薛延陀又再次发兵进犯夏州等地。太宗在东征班师途中，派社尔与薛万彻一同出镇胜州（今内蒙古准格尔旗），同其他几路兵马一起，抵御薛延陀。薛延陀进到边塞，见唐军已严阵以待，未敢轻举妄动。 

贞观二十年（646年）六月，太宗任命社尔为瀚海安抚大使（同为大使的还有李道宗），与执失思力等其他几路大军，齐头并进，平定了薛延陀。 

平定龟兹

唐朝建立后，龟兹一度与大唐通好，派人到长安朝贡，太宗也待之甚厚。后来龟兹依附突厥，与大唐为敌。为阻止西突厥势力发展成为唐廷的严重边患，也为打通丝绸之路，加强东西交流，太宗决定攻灭龟兹，于贞观二十一年（647年），任命左骁卫大将军社尔为昆丘道行军大总管，与契苾何力、郭孝恪等将领征讨龟兹。

（龟兹在西域的位置。库车为龟兹古城伊逻卢所在地）

社尔定下先肃清龟兹外围，再围攻都城的战略。次年九月，他率兵先击破西突厥处月、处密二部，断龟兹北面之援。然后，社尔率兵从焉耆西面（已近龟兹北部边境），兵分五路，出其不意，攻向焉耆。焉耆王薛婆阿那支弃城逃往龟兹，社尔派兵紧追不舍，将其擒杀，立其堂弟先那准为焉耆王，让他朝贡大唐。龟兹听说焉耆被灭，举国震动，不少城池将士都弃城逃走。

（龟兹古城遗迹。唐初龟兹是西域大国，有八万多人口）

社尔率兵进驻碛口，离龟兹都城伊逻卢(今新疆库车北)三百里，命伊州刺史韩威率领一千余骑为前锋，右骁卫将军曹继叔紧随其后，进军多褐城（今新疆轮台西）。龟兹王诃利布失毕、宰相那利、羯猎颠率五万兵马抵御。刚一接锋，韩威佯装兵败逃跑，龟兹军在后紧追。追出三十里，韩威与曹继叔会兵，转身迎敌。龟兹军一看唐军伏有后援，不敢再战，转身退却。曹继叔见此良机，挥军进攻，大败龟兹军，向北追击八十里。

（拜城县克孜尔石窟，铜像为后秦高僧鸠摩罗什。龟兹为古印度、希腊-罗马、波斯、汉唐四大文明在世界上的唯一交汇处）

十二月，布失毕退保都城伊逻卢，社尔率军进逼，布失毕自知不敌，轻骑向西逃走。社尔挥军攻破伊逻卢，留下郭孝恪守城，自己则率沙州刺史苏海政、尚辇奉御薛万备等去追击布失毕。唐军一路穷追六百里，布失毕窘急之下，再退保拨换城（今新疆阿克苏）。此城易守难攻，加之布失毕拼死拒守，故唐军连攻四十日，方才攻克，生擒布失毕和羯猎颠。

（克孜尔石窟壁画，龟兹国王托提卡及王后供养像，公元六世纪末。女性的头冠有萨珊波斯风格）

但那利逃脱后，暗中引西突厥及龟兹残余兵众共一万余人去袭击郭孝恪部。郭孝恪因唐军连续大胜，滋生出轻敌心理，当有龟兹人告诉他那利要来进攻时，他不以为意，未加防范。

（克孜尔石窟壁画，八王争舍利，画中有一面狼头旗，反映了突厥的狼崇拜传统）

那利突然引兵而至。此时，郭孝恪正要率军进入伊逻卢城，不料那利已抢先占据城池，同城中的龟兹人一起在城头向下攻击正在进城的郭孝恪部。城头箭如雨下，郭孝恪仓促之下难以抵挡，便想重新出城，整军再战，但却被乱箭射死在西门。唐军仓部郎中崔义超急忙收拢唐军二百余人，保卫军需物资，在城中与龟兹人苦战。曹继叔、韩威原本扎营在城外，发现郭孝恪部陷于城中，便带兵从城池西北角猛攻。经一夜激战，击退那利，斩敌三千余人，城中方才平定。十余日后，那利再引兵万余前来攻城，曹继叔率兵迎击，斩首八千余级，那利单骑败走，龟兹人将其抓住，献给唐军。

（克孜尔石窟壁画，反映了突厥等民族哀悼时的剺面风俗）

再说社尔所率唐军，势如破竹先后攻破龟兹大城五座，余众已无抵挡之力。社尔不愿妄杀，就命左卫郎将权祗甫到各地晓谕利害。各城见大势已去，相继请降，唐军共得小城七十余座（一说七百余座，似不可信。所谓小城其实就是小村镇），俘获男女数万人。社尔召集各部落年长望重者，宣示唐军乃是吊民伐罪，又立布失毕之弟叶护为新龟兹王，龟兹就此成为大唐属国，西域为之震动，西突厥、于阗、安国等国争送驼马、军粮至唐营。贞观二十三年（649年）正月，布失毕、那利、羯猎颠等被押至长安，太宗责让一番，予以释放，并封布失毕为左武卫将军。

（阿克苏附近图木舒克壁画上的突厥-回鹘武士形像）

社尔击破龟兹之后，行军长史薛万备请求乘胜势之兵威说服于阗王伏阇信入京朝见，社尔同意。七月，伏阇信随薛万备入京朝见唐高宗，于阗也成为大唐属国。至此，龟兹、焉耆、于阗、西突厥（可汗阿史那贺鲁于上年接受大唐册封，西突厥也成为大唐属国，但不久后反叛），加上之前被大唐攻灭的高昌，以及原本就亲唐的疏勒，西域主要国家，皆入唐朝版图，大唐基本一统西域。

（克孜尔石窟壁画，月光王后，具有印度风格，融性感的裸体艺术与迷人的龟兹舞蹈于一体）

人物评价

贞观二十三年五月（649年7月），太宗去世。社尔以刀割面（剺面），与铁勒族将领契苾何力一起请求殉葬。高宗派人告知，太宗留有遗诏，不准殉葬，两人方才作罢。高宗改任社尔为右卫大将军，永徽四年（653年），又进封他为镇军大将军。永徽六年（655年），社尔去世，追赠辅国大将军、并州都督，谥“元”，陪葬昭陵，坟冢被修成葱山的形状，以表彰他平定龟兹之功。 

阿史那社尔是初唐时期杰出的少数民族将领，他一生历战阵无数，巅峰之作是灭龟兹之战。此战中，他不急于直接进攻龟兹，而是先攻破西突厥处月、处密二部，再顺手灭亡焉耆，彻底断了龟兹的后援。然后，他攻陷龟兹都城伊逻卢和重镇拨换，在基本掌控局势后，再晓谕龟兹其他部众归降，并予以安抚，由此将战争的破坏减至最低，可谓攻止有度，征抚相宜，不愧为一代名将。若非郭孝恪轻敌冒进，被龟兹人射杀于伊逻卢城西门，平龟兹一战堪称完美。战神李靖后来评价说，阿史那社尔是真正的知兵者，同时期的名将薛万彻等有所不及。

（影视剧中阿史那社尔形象）

阿史那社尔还是一位重义轻财的将领，十分清廉。史书记载了不少他疏财取义的事迹，年少任部落首领时，社尔不取贡赋供自己享用。随侯君集平灭高昌时，他没有同流合污私取战利品。郭孝恪生性奢侈，军帐中的床帷用具多用金玉装饰，他将这些送给社尔，社尔坚辞不受，太宗听闻后说，二将优劣，由此即可得见，无须再问旁人。对社尔的这一品格，《旧唐书》评价很高：“历代武臣，壮勇出众者有诸，节行励俗者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