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唐朝讲给你听——走向盛世（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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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隆基的文学修养是经得起历史检验的，作为唯一一位作品入选唐诗三百首的皇帝（经鲁祭孔子而叹之），某种程度上来讲，他也可以算是一位诗人。这样的人当然是识货的，贺知章给他推荐了李白的作品，他读后感到非常喜欢，当即决定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见一见这个大诗人。

于是天宝元年（公元742年）的某一天，诗中的仙人和人间的皇帝有了第一次会面。

在金碧辉煌的帝国宫廷里，李白在一旁垂手等候，只见金黄色的步辇缓缓出现，慢慢来到眼前，皇帝就像接见一位得道高人一样，眉角带笑从步辇上走下来，在众人的簇拥中向前步行，迎接李白。李隆基叫人搬过一张七宝床，请李白坐下，又亲手端了一碗羹汤，把勺子搅动几下，拿给他吃。（降辇步迎，如见绮皓，以七宝床赐之，御手调羹以饭之）。李白入宫受到的顶级礼遇，传出去能把天下的文人墨客们都嫉妒死。终其一生，这都是一件让他感到自豪的事情。

君臣二人相对而坐，共同探讨了一些文学和政治问题。凭借自己几十年的人生阅历和非凡的才学，李白不慌不忙，侃侃而谈，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气若神闲，绝逸出尘的气质，飘飘然不像俗世中人。本来就高兴的李隆基自然更加欣喜，干脆告诉李白说，你不要走了，留下来吧，当我的翰林学士。于是从此之后，皇帝身边就有了一位如影随形的诗人，他经常让李白草拟诏书或是写诗作词，李白每次都是文不加点，一挥而就。

翰林院的工作是非常清贵、显要的，担负着替皇帝起草诏书的重要任务，享受着体制内的高级别待遇，时不时还陪皇帝游玩娱乐。事少钱多，位高权重，多么令人羡慕的工作啊。

但事实上，舒坦日子过了没几天，李白心里就感到苦闷了。

他发现了一个自己最担心的问题，那就是尽管皇帝对他确实很欣赏，可欣赏的却只是他的诗词歌赋，并不是政治才能，整天让他陪着自己玩玩乐乐，却没有给他安排一个实职。说得直白一点，就是把他当作御用文人。

李白怎么能接受别人这样对待自己呢？他年轻时学过帝王之学，喜欢以管仲、晏婴自比，生平最渴望的是济世报国、建功立业。对自己的期许是很高的，依着他的愿望，不说当个同平章事，哪怕屈尊当个尚书侍郎还是差不多的嘛。

然而事实就是，皇帝就是这样看待你的。御用文人，就是皇帝对你的定位。

没办法了，李白是不能改变皇帝的，而他也不可能改变自己。纯粹的品格和不羁的天性让他无法对当下的境遇感到释怀，万丈的豪情和无尽的愁绪都化入了杯酒之中，于是就有了文章开头那一幕。李白开始自暴自弃了，他索性破罐子破摔，整日整夜在外面喝酒，每天无酒不欢，每酒必醉，有时奉命写文章的时候都是一身酒气。

据说在一次喝醉到宫里之后，李白还做出了一件惊人之举，在起草文书的时候，居然醉醺醺地伸出脚去，让高力士给自己脱靴子。高力士忍着极度的耻辱和尴尬给李白服务了一次，但从此也嫉恨起了李白，不久便乘机在杨贵妃面前给他递了两句话儿，说“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是在讽刺她是赵飞燕，是红颜祸水，于是后来李隆基想重用李白，却总是被杨贵妃阻止（帝欲官白，妃辄沮止）。

这段事迹是两唐书明文记载的，当然也有很多人认为不可信，理由有二：一是赵飞燕在唐朝并不是一个反面人物，而是一个美女的典型，把杨贵妃与她相比不能算是骂人。再者杨贵妃也不是文盲，就是不喜欢被比作赵飞燕，李白当初写诗的时候她也能当场听出来，用不着高力士来提醒。

但总而言之，李白在宫里得罪人了是肯定的。他一个不拘小节的诗人，很多行为方式跟宫廷就是格格不入的。人家都规规矩矩，谨小慎微的，就你桀骜不驯，放浪形骸，那怎么能够融入集体？终于体会到了被众人孤立排挤的滋味，李白也知道自己的仕途基本无望了，于是变本加厉地喝酒耍帅，和贺知章、李适之、张旭等人喝成了“饮中八仙”，就像杜甫的诗中说的那样：

“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去他的天子之命吧，去他的御用文人，我只要美酒和月光，陪我一醉方休，一解千愁！不知有多少次，他在酒精的麻醉下度过了一个个漫漫长夜。只是醉后醒来的时候，看着镜中早已斑白的两鬓，想起自己那些渐渐远去的豪情和理想，已经四十三岁的李白也会莫名感到黯然神伤。

笼中的金丝雀，生活固然安逸，可广阔的天空，才是它的天地啊。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李白终于觉得没意思了，漂泊云游的记忆唤起了他内心的渴望，他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必要待在庙堂，于是向皇帝交了一封辞职信，请求离开。诗人执意要走，心里有些不舍的皇帝也知道不能强留，于是赐了李白一大笔钱，许他离开（恳求还山，帝赐金放还）。

此后，李白的身影从华丽的帝国宫廷里消失了，再次走进了美丽壮阔的大好河山。

诗人去浪迹天涯了，衣袂飘飘，带着他的故事、豪情、愁绪和月光，其实庙堂本来就不是他的归宿，他的归宿应该是江湖。诗人的选择是正确的。因为只有在江湖之中，诗意的人生才会得到圆满。唯有去浪迹天涯，他才能写下那些天马行空、摇曳多姿、瑰丽多彩，惊天地、泣鬼神，豪迈张扬到让人热血沸腾的诗篇。

李白之后，世上再无谪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