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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转眼间我离开故乡三十五个年头了。三十多年来，故乡就像醇香的老酒，从没有游离我的记忆，从没有在我的心中减少分量，尤其是宅院里陪伴了母亲大半生的那三间老屋，像一幅水墨画，时时刻刻在我眼前闪动，让我永难忘怀。 老屋不是祖辈留下的遗产，而是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故乡遭受了一场洪水后，父母用他们的双手和汗水在一片废墟上建盖起来的。我之所以称它是老屋，因为它是用土坯垒的墙，窗户是木格子的，上面糊着纸，一刮风会发出咕嗒咕嗒的响声。房顶使有木柁、木檩、椽子、苇笆。几十年的烟熏火燎，屋内的墙面成了漆色的，盖在椽子上的苇笆出现了一块一块的腐朽，露出压在上面的泥土，看上去就像头上的秃疮。老屋低矮、狭小，与近年来乡亲们用红砖和水泥筑起的新式大房相比，老屋就像一只蜗牛，丑陋地匍匐在地面上。老屋虽然丑陋，但它却承载着母亲的勤劳善良，承载着母亲的慈爱和希望。 在我读小学和初中的时候，晚上，土炕的一头放上一张炕桌，一盏油灯照耀着我和母亲的脸庞。我在炕桌旁读书写作业，母亲借着灯光或纺线，或纳鞋底，或缝衣裳。每次，都是听到母亲说“不早了，睡觉吧”，我才收拾起书本，钻进被窝进入甜甜的梦乡。每当我从睡梦中醒来，我常常看到油灯还亮着，纺车还在发着嗡嗡的吟唱。 母亲出嫁前，兄弟姐妹多，她刚刚八岁就开始刷锅洗碗转灶台，纺棉织布做针线。结婚之后，父亲的穿戴，我和妹妹们的穿戴，全都是母亲一针一线来缝做。伯母去世早，堂姐堂哥堂弟和奶奶的衣裳鞋帽，也都靠母亲去操劳。在我的记忆里，母亲从没睡过一个整夜的觉，像恒动机一样，不知疲倦地转动着，用自己的生命把时间拉长，在时间的隧道里用勤劳为丈夫、为儿女、为亲人点燃生活的蜡烛，编织欢乐和幸福。 母亲没有上过学，斗大的字不识半升，但母亲却心灵手巧，有一手漂亮的针线活。前家后院，左邻右舍，甚至整条街上，家家的娃儿都穿过母亲缝做的虎头鞋，戴过母亲缝制的八角帽。母亲跟着姥姥还学会了看“土病”。在乡下，不知是饮食的原因还是卫生的原因，经常有人长个疮，生个疔。他们带着痛苦的表情找到母亲，坐在老屋的炕沿上，请母亲给他们治疗。母亲从来不推辞，细细地察看完病状后，拿起一根缝衣服的细针，沿着病灶周围或扎一扎，或挑一挑，或墩一墩，然后抓一撮花椒在嘴里嚼一嚼，敷在患处反复搓，或者从老人们那里借来一杆烟袋，用席篾儿从烟杆里捅出黑黑的烟油抹在患处。一般情况下，用不了三天就会痊愈。我曾亲眼见过母亲为乡亲们扎“锁口疔”“蛇头疮”“蚂蚁瘤”等等等等。母亲给乡亲们治疮治疔，从不收钱，也从不收礼品。一次，几十里外的一名患者来求母亲治瘤，母亲不但没收他的钱，还用家中最好的饭菜招待他。母亲觉得，能帮别人一点忙是自己的福分，也是替儿女们积阳德。 母亲越来越老了，头发由花白变成了银白，脸上和额头也都被岁月吹成了一道道沟壑，连腰也伸不直了，就像老屋，墙泥掉了，颜色黑了，没有了青春的光彩。每次我从城里回到老屋，我都劝母亲跟我到城里一起住，想让母亲轻松轻松，享受一下晚年。母亲总是笑笑说，儿有这份心当妈的就满足了，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老屋里给你们看着这个家。母亲守着老屋，是在守候着她的希望，盼望着儿女们常回到老屋去陪陪她。 母亲说的是真心话呀，每年我带着妻子女儿回老家过春节，在我回到家的前一周，母亲便把我们的房间打扫干净，把炉火生着，把被褥晾了一遍又一遍。母亲说，不住人的房子发阴，用火多烤几天再住才暖和。每次一迈进老屋，我真的感到是回到家了，每个角落都是温暖的，浑身上下都被母亲的慈爱包裹起来。一年春节，我想起了母亲为我守候老屋的孤独，便写了一副对联贴在了门两边：过年时儿女满堂欢歌通宵旦；在平日父母空屋寂寞伴朝夕。我念给母亲听后，母亲说，平日里我和你爸爸也不感到寂寞，因为你们时时刻刻都在我们的心里。 母亲因积劳成疾离开我们后，老屋里只剩下父亲一人，老屋显得更加寂寞了。不久，父亲又瘫痪在了炕上。虽然我经常回去看望父亲，但再也没有母亲健在时的那种感觉了——我的房间堆满了杂物，墙上织着片片蜘蛛网，地上落着铜钱厚的尘土。我从内心感叹，没有了母亲，就没有了家；没有了母亲，老屋就没有了生气。我情不自禁地跑到母亲的坟前哭诉：母亲呀，如今的老屋炕是凉的，灶是冷的，儿子就像一个流浪儿，不知归宿，不知茶饭在何处…… 母亲在世时，我曾多次对母亲说，把老屋拆了，像别人家一样盖几间新房。母亲坚决不同意。母亲去世后，我又多次劝父亲，父亲摇摇头，说出了和母亲一样的话：“要拆，等我死了再拆吧，我这样住着习惯了。”父亲一边说着，一边抬起眼瞅瞅挂在墙上的母亲的遗像。我似乎明白了，父亲是在替母亲守候，他和母亲一样，要做老屋忠诚的守候者，直到生命的尽头。 老屋，我当为你做点什么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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