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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小说中以戏曲元素为创作素材和创作手段的现象比较普遍，这种现象我称之为“以戏入稗”。李渔把“以戏入稗”这一套玩得很溜，他兼有戏曲家与小说家两种身份，经常在小说创作中自觉运用戏曲元素体现其叙事意图。 《人宿妓穷鬼诉嫖冤》（《无声戏》第七回，以下简称《人宿妓》）是李渔基于戏曲元素创作的一篇反PUA小说，小说中两个身份悬殊的男人都被青楼戏PUA了，自作多情，以青楼戏男主自居，把陷阱当馅饼，险些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幸遇“贵人”相助，及时止损。 小说启示读者，戏是用来观赏的，不是用来模仿的，无论贫富都要戒嫖，千万别被青楼戏PUA了。  作为特殊类型的青楼戏，在明清两朝非常流行，深受剧作家青睐和观众喜爱，圈粉无数。其影响之大，足可引发情色行业剧烈震荡，决定它是牛市还是熊市。 有八卦记载如下：《玉玦记》塑造了薄情寡义的妓女李娟奴形象，结果导致妓院生意惨淡、门可罗雀；为了咸鱼翻身，众妓想出妙计，众筹请薛近兖创作《绣襦记》，刻画了有情有义的名妓李亚仙形象，旋即妓院恢复了生意兴隆的景象。 由此可见，青楼戏影响之一斑。李渔在《人宿妓》中嵌入了四部顶流青楼戏，对这些戏彼时的读者不可能不了解，故无须饶舌，然而，对当代读者却须简单介绍，没有相关知识背景，不可能领会作者匠心所在。 小说共提到四部青楼戏，其中入话和正话分别涉及两部。入话提到的《绣襦记》《西楼梦》是比较典型的青楼戏，说白了，就是穿了马甲的才子佳人戏。 《绣襦记》演宦门公子郑元和与名妓李亚仙之情事，郑元和散尽千金之后，被老鸨用“倒宅计”扫地出门，沦为乞丐，后得亚仙施以援手，供其读书，并自剔一目，激励其上进，元和状元及第后阖家团圆。 《西楼梦》（又名《西楼记》）叙宦门子弟于叔夜与名妓穆素徽的情事，叔夜与素徽私定终身，却被小人从中作梗，老鸨将素徽卖给池同作妾，素徽以死相拒，其后几经艰险，叔夜考中状元，与素徽团圆成婚。 正话涉及的《占花魁》《贾志诚》则是非典型的青楼戏，演述从事贱业者的嫖妓经历，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型的。 《占花魁》写卖油郎秦种和花魁王美娘的情事，秦种惊艳于花魁的美貌，于是省吃俭用一年多，攒了十二两银子，谋求能和美娘一会。不料相会的当晚，美娘醉酒归来，呕吐狼藉，秦种非但不嫌弃，反而悉心照顾。其后，美娘受贵公子凌辱欲自杀，为秦种所救，美娘深受感动，自己赎身嫁给秦种。 《贾志诚》是《四节记》中的一出（收录于《醉怡情》卷八，全剧已佚），属于折子戏，亦名《嫖院》。戏中，挑水汉贾志诚拾到碎银之后，租汪朝奉的衣服和赵皮匠的靴子，冒充富人到王四娘家嫖妓，正在得意忘形之际，汪、赵两人前来追讨衣服和靴子，贾志诚出乖露丑，被妓女、龟奴赶走。 前三部青楼戏的男主都不出意外地抱得美人归，人财兼得，结局够美，是典型的男性本位的白日梦。如果说它们属于“诗和远方的田野”，那么《贾志诚》就是“眼前的苟且”。贾志诚显然是被嘲讽的对象，看其谐音梗的命名方式即可见出作者的揶揄之意。 入话的故事是这样的，明朝万历年间，南京名妓金茎，人称茎娘，色艺俱佳，某贵公子与其结识，花费了二、三千两银子，又用每月五十两银子包养她，不准其夜间留宿别人。 后来，公子要随其父进京，临行前给茎娘六百两银子作为一年的作包养费。在饯行的酒宴上，公子有意点了一本《绣襦记》，他向茎娘表示，如果她肯做李亚仙，他情愿做郑元和。茎娘承诺在公子离开南京期间不再接客，请他放心。公子曾让朋友试探几次，亦未见到茎娘的破绽。 未及一年，公子回到南京，欲娶茎娘为妾，不料她已去世。鸨母称其因思念公子而病亡，公子听后痛不欲生，欲将其棺木装回家乡合葬，并厚赠鸨母。故事至此还很美好，后面却因意外暴露真相，情节发生反转。 贵公子色心很盛，却本领不济，因此千方百计学习房中术。其父的门生得知后，推荐一个术士前来传授他房中术，此人会三种奇方，分别是“坎离既济丹”“重阴丧气丹”“群姬夺命丹”。公子习得前两种之后，分别和其妻妾做了试验，效果立竿见影。 当他想学第三种之时，术士却面露难色，因为这种奇方威力过大，不但微损于己，而且大害于人，只能用来对付极淫之妇。术士曾用这种奇方断送了茎娘的性命，损了阴德，至今无比后悔，所以才不愿将此方传给别人。 原来，茎娘一直嫌弃公子本领不济，故意在他面前装出欲心淡泊的样子，对其蒙骗到底。其实，茎娘欲心极重，在公子离开南京之后，她每天晚上都偷偷接客。 至此，公子才幡然醒悟，断了妄念，烧了茎娘临终前留下的所谓血书，毁了“副室金氏”的牌位，并派家人到南京臭骂了老鸨一顿。从此以后，刻了《戒嫖文》，逢人就发，不但自己不再踏足青楼，而且诚心劝诫别人千万不能迷恋青楼。 正话的故事是这样的，明朝崇祯末年，篦头待诏王四手艺精湛，主要做门户人家生意，一日看了一本新戏《占花魁》，竟然激发起风流之性，想学卖油郎，像他那样完成人生逆袭。他的目标是攒钱娶扬州妓女雪娘为妻，雪娘将这消息告诉鸨母，鸨母欲将其套牢，故仅要一百二十两银子的赎身费，并且允许分期付款。 王四先交了三十两银子的积蓄，然后每次攒够五两、十两一交，让老鸨把账记在经折上。他为了讨老鸨的欢心，除了免费给雪娘梳头、篦头、按摩外，还尽心尽力在妓院干一些杂务。如此任劳任怨地忙了四五年，终于交足了一百二十两银子。 当他找鸨母讨要婚书时，老鸨翻脸不认账，称一百二十两银子根本不够他在行院的嫖钱，他竟然还妄想讨雪娘作老婆。王四一厢情愿地以为雪娘会站在他这一边，谁知雪娘和鸨母沆瀣一气，显然要昧下他几年的血汗钱。他像贾志诚一样被赶出了妓院。 王四到江都县告状，却拿不出证据，唯一的证据记账簿早已被鸨母指使雪娘偷走，结果王四败诉，反落个“企图霸占娼家女子”的罪名，被打了三十大板，枷号十天。 他不甘心血汗钱被骗，四处诉冤，在雪娘门口篦头，只要嫖客来访，他就上前拦住控诉，搅其生意。 一天，王四生病卧床不起，一位解粮的运官光顾雪娘，王四的魂魄就在夜间找运官诉冤。运官获悉真相后，激于义愤，答应设谋帮他讨回银子。运官谎称所带盘缠少，没有缠头给雪娘，让老鸨叫人夜间挑几担漕粮作雪娘的脂粉钱。 运官在其挑粮时，诈称他们偷盗皇粮，命人将挑担人和老鸨抓起来，令其百口莫辩。运官宣称皇粮少了一百二十担粮，而一担价值一两银子。鸨母明知中计，却不得不忍痛包赔一百二十两银子。 之后，运官令其与王四见面，责备老鸨不该骗穷人的钱，表明他只是用这种方式帮王四讨回银子而已，老鸨唯有磕头称谢而去。 老话说得好，“编戏的人是骗子，演戏的人是疯子，看戏的人是傻子”。看戏时是傻子可以理解，看完戏就该醒醒，洗洗睡了。 然而，现实中却总有人入戏太深，傻得冒泡，不明白“人生并不如戏”的道理，竟然痴心妄想地复制戏中幸运儿的成功，像他们一样成为人生赢家，结果反而成了不折不扣的loser。送旧迎新的职业特点，决定了青楼女子必须具备高超的演技，装作对每位主顾都情深义重的样子，否则，怎么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被宰？ 《人宿妓》通过富家子弟和穷苦汉子的嫖妓遭遇，就是要消解青楼戏的PUA效应，揭示真相，青楼女子多是逢场作戏，薄情寡义，青楼戏里的故事都是骗人的，千万不要痴心妄想。光顾青楼的男子人人想做郑元和、于叔夜、卖油郎，可惜青楼女子都不愿意做李亚仙、穆素徽、王美娘。 切记，戏是用来观赏的，不是用来模仿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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