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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 东 坡 书——摘自《宋代文人书画评鉴》

 qjpxzx 2022-11-13

论 东 坡 书

——摘自《宋代文人书画评鉴》


东坡自道

东坡为宋四大家之一,晚于君谟,而早于山谷、元章。此公不但妙笔于书法,且亦妙解书理,其论书文字中,亦常自道其书学,兹分类录之。

① 自道师学

东坡《跋桓元子书》曰:“蜀平,天下大庆,东兵安其理,当早一报,此桓子书蜀平,盖讨谯纵时也。仆喜临之,人间当有数百本也。”

世多知东坡书学颜、杨、邕、浩,今见此则知东坡取资甚广,此桓元子书,东坡尝临数百本,是东坡必受其影响无疑也。唯恨不得此帖与东坡书印证耳。

记《潘延之评予书》曰:“潘延之为子由曰:寻常于石刻见子瞻书,今见真迹,乃知为颜鲁公不二。尝评鲁公书与杜子美诗相似,一出之后,前人皆废,若予书者,乃似鲁公而不废前人者也。”

又《书归去来辞赠契顺》曰:“独愧名节之重,字画之好,不逮鲁公。”

东坡一再称颂鲁公,而自以为似鲁公而不及,则知东坡尊仰鲁公,为其心摹手追的对象。

② 自道醉后书

东坡喜酒而不善饮,每饮辄醉,故常于醉后作书,其自道醉后书有云:“仆醉后辄作草书十数行,觉酒气拂拂从十指间出也。”

又曰:“吾醉后能作大草,醒后自以为不及,然醉中亦能作小楷,此乃为奇耳。”

又《试笔》一首曰:“入我病风手,玄云渰凄凄。是中有何好,而我喜欲速……醉笔得天全,宛宛天投霓。”

东坡尝评张长史草书,犹有醉醒之别,今东坡亦自谓其醉笔方能得天全,醒以为不及,故东坡亦自讥曰:“仆亦不免此事。”

③ 自评书

东坡自评字一则云:“昨日见欧阳叔弼云:'子书大似李北海。’予亦自觉其如此,世或以为徐书者,非也。”

又《跋王荆公书》曰:“荆公书得无法之法,然不可学无法,故仆书尽意作之似蔡君谟,稍得意似杨风子,更放似言法华。”

则东坡书除前述似颜鲁公外,又似李北海、蔡君谟、杨凝式及言法华等,观此,东坡书似都在他人范围内打圈了,则又不然。东坡评草书云:“吾书虽不甚佳,然自出新意,不践古人,是一快也。”

又《石苍舒醉墨堂》有句云:“我书意造本无法,点画信手烦推求。”

“我书意造”,也就是“自出新意”的意思,则东坡书虽常仿佛他人,也只是取他人意思,并不斤斤于形似。

④ 东坡自谦

东坡除于前述自谦以为不如鲁公外,即对于并世善书者,亦多谦逊之辞,如下几则。

书所作字后曰:“过谒石才翁,君强使书此数幅。仆岂晓书,而君最关中之名书者,幸勿出之,令人笑也。”

又《跋董储书》曰:“密州董储亦能书,近岁未见其比,然人犹以为不然。仆固非善书者,而世称之,以是知是非之难齐也。”

又《和子由论书》曰:“吾虽不善书,晓书莫如我……好之每自讥,不谓子亦颇。书成辄弃去,缪被旁人裹……多好竟无成,不精安用夥!”

上三则皆自谦不善书,而仅晓书理而已,又谓自己因“多好”而不能专精于书法,然世多称之,独己不以为然,则东坡真谦谦君子人也。

⑤ 东坡自誉

东坡虽自谦如此,然方其得意时,亦自是一番意态,《观子玉郎中草圣》:“柳侯运笔如电闪,子云寒悴羊欣俭。百斛明珠便可扛,此书非我谁能双。”

又《书赠宗人镕》曰:“宗人镕,甚贫苦,吾无以济之。昔年见李驸马玮以五百千购《王夷甫帖》,吾书不下夷甫,而其人则吾之所耻也。”

又《题自作字》云:“东坡平时作字,骨撑肉,肉没骨,未尝作此瘦妙笔也。宋景文公自名其书铁线,若东坡此帖,信可谓云尔已矣。”

东坡云“此书非我谁能双”,一则誉柳子玉,一则亦自誉。又自以为己书不下王夷甫,故以己书济人贫苦,是自信其书必享大名于后世,而必得善价者也。后一则乃东坡书字得意,自称瘦妙。观此,东坡虽自誉,亦颇有分寸,并无狂妄意态。


山谷评东坡书

山谷诗文中,论评东坡书者极多,盖山谷于东坡之学问、道德、文章、书画等,无一不钦仰,论书见解亦多相契,且有师友之雅,故赞颂累篇,兹亦分录于后,以增加我们对东坡书学的了解。

① 论东坡师学

《跋东坡墨迹》曰:“东坡道人,少日学《兰亭》,故其书姿媚似徐季海,至酒酣放浪,意忘工拙,字特瘦劲,乃似柳诚悬;中岁喜学颜鲁公、杨风子书,其合处不减李北海。”

又《跋东坡自书所赋诗》曰:“东坡少时规摹徐会稽,笔圆而姿媚有余,中年喜临写颜尚书,造次为之,便欲穷本,晚乃喜李北海书,其毫劲多似之。”

又《跋李康年篆》曰:“蔡君谟行书世多毁之者,子瞻尝宗之,此亦不传之妙也。”

又《跋东坡书》曰:“东坡书……中年圜劲而有韵,大似徐会稽,晚年沉着痛快,乃似李北海。”

上数则虽并未一致,然大致并不冲突,归纳之约略可知东坡少年学《兰亭》及徐会稽书,中年学鲁公、凝式书,晚年学李北海书;而中间亦偶学君谟,乃山谷所窥破者,东坡虽未尝言曾学君谟,然东坡评君谟书,一再尊他为“本朝第一”,钦仰之情,溢于言表,若有心人自亦当能于此探出个中消息。至东坡之师学鲁公,在《山谷题跋》中,还可以找到实证。

《题欧阳佃夫所收东坡大字卷尾》曰:“东坡先生常自比于颜鲁公,以余考之,绝长补短,两公皆一代之伟人也。至于行草正书,风气皆略相似。尝为余临《与蔡明远委曲》《祭兄濠州刺史及侄季明文》《论鱼军容坐次》《书乞脯》《天气殊未佳》,信皆逼真也。此一卷字形如《东方朔画赞》,俗子喜妄讥评,故具之。”

又杂书一则云:“余极喜颜鲁公书,时时意想为之,笔下似有风气,然不逮子瞻远甚。子瞻昨为余临写鲁公十数纸,乃如人家子孙,虽老少不类,皆有祖父气骨。”

又《跋东坡叙英皇事帖后》曰:“尝为余临一卷鲁公帖,凡二十许纸,皆得六七,殆非学者所能到。”

以上三则,山谷皆记东坡临颜书,并称其“皆逼真”,或得鲁公“气骨”,或“得六七”,而且临得不在少数,或十数纸,或二十许纸,或一卷,则知东坡于颜书确实是下了一番钻研的功夫。

② 评东坡书

“公书字已佳,但疑是单钩。肘臂著纸,故尚有拘局,不敢浪意态耳。”

 “东坡尝自评作大字不若小字,以余观之,诚然。然大字多得颜鲁公《东方先生画赞》笔意,虽时有遣笔不工处,要是无秋毫流俗。”

“翰林蘇子瞻书法娟秀,虽用墨太丰而韵有余,于今为天下第一。” 黄庭坚对东坡执笔姿势、用墨、点画等均作了批评。

山谷《跋东坡水陆赞》曰:“东坡此书,圜劲成就,所谓怒猊抉石,渴骥奔泉,恐不在会稽之笔,而在东坡之手矣。此数十行又兼《董孝子碣禹庙诗》之妙处。士大夫多讥东坡用笔不合法,彼盖不知古法从何出尔!……或云东坡作戈多成病笔,又腕着而笔卧,故左秀而右枯,此又见其管中窥豹,不识大体。殊不知西施捧心而颦,虽其病处,乃自成妍。今人未解爱敬此书,远付百年,公论自出。”

又《跋东坡书远景楼赋后》曰:“东坡书随大小真行,皆有妩媚可喜处,今俗子喜讥评东坡,彼盖用翰林侍书之绳量尺度,是岂知法之意哉!余谓东坡书,学问文章之气郁郁芊芊,发于笔墨之间,此所以他人终莫能及尔!”

这两则是山谷为东坡辩驳他人之讥评,若以绳墨尺度及古法来评东坡,自然是不足以知东坡;山谷且将东坡之病处,比之西施捧心,亦自成妍,则是善为譬解者也。诚如东坡之于山谷“好而不知其恶”之论欤!然山谷亦非不知其恶者,如山谷《题东坡大字》曰:“东坡尝自评,作大字不若小字,以余观之诚然,然大字多得颜鲁公《东方先生画赞》笔意,虽时有遣笔不工处,要是无秋毫流俗。”

又《题东坡小字两轴卷尾》曰:“此一卷多东坡平时得意语,又是醉困已过后书,用李北海、徐季海法,虽有笔不到处,亦韵胜也。”

又《跋自书与宗室景道》曰:“翰林苏子瞻,书法娟秀;虽用墨太丰,而韵有余,于今为天下第一。”

这三则是山谷评东坡之书,有“遣笔不工处”,有“笔不到处”,以及“用墨太丰”,而山谷又谓其“韵有余”“韵胜也”,以及“无秋毫流俗”,是小疵无碍大醇,故仍称其书“于今为天下第一”。

又《跋东坡帖后》曰:“余尝论右军父子翰墨中逸气,破坏于欧、虞、褚、薛,及徐浩、沈传师几于扫地,惟颜尚书、杨少师尚有仿佛,比来苏子瞻独近颜、杨气骨,如《牡丹帖》甚似白家寺壁,百余年后,此论乃行尔!”

又《题子瞻枯木一首》云:“折冲儒墨阵堂堂,书入颜杨鸿雁行。”

这两则山谷不但将东坡称之为“独近颜杨气骨”,上承右军父子的逸气,甚而赞东坡已能“雁行”于颜杨,可谓推崇备至。山谷又恐他人评其为一己之私好,所以又举出一个旁人的例子,来增长他的阵容。

《跋东坡自书所赋诗》:“往时唯唐林夫学书,知古人笔意,少所许可,甚爱东坡书,此与泛泛好恶者,不可同年而语矣!”

又尝于其《跋东坡叙英皇事帖》一则中评东坡书曰:“东坡此帖,甚似虞世南《公主墓铭草》,余尝评东坡善书,乃其天性。往尝于东坡见手泽二囊,中有似柳公权、褚遂良者数纸,绝胜平时所作徐浩体字。”

前述东坡少时喜作徐浩体字,多姿媚,由此则知山谷并不喜爱东坡的徐浩体字。

③ 誉东坡书

山谷之推赏东坡书已于前略见之,而其称誉尚不止此,兹更录之。

《题子瞻与王宣义书后》:“东坡道人书尺字字可珍,委顿人家蛛丝煤尾败箧中数十年,后当有并金悬购者。”

又《跋东坡与李商老帖》曰:“东坡晚年书,与李北海不同师而同妙,汉庭皆不能出其右,泰山其颓,我将安仰,实同此叹!”

《跋东坡墨迹》曰:“东坡道人书……笔圆而韵胜,挟以文章妙天下,忠义贯日月之气,本朝善书,自当推为第一,数百年后,必有知余此论者。”

又《跋东坡书》曰:“东坡书如华岳三峰,卓立参昂,虽造物之炉锤,不自知其妙也!……此公盖天资解书,比之诗人是李白之流。”

又《跋秦氏所置法帖》曰:“巴蜀自古多奇士……而不闻解书……东坡居士出于眉山,震辉中州,蔚为翰墨之冠,于是两川稍稍能书。”

又《跋东坡书帖后》曰:“苏翰林用宣城诸葛齐锋笔作字,疏疏密密,随意缓急,而字间妩媚百出。古来以文章名重天下,例不工书,所以子瞻翰墨,尤为世人所重,今日市人持之以得善价,百余年后,想见其风流余韵,当万金购藏耳。”

山谷如此推赏东坡,似乎与东坡的推赏君谟有同工之妙,盖山谷称东坡尝宗君谟行草,而东坡谓山谷学其书法。但这不是因为会学其书,故极力称誉之,借此以自高,乃因其称赏喜爱在前,而习之在后也。此外,山谷于称美其法书时,总不忘其文章、名节、忠义之气等等,是皆古人“兼论其平生”之旨,固然带有“书以人重”的意思,但究竟是有所养于内,而后发乎外者,才能不同于凡流也。

④ 东坡书鉴

山谷《跋伪作东坡书简》云:“此帖《安陆张梦得简》,似是丹阳高述伪作,盖依傍《糟姜山芋帖》为之;然语意笔法,皆不升东坡之堂也。高述、潘岐皆能赝作东坡书。余初犹恐《梦得简》是真迹,及熟观之,终篇皆假托耳!少年辈不识好恶乃如此。东坡先生晚年书尤豪壮,挟海上风涛之气,尤非他人所到也。”

由此可见在当时已有伪作东坡书者,且作之甚精,即山谷亦不能立辨。若此类伪迹,留传于数百年之后,更不复能辨矣!

元章评东坡书

元章与东坡之交谊虽甚笃,东坡亦极力揄扬其书,但元章究竟将注意力较多集中于古法书,故于山谷书竟未道及,即于东坡书亦不过一二则而已,然亦可见其对东坡之尊仰了:

苏东坡《挽诗五首》中有句云:“淋漓十幅草兼真,玉立如山老健身。”

又《书海月赞跋》曰:“元丰四年,余至惠州,访天竺净惠师,见其堂《张海月辨公真像》,坡公赞于其上,书法遒劲,余不觉见猎索纸疾书,匪敢并驾坡公,亦聊以广好人所好之意云尔。”

元章称坡公书仅“淋漓”“遒劲”四字而已,乃谦称“匪敢并驾坡公”者,盖元丰四年,元章才三十岁耳,其后书学日进,自谓取诸长处,自成一家;又自得意于古人所不能到的“大字如小字”,其自负于书淬然见于其面,故少称扬他人书,即于东坡书,或亦因其学问文章名满天下之故,而偶赞之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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