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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记|陈跃

 运河儿女 2022-11-17 发布于江苏


喜子让我写一篇回乡记,他是我家乡的一个兄弟。写回乡记,仿佛我离家乡多远似的,要用“回”这个字,要跋山涉水,要日月兼程,其实,百十公里的路途,腿一抬就能到。
可确实,在心理上,家乡要算是故乡了,一个“故”字,让我的出生地蒙上了一层泛黄的色彩。12年前,父亲病故,我把母亲接到扬州,老宅易主,我在宝应,便没了根系。先前几年,有朋友从我卞湾路老宅门前过,看见我家大门上“陈吴府第”的大信箱还在,拍了照片给我看。我知道那个大信箱里已经没有了信报的更替,只有岁月的积灰了。
可是家乡,分明是自己最拿得出手的东西。当朋友们纷纷以家乡游作为犒劳好友最高的礼遇时,我与叶子这两个宝应人,也将“宝应游”提上了议事日程。
作为最亲近的兄弟,喜子,热情参与了我的回乡行程安排,我这边也排定了“宝应游”人员名单。可是三番五次,庞大的旅行团总因为三五人的牵绊而未成成行。还是叶子这位老大哥确立了方向,“船大难掉头,我们就弄个五六人的团出发吧!”
借了一辆商务车,六人团在扬城的晨曦中出发了。淮江高速,二十年前屡屡经过的地方。它是纵贯中国南北的同三高速的一小段,可是长期以来,我只知淮江,不知同三。从江都,到高邮,到宝应,广褒的田畴给了我们安放心灵的理由——有些奔波是值得的,比如寻访,比如回乡。
起早出发,必然有早饭的安排。第一站,叶子安排了氾水镇政府对面的胡三长鱼面馆。氾水,宝应首镇,历史上有“金氾水银宝应”的说法,从气质到气势,氾水人都不逊于县城人。氾水有我不少自小玩大的兄弟,陆、何、缪,他们有的到扬州了,有的在宝应,有的依然还在氾水。走在氾水大街上,我总能想起他们的面容,就像突然打开窗子,时光一晃,我们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
 

                 氾水镇政府对面的长鱼面馆
 
作为宝应人,到氾水的地面上吃长鱼面倒是第一次。宝应是水乡,水产品丰富,长鱼是其一。我走出宝应后,比以前更多地提及宝应,“我是宝应人”,碰到口音相近的人总是追问人家的家乡,不少建湖、金湖的人都被我无名的热情打扰过。
还是说到长鱼,它其实就是黄鳝。宝应的野生长鱼是相当美味的,我小时候常吃。祖母虽说小小的个子,但收拾起长鱼来利索的很。活长鱼直接放入烧开的锅中,放点儿醋去腥,煮沸后捞出剔肉,宝应叫划长鱼,划长鱼不用刀,而是竹篾片,很锋利。长鱼放在砧板上,竹篾在鱼头下找准位置,用巧劲直接拉到鱼尾,再翻转鱼身划拉另一面——背面其实是划拉两次,这就是讲究的“三刀两片”,鱼身与鱼骨才完全分离。完整的鱼身,完整的鱼骨,在砧板上放两摊。
在胡三长鱼面馆,我们约略只等了十分钟,长鱼面便上了桌,之前的杀划、烹饪、分盘全在后厨完成。每人一大一小两只碗,鱼骨经过油炸后熬了汤,浇在清汤面上,为一大碗;另外亮硕硕的长鱼片被均匀洒了胡椒,装在一小碗中。长鱼面的吃法没有定规,可先吃点面,喝点汤,中途将小碗长鱼倒入大碗搅拌而食;也可先吃完面,喝完汤,最后单吃小碗长鱼片,此为大快朵颐的吃法。
从长鱼面馆出来,所有人意识到,宝应之行已经开始,这个开始,是从舌尖上出发的。
宝应玩处,我以为,无非是东荡、西湖和古城。东荡有荷园,名气大,朋友们去的多,且不在荷开季节。多数人倾向于去运河西的宝应湖国家湿地公园,古城景点,放在备选中。
喜子兄弟为我联系了湿地公园的高总。不曾想从氾水到湿地公园极近,约摸二十分钟车程就到了。上回到湿地公园,还是父亲在世的时候,三千亩的“知青林”让我们叹为观止。今天的湿地公园,还是以这三千亩水杉林为核心景观,然周边的停车场、小商店、展室等配套一应俱全,俨然一成熟景区。
有人接应我们进门,数步之间,就进入一清凉世界。还是那样的原生态,主路两侧,是间隔较为紧致的水杉林,横竖有序,侧看亦是笔直。水上林间,有一些泊着的小船,想必是疫情前,水上林间自由穿行的风景罢。远处的杉树林,雾蒙蒙如同仙境,我仿佛看见许多树干上,长着许多漂亮的“耳朵”,这是幻觉吗?走近了看,不禁哑然,原来是长在衫树上的石斛,树下铭牌介绍,这里是名贵中药材石斛的一个种植基地。
这里虽然增加了森林小火车、彩虹滑道、网红沙池等游乐项目,但与他处森林公园相比,丰富性还略显差些,不过,她让我们这些长期淹没于城市喧嚣的蒙尘人获得了身心的洗涤,呼吸到超城市千倍的负氧离子,这是我们的收获。
沿大道一直逛到南头,折西出门,走向了园外西路,这里竟是另一番景象,色彩比园内的绿丰富许多,银杏之黄、枫叶之红、马褂树叶之渐变色,让这条无人之路成了我们六人的返璞之境,人手一片马褂树叶,端详她的造型之灵异,形为男人之马褂,腰却是女人之A4蛮腰,摇曳手上,或举目阳光,无不惊叹自然之造化!

园外的色彩
 
与好朋友在一起的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虽还在扬州,却已享受到远足之快乐。叶子的老友们在县城饭店准备了酒菜,呼我们前去。一番推杯换盏,水乡特色,好不惬意!虎头鲨和莲藕汁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莲藕汁口感极好,扬州商场超市却无销售,可惜。
下午稍事休息,就着原姐惦念的宝应手工藕粉,我安排了老城鱼市口-中大街-小新桥-古学宫-朱家祠堂的参观路线,我自以为是的想到,手工藕粉出自农户私坊,在老街上或有寄售之店。

鱼市口,是我记忆中最熟悉之处。旧时此处为鱼市,极为繁荣。小时候妈妈在县日杂公司上班,就在鱼市口,我几乎天天走、天天逛。四十多年前,鱼市口北十字路口是全县最繁华的场所,西南角是糖烟酒副食品商店、西北角是百货商店、东南角是邮电局、东北角是五交化商店,都是二层小楼,很敦实的苏建样式。
就在中大街路口,德和酱园商店里,我一眼就瞧见了最朴素的手工藕粉的包装,黄纸隶写“白莲藕粉”四字,叫原姐放下心来。回头再买。 
中大街没变,就是比记忆中窄了,其实没有变窄,孩童的视角一切都很宠大,所以孩子胆怯、爱哭。这里的不少老店还在,小布店、小五金、儿童专卖,店店相连,那家专卖大头菜的蔡家还在这里,之前在宝应时骑车来买,到扬州后托了到扬州出差的宝应朋友捎带给我。瞧瞧,吃了五十年了,他家的大头菜味道一点儿没有改变。
再往南逛看见了一个坐东朝西的大门,我兴奋了,向朋友们介绍:这是我小时候的幼儿园!商业幼儿园!往里走,格局似乎没有大变,只是过道与天井有了不少临时建筑,最里面是左右对合的二层楼,四十八年前在此上学时,此地是多么的大呀,老鹰捉小鸡,我们可以转成一个大大的圈;我们每个人胸前用别针别着手捏子,鼻涕下来的时候就揩一下;三个女老师,像妈妈一样的慈爱。
我们一路走一路感叹,作家成难在看老房子窗棂隔扇的情致,书法家叶子对天井中一面古旧的圆门表示出审美上的欣赏……一位约六十多岁的阿姨走出门来,瞧见我们,看了两眼,居然叫出了我的名字,原来是我岳母单位的老同事,她还记得26年前婚礼上的我的模样,她连连说我没变,我心里说阿姨,变了变了,至少,头发变稀了!
我问起当年的老师,阿姨说陈老师还住在这里呢。说完就大声对着一家窗户叫着“陈老师陈老师”。陈老师出来了,她看见我愣了一下,仅仅是三五秒功夫,认出了我。我拉着陈老师的手拉着家常,她问我在扬州的情况……朋友们在一旁咯咯地笑着,他们一同见证了睽违48年的重逢。

 

                   我向陈老师抱拳致敬
 
老师和阿姨的目光一直送出我们好远,我能感受到后背的炽热。中大街往南没几步,西行便是小新桥。我上小学的时候日日经过。记忆中此桥高高的拱起,每天要用爬坡的力气攀登,而今天不一样了,几乎与路齐平,我不能说将古桥改造平了是好事还是坏事,客观上改平方便了周边百姓的出行,但主观来讲,作为历史可追溯到唐朝的广惠桥(小新桥古名),保持它的原真性才是重要的。
小新桥西行便是古学宫建筑群,这是我重点要推介给朋友的景点。因为我的小学,但是在此间读完。毫不夸张地说,这里是宝应千年文脉的发源地,40多年前,这里仅存大成殿、明伦堂,下雨天我们在大成殿里上体育课,体育老师姓吴,南京知青,面容像岩石一般坚硬,按他的要求,上体育课要穿球鞋,那天我误穿了凉鞋,吴老师大怒,没收了我的凉鞋,让我光脚走回家去,让我奶奶好一阵心疼。明伦堂是教师办公室,乌压压有二三十位老师在里面办公,能进入此间的要么是好学生,要么是差学生,好学生是班长课代表之类的,差学生是被提拎着耳朵到办公室训话的——这一切美好的回忆,此刻一一浮现。

                           蓝天下的鼎甲坊
 
在我离开家乡的二十多年间,这一区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小学已不是我当年的小学,泮池被挖了出来,复建了棂星门、鼎甲坊。鼎甲坊气势非凡,位于学宫之东,一高两低的三楹古牌楼,中楼楣上有“鹏抟九万”四字,其下三楹上楣分写状元、榜眼、探花六字,分别对应与纪念王式丹、季愈、朱士彦三人。泮池南为迎秀桥,桥下便是宝应城市河宋泾河,这条起源于东汉、在隋末定型的城市河如今污秽不堪,几近断流。我还记得40多年前的我的小学,放学后都不急着回家,就近在宋泾河边玩一玩,追鱼逐虾,在河道流经的房基下掏小螃蟹,在某处荡漾的水草丛里掬起一捧小蝌蚪……中国大运河申遗期间,我曾经陪同北京的遗产专家来到家乡调研,看过跃龙关,走过宋泾河,专家们惊叹了:你家乡这条河是个宝,引入运河水,绕城5445米,没有闸坝的干预,形成自然流淌状态,好好打造两岸景观必成一处城市水岸……
我真诚希望家乡的父母官们关注此条河道,使之“润两岸与人谐,绕全城而不竭”。
古学宫东侧朱家巷里有小石头街,内有清代湖北布政使朱士达的家祠,我们就近游览了一番,现有门厅、穿堂、大厅、厢房19间。宝应明清有朱、刘、乔、王四大世家,倒不是子孙官做的有多大,皆以读书才学著称于世,仅朱家,历代以才学登科者逾百人。从朱家走出来的朱士彦,即是学宫鼎甲坊里的探花。所以说,游览学宫,连带游历朱氏家祠是有道理的。
朱氏家祠出来,天色向晚。仅十余分钟步程,即至德和酱园商店,购罄店内“白莲藕粉”,再赴叶子老友们准备的晚宴。
    时在2022年11月6日,周日。成难、原姐、韶华、家庆、叶子与我六人“宝应行”,流水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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