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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青品诗 (7) | 陈先发的诗

 置身于宁静 2022-11-18 发布于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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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持人点评

2019年在参加南京举办的第二届扬子江大家讲坛期间,有幸见到了诗人陈先发,聆听了他与大解、张执浩、杜涯等鲁奖诗人关于新诗的探讨。同时,也被诗人的沉稳气质所折服,这是一位极其绅士,谈吐儒雅的诗人。对于他的诗,喜爱已久。我主要有以下几点理解:其一,独特的语言魅力;其二,“丹青”手法的妙用;其三,思想的逻辑性;其四,古典文学的接受与融合。这些特点,感兴趣的朋友,可以从所选的数十首陈诗代表作中慢慢细品,限于篇幅,不再赘叙。我想谈一下“丹青”手法的妙用。“丹青见”是陈诗被传颂最广的篇目,那么何为丹青呢?本义指中国古代绘画常用红、青两色,称之为“丹青”。在该诗中,诗人接连列举了白松,榆树,水杉,紫檀,香樟,桦树等树名,一幅中国古典意味的山水泼墨画,仿佛在众人眼前若隐若现。而这栩栩如生的画,正是出在诗人之手。再如“群树婆娑”这首诗中,诗人写到树影,“仍在湖面涂抹,胜过所有丹青妙手”。还有“鸟鸣山涧图”等大量诗篇,同样运用了这种绘画写意式方法。诗人定是唐代大诗人王维的高超诗艺,作诗如作画,诗画彼此交融因此,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诗人特别钟情描叙山水、树木、鸟等意象了。

——张诗青

陈先发的诗

丹青见

桤木,白松,榆树和水杉,高于接骨木,紫荆

铁皮桂和香樟。湖水被秋天挽着向上,针叶林高于

阔叶林,野杜仲高于乱蓬蓬的剑麻。如果

湖水暗涨,柞木将高于紫檀。鸟鸣,一声接一声地

溶化着。蛇的舌头如受电击,她从锁眼中窥见的桦树

高于从旋转着的玻璃中,窥见的桦树。

死人眼中的桦树,高于生者眼中的桦树。

制成棺木的桦树,高于制成提琴的桦树。

群树婆娑

最美的旋律是雨点击打

正在枯萎的事物

一切浓淡恰到好处

时间流速得以观测

秋天风大

幻听让我筋疲力尽

而树影,仍在湖面涂抹

胜过所有丹青妙手

还有暮云低垂

令淤泥和寺顶融为一体

万事万物体内戒律如此沁凉

不容我们滚烫的泪水涌出

世间伟大的艺术早已完成

写作的耻辱为何仍循环不息……

——选自《杂咏九章》

孤 峰

孤峰独自旋转,在我们每日鞭打的

陀螺之上

有一张桌子始终不动

铺着它目睹又一直被拒之于外的一切

其历炼,平行于我们的膝盖

其颜色掩之于晚霞

称之曰孤峰

实则不能跨出这一步

向墙外唤来邋遢的早餐

为了早已丧失的这一课

呼之为孤峰

实则已无春色可看

大陆架在我的酒杯中退去

荡漾掩蔽着惶恐

桌面说峰在其孤

其实是一个人,连转身都不可能

像语言附着于一张白纸

其实头颅过大

又无法尽废其白

今夜我在京城。一个人远行无以表达隐身之难

箜篌颂

在旋转的光束上,在他们的舞步里

从我脑中一闪而去的是些什么

是我们久居的语言的宫殿?还是

别的什么,我记得一些断断续续的句子

我记得旧时的箜篌。年轻时

也曾以邀舞之名获得一两次仓促的性爱

而我至今不会跳舞,不会唱歌

我知道她们多么需要这样的瞬间

她们的美貌需要恒定的读者,她们的舞步

需要与之契合的缄默――

而此刻。除了记忆

除了勃拉姆斯像扎入眼球的粗大砂粒

还有一些别的什么?

不,不。什么都没有了

在这个唱和听已经割裂的时代

只有听,还依然需要一颗仁心

我多么喜欢这听的缄默

香樟树下,我远古的舌头只用来告别

醉后自谢朓楼往敬亭山途中怀古

我以为能匹配这个时代的唯有

精雕细琢的躯壳。好吧

顺从造化的意志

不让它坠崖,不让它稀里糊涂地

被押上绞刑架

偶尔在写下的字句间徘徊

为其中大段的空白一哭

在此城乏味的大排档一醉

看自己泄了一地

长着坚硬的犄角

叫一声观世音姑娘,请送我回家

我只有这副很轻的

躯壳和一串冰冷的

钥匙

要托付给谁?此时车行至断崖边

看缕缕清泉撞下来

在巨石上粉碎

又注入黝黑而缓滞的池潭

哦,是这形象

是这年纪了

是这再不可得

我双手紧抓着小堤坝

不让自己从体内晃出来

我以为这匹配无非说明

在人的躯壳内永难

获得大自然最神秘的祝福

所以谢朓到来。所以有出神的一刻

曾经我是两只蜂鸟中的一只

此刻我同时是这相互追逐的两只

从达摩到慧能的逻辑学研究

面壁者坐在一把尺子

和一堵墙

之间

他向哪边移动一点,哪边的木头

就会裂开

(假设这尺子是相对的

又掉下来,很难开口)

为了破壁他生得丑

为了破壁他种下了

两畦青菜

伤别赋

我多么渴望不规则的轮回

早点到来,我那些栖居在鹳鸟体内

蟾蜍体内、鱼的体内、松柏体内的兄弟姐妹

重聚在一起

大家不言不语,都很疲倦

清瘦颊骨上,披挂着不息的雨水

良 愿

不动声色的良愿像尘埃

傍晚的湖泊呈现靛青色

鸟在低空,不生变

枯草伏岸,不生疑

只一会儿,榆树浓得只剩下轮廓

迎面而来的老者

脸上有石质的清冷

这一切其实并不值得写下

淤泥乌黑柔软

让我想起胎盘

我是被自然界的荒凉一口

一口

喂大的。远处

夸张的楼群和霓虹灯加深着它

轻霜般完美

轻霜般不能永续

鸟鸣山涧图

那些鸟鸣,那些羽毛

仿佛从枯肠里

缓缓地

向外抚慰着我们

随着鸟鸣的移动,野兰花

满山乱跑

几株峭壁上站得稳的

在斧皴法中得以遗传

庭院依壁而起,老香榧树

八百余年闭门不出

此刻仰面静吮着

从天而降的花粉

而白头鹎闭目敛翅,从岩顶

快速滑向谷底

像是睡着了

快撞上巨石才张翅而避

我们在起伏不定的

语调中

也像是睡着了

又本能地避开快速靠近的陷阱

寒江帖

笔头烂去

谈什么万古愁

也不必谈什么峭壁的逻辑

都不如迎头一棒

我们渺小

但仍会颤栗

这颤栗穿过雪中城镇、松林、田埂一路绵延而来

这颤栗让我们得以与江水并立

在大水上绘下往昔的雪山和狮子。在大水上

绘下今日的我们:

一群弃婴和

浪花一样无声卷起的舌头

在大水上胡乱写几个斗大字

随它散去

浩浩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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