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中国人的票证烙印|史上今日1119

 黄之中 2022-11-19 发布于上海
图片
图文无关
原载:《国家人文历史》2014年第5期
作者:解宏乾

新中国成立初期,由于物资匮乏,关系民生的食品和日用品供需矛盾突出,国家在1953年11月出台了统购统销政策,从此百姓进入了长达四十年的“票证时代”。那时,各类票证五花八门,粮票、肉票、布票、盐票、油票、煤票、烟票……就连买糖果糕点、火柴肥皂也要凭证凭票,票证渐渐成了城乡居民吃饱穿暖的一种保障。直至1993年,票证才结束了它的特殊身份和使命。本文根据中国文学出版社和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8年联合出版的《票证故事》,摘编了九段不同地区不同行业中,那一特殊时期人们亲身经历的故事和回忆。

【200张工业券搅黄一桩姻缘

讲述者:李大惠

通过介绍人,我认识了一位相当不错的女朋友。从长相到气质,都是百里挑一,又是钢铁学院的老师,肯跟我这粗工人恋爱,更是难得。

第二次见面约在王府井东风市场门口,女友早早到了,笑容可掬地迎着我。我俩并肩而行,边走边聊,不觉走到卖缝纫机的柜台前,她驻足不前了。目光停在缝纫机上,似乎欲言又止。看她为难的样子,我不由问道:“你有什么心事吗?”

她歉然一笑,渴望地说:“我非常喜爱缝纫机,我妈妈过去是绣花好手,能绣很多图案,我很想学,可就是买不到缝纫机。”“这里不就有卖?怎么说买不到呢?”“你们男同志就是粗心,你看看标签,要收200张工业券!”“噢,原来如此。”

既然女友已经指点迷津,我也没笨到那步田地,便赶快接茬说:“那有什么可为难的,我回家给你凑点不就齐了。”女友连声感谢,拉我的手攥得更紧了。

回家后,我把为女友凑工业券的事情和妈妈说了。妈妈顿时恼了,说:“甭说200张,20张都没有!你哥哥结婚,你姐姐出嫁,哪个不需要工业券买东西?你还满世界发扬风格,一张没有!”妈妈斩钉截铁,没有一丝回旋余地。尽管我心里不乐意,也只好作罢。

我无脸再见姑娘,人家也没再找我联系。我暗忖:人家也许寻思,一个连工业券都不肯为女友奉献的人,是否值得继续去爱。可恨的工业券,竟然成了爱情天平上的砝码!

【一烧十年旺

讲述者:王玉生

1976年夏天,家里遇到一场火灾,床、桌椅连同自己做的大衣柜都付之一炬。听说我家遭了灾,朋友们纷纷慰问捐赠,有送粮票的,有送布票、棉花票、工业券的,也有送红宝书的。单位还发了救济款,碰巧该季度单位里有一张大衣柜票,领导说这次不抓阄了,照顾给老王了。我感激万分,高高兴兴到指定的家具店购买,一张票,8张工业券,交了钱分配提货第97号大衣柜。当时,我还需要一张双人床,便问售货员:“这床多少钱?”售货员同志不屑一顾地说:“结婚证。”我说:“家里遭火灾,结婚证被烧了,开个证明行不?”话未说完,售货员不耐烦了:“不烧也不行,要新婚结婚证!”

大衣柜用去我一个半月工资,成了室内的豪华装饰,双人床也买到了——开了证明,走了后门。遭火灾,损失惨重,可日子还得过下去。一位好友送我一条幅:一烧十年旺。我曾把它贴在大衣柜的正面。托条幅吉言,托大衣柜的福,十几年来,我家人丁兴旺,诸事遂心。大衣柜也为隔辈人带来许多乐趣,柜子的穿衣镜质量不好,孙子、外孙女来了,一进门就乐呵呵地在“哈哈镜”前晃来晃去。

【烟票真害人

讲述者:杨良权

60年代初,国家经济困难,各种商品奇缺,买什么都要票。部队里也一样,吸烟的人每季度要找司务长领一份烟票,再到军人服务社凭票买烟。

我原来是最烦吸烟的,费钱、伤身,特别是抽烟人满嘴的烟袋油子味,呛得别人不敢大喘气,让人腻味。

当年军营里学习次数多,大伙围成一圈,念报纸、读语录、学雷锋。工夫一长,烟民们开始吞云吐雾。到不了季度末,烟票没了,烟民们就断了“香火”。有的烟鬼急得满地拣烟屁,有的老烟枪用茶叶末卷大炮逗咳嗽。这时,有个战友悄悄跟我说,你行个善,找司务长说也会吸烟,多给咱要份烟票吧。我本不想撒谎,可眼看这帮烟民怪可怜的,又碍着战友的情面,只需张口之劳,就算助人为乐吧。

此后,我也开始领烟票。一份烟票分三等,其中一等烟票大概可买两盒大前门或光荣牌烟,二等烟票大概可买十几盒大生产、大婴孩或恒大牌的,其余还有二三十盒次烟票。领到烟票给大伙一分,大家都十分高兴。

再开会学习的时候,出于对我的感激,有人三番五次地给我递烟,叫我试试。出于好奇又经不住别人的撺掇,一来二去接长不短地我也抽上一支。渐渐地觉得老抽别人的烟不够朋友,再发烟票我便留下两盒一等烟票,买回好烟立马给战友们散。再往后,我也上了烟瘾,谎话变成真,成了真烟民,二等烟票也留下自己享受了。

这就一发不可收拾,至今烟龄已经三十多年,恶习难改。现在,我一张嘴,也是满嘴烟袋油子味儿。烟票真害人,害了我三十年啊。

【100斤粮票成全两门亲事

讲述者:冷战方

1957年春夏之交,我收到了父母的一封来信。信上说我弟弟要成亲了,要我回去喝喜酒。看了信,我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因为我弟弟是残疾人,1947年支前时被国民党的飞机炸断了一条腿。后来虽说接好了,可比另一条腿短了半截。农民家境的好坏,是由劳力的强弱和多寡决定的,像我弟弟这样一个既不能挑也不能抬的拐子,难得有人家的闺女肯嫁给他。

我和我爱人商量后,决定从银行里取出部分存款又准备一百多斤粮票,买了由北京直达青岛的火车票。我的家乡在青岛和胶县之间,虽然两边都靠城市,但当时还很穷。我到了家,四下里一点不见喜庆的景象。一问才知,原本迎亲的日子已经定了,该送的礼也都送了。临近迎亲,女方家里又给出了新难题,要100斤粮票!

我琢磨了一下,觉得女方家里肯定也有难处,便对做媒的姑姑说:“中!100斤粮票包在俺身上。不过俺也有个条件,就是先把媳妇娶过来,然后再给粮票!”第二天,俺姑回去了,把俺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向女方爹娘重复了一遍。女方的爹娘不同意,仍然坚持先给粮票后娶人。经姑姑从中周旋,最后决定让姑娘先和我弟弟把手续办了,给了粮票就把嫁娶的日期定下来,女方爹娘终于同意了。

第三天,姑姑就把俺没过门的弟媳妇领来了。她个子不高,眉眼倒还俊俏。上身穿着一件空身褂子,胳膊肘和肩膀上补了几块大补丁;下身穿了条又短又肥的丏裆裤,虽说没有补丁,可也不是新的;脚上连袜子都没有,一双解放鞋已是前露“蒜瓣”后露“鸭蛋”了。

我还没等俺娘把话说完,就领着她到胶县买了一套花衣裳,三个背心,三条裤衩,两双布鞋和三双袜子。又带她去澡堂子洗了个澡,换上新衣新鞋回家了。一进家门,全家都愣住了。她这么一装扮,面容大改观,弟弟乐滋滋的,邻居们都夸他有福分。吃完午饭,俺弟弟带着她去领结婚证,她羞答答地说:“领结婚证,中!晚上可不能同房。因为俺哥还没结婚呢……”

我问她:“那你哥哥什么时候结婚?”

她说:“那要看您什么时候把粮票凑齐了。俺实话告诉您吧,这粮票不是俺家要的,是俺哥他丈人家要的,不给粮票就不许嫂子过门。”我心里立刻明白了,赶紧从帆布提包里找出粮票,数了数共有150斤,但是其中有北京粮票20斤,当地不能用。我把130斤全国粮票全给了她,她高兴得合不拢嘴,说:“这100斤给我哥,剩下的留着我过门时再用!”

不久,她哥哥结婚了。20天后,俺兄弟媳妇也嫁过来了。

【遗恨

讲述者:黄雅琴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夜,病魔终于夺走了妈妈的生命。我们兄妹四人围着妈哭作一团。该怎么料理妈妈的后事,爸爸还关在千里之外的牛棚里,我们身边又没有一个亲人。

直到深夜,邻居大婶悄悄溜过来,为妈穿上棉衣、棉裤,吩咐我们务必再找一条单裤罩在妈妈那条打补丁的棉裤外面,说是有讲究的。我们把箱子底都调了上来,也没找到一条像样点的裤子。可怜的妈妈,因为布票紧张,家里孩子又多,几乎没给自己做什么衣服。大哥无奈地让我脱下正穿着的一条半旧的蓝布裤子,给妈穿上了。

我们一连守了妈妈三天,才在别人的劝说下,和哥哥的一个同学把妈妈送到八宝山。告别妈妈后,快走出八宝山的大门时,哥哥的同学说:“现在布票很紧张,买一床被面要用去一人一年的布票,你们是不是把你妈身上盖的被面拿回来呢?我看太平间那一排排都没盖什么东西。”大哥犹豫了许久,终于艰难地决定回去取那条破旧的被面。

一会儿,大哥脸色苍白地走回来,问我:“小妹,刚才妈的脸是冲里吗?”“好像是。”我说。“我拿了被面走到门口,回头再看妈时,妈的脸竟冲着门口呢,妈一定是怨恨我拿走了被面!”“原谅我吧,妈,小妹马上要下乡去,家里没有多余的被面啊!……”哥一路喃喃着。我的心好沉,好沉。

【一张欠条

讲述者:刘亚铁

至今,我的笔记本中还夹着一张欠条。欠条写在一张小小的粗糙的包装纸上:“欠刘亚铁1979年9月11日上海缝纫机票壹张。”下面盖有“昌平县中越供销合作社回龙观门市部”的章。

1979年9月,我结婚了。妻和我一样,都是从黑龙江兵团回来不久的知青。我们的婚事办得很简单。那时,结婚兴“36条腿”(指家具),但我们连这也做不到,仅购买了结婚家具票上限供的几件简单的家具就成家了。妻出身工人家庭,从小就学会了做针线活儿。她当时最大的奢望就是想买一台缝纫机。买缝纫机除了钱和工业券外,缝纫机票也是“狼多肉少”,大家只能抓阄儿碰运气。

天无绝人之路,婚后的一天,姨突然兴冲冲地来了,一进门就举起一张小小的缝纫机票,还是上海缝纫机。真是太令人兴奋了!只是时间仅剩下最后一天了,购物地点在北京昌平县的回龙观门市部。

第二天一早,我和妻就骑车出了城。半路上飘起了雪花。我们顶着四五级的北风骑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到了回龙观。没想到卖完了。我们刚才满怀期望的心一下掉进冰窟窿里。供销社一位好心的大姐,听着我们的诉说,再看看我俩一身的雪花和失望的脸色,十分同情我们。因为缝纫机票已经到期,她便郑重地写下了那张欠条,并盖上章。她嘱咐我们经常联系,只要供销社再到了缝纫机,一定卖给我们一台……

【料子裤换烤鸭

讲述者:李思明

1970年,我是嘉峪关下酒泉钢铁公司(属于三线建设的保密单位,叫三九公司)的一名工人在首钢实习。当时全国各地商品供应匮乏,唯独首都北京保持繁荣,但买东西却要凭票凭证。我们是实习,不发票证,所以要买东西很难。

有一次,我在王府井百货大楼想买双布鞋,售货员说要购物证,我撒谎说忘带了。售货员说:“拿你工作证看看!”我拿出三九公司的工作证,售货员看后问:“三九公司在哪?”我突然灵机一动,回答说:“同志,这是保密单位,不该问的请不要问。”谁知这“保密”二字真灵,售货员二话没说就给我拿了鞋。自此,凡是要看购物证才卖的东西,我就用“三九公司”的工作证唬人,一般情况下都能蒙混过去。可是遇上工业券才卖的东西,那工作证就不起作用了。

1970年5月,我的实习期即将结束。当时北京刚出现一种叫凡立丁的布料,用它做的裤子是街头最时髦的时装,人称“料子裤”。可要买这种裤子,非得要数张工业券不可。年轻人好时髦,为了买条“料子裤”,我不得不向首钢的老师傅张口要了不多的几张工业券。

星期天,我和三位好友到大栅栏转了大半天,也没挑上一条满意的裤子。原因是价格合适的要的工业券多,要工业券少的,价格又不合适。走到大栅栏街口,看到全聚德烤鸭店,我们四人一合计:反正要离开北京了,既然买不成料子裤,干脆美美地吃顿烤鸭,算是在北京的纪念吧。于是,四人在全聚德一顿吃掉了两条裤子的钱。

【坑人的28天

讲述者:丁俊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早些年,我家住在北京南城,夫妻工作在北郊,家里就留下八十多岁的老娘和三个上学的孩子。老娘身体不好,有一天我正上夜班,家里来电话说母亲病危。我忙请假骑车往家狂奔,到家孩子说:“送医院了。”赶到医院,老人经过抢救已经安排住院。多亏了街坊段大哥,半夜起来把老太太送到医院,还代交了住院费。我真是千恩万谢。

家里有病人,经济上显着紧张,为住院费我东拼西凑到处借钱,还是不够。最后,把一件旧皮大衣卖给了信托商店,才把钱凑齐还给段大哥。

过了两天,我听老娘说,段大哥把买自行车的钱借给我们看病,我晚还了几天,可能飞鸽车票作废了,让我过去道歉。我马上去了段家,见段大哥正坐着发愣。我说:“大哥,听说自行车票作废了?”他站起来说:“咳!该咱们倒霉,自行车票到手我也没仔细看。我计算着到月底还来得及,把二月份是28天这茬儿给忘了。下班赶到商店,还差半小时关门,人家说:'你这自行车票过好几天了,早作废了!’我说了半天好话也不卖给我,还说我弄张过期废票想骑新车,应该'狠斗私字一闪念’。你说这都哪儿的事儿啊!”我连忙道歉。

段大哥说:“老人有病,花多少钱也得瞧。咱们做儿女的,在节骨眼儿上还不尽点孝心哪?自行车票作废,我回小组慢慢再排队……”几句话感动得我眼眶都湿了!

事情过去三十年了,拆迁后左邻右舍都各奔东西了,可是我每当回忆起段大哥的笑容,就深深感到内疚。

【最难忘的新大衣

讲述者:张振营

有一天,我和高中时的几个同学在一起闲聊,同学们还记得当时我那件让人羡慕的灰色小大衣。

说来让人心酸,从小学到高中,我从来没有穿过一件新衣服,不是穿哥哥的旧的,就是穿姐姐的改制的。我知道家里的困难,没有争过吃穿,但有时自尊心还是受到了伤害。初中毕业时,学校要照一张毕业像,炎热的七月,看着同学们都穿着白衬衣,只有我自己还穿着一件很厚的蓝呢子上衣,最终没有勇气与大家站在一起,躲得远远地流眼泪。

我没有合影的事让娘知道了,娘说:“是该给你做一件新衣服了……”

对娘的许诺我并没有抱多大奢望,扯件新衣服谈何容易。这一年姐姐要出嫁,最少不得做两身新衣服、两床新被子?奶奶的棉袄穿了六年,表里都补过多次,没法再穿了。就那几尺布票,怎么也轮不上我用。

这年冬天,我由初中升入高中。学校在离家八里地的半山坡上,一场寒风过后,随之是飘飘扬扬的雪花,我们住校的同学都感觉这个冬天比往年来得快,也格外冷。正在发愁单薄的棉衣如何过冬时,姐姐在凛冽的寒风中走了一个多小时,给我送来一件崭新的小大衣。穿上合身的新衣服,当时我觉得就是下刀子也不用怕了。

那时只顾高兴,也没问姐姐,娘怎么会舍得给我做新衣。后来才知道,姐为省下布票,只做了一床棉被。结果,姐姐出嫁的时候,家里只陪送了一床新被子,就连她穿的那件红夹袄也是翻新的。奶奶也让娘打消了这年给她做新袄的打算。她和娘一起到已经收过了的棉花地里,摘捡了一些糟棉花,往旧袄里填了填,又打发一冬。

虽然那件衣服我不再穿了,但我依然珍藏着,因为我忘不掉我得到它时的那一幕。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